《胭脂与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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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与杀将-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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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女子的话音落下,天空中涌来一大片乌云,明亮的屋子渐渐变得昏暗幽冷,云檀蓦地打了个寒颤,她惊恐地左右四顾,“怎么回事?天已经要黑了吗?”
  “快了,太阳已经落山。”上颢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躺回软榻上,可她的双眼充满了恐惧,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像个即将毙命的人一般。
  “天一黑你就要走了……”她的嘴唇翕辟着,细薄的指甲已经断在军人坚硬的护臂上,可她仍然抓着他不肯放手。
  “夫人,该喝药了。”秋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上颢开口。
  秋月端着木托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木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云檀疑惑地看了上颢一眼,她已经猜到这是什么药了。
  “我不喝。”女郎毅然决然地扭开脸去,闭上眼睛。
  “你必须喝,”军人端起药汤,稳稳递到她唇边,他说出来的话始终冷静而有条理,好像一个铁打的人,全然不受情感的拖累,“你要想想旋儿,她还小,比起父亲,她更需要的是母亲,所以你不能感情用事,把药喝下去。”
  “可是……”
  可是她依恋他,胜过依恋她的孩子,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云檀猛地啜泣了一声,连忙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 
  军人望着她,他的眼神依然坚定,说话的语调始终镇定,她慢慢转过脸来,正视他的目光,他的身上仿佛有无形的牵引力,能够将她委顿的精神往上提。
  云檀终是妥协了,她默默伸出手接过药汤,坐起身将解药一饮而尽。
  饮毕,女郎放下空碗,双眼空洞木然,“你现在可以带我走吗?不要管什么军令状,我们离开这里,逃到苏燃找不到的地方去。”
  “苏燃的人早就包围了整座馆舍,你我都插翅难飞,”军人伸手去她唇角边的药渣,“他没有那么好对付,只有确定我死了,他才会放你一条生路。”
  其实,即使苏燃的人马没有包围这座馆舍,上颢也不会临阵脱逃。
  军令状既已立下,那就要信守不渝,因为它是一个将军的承诺,一个军人的职责,他可以为她赴汤蹈火,可以为她献出生命,却绝不会为她背信弃义,苟且偷生。
  云檀惨然一笑,夜色逐渐驱散了黄昏的微光,她无力地躺在软榻上,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天快黑了,我必须回营地。”军人低声道。
  “你放心去吧,”她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也细若蚊蝇,“我一定会好好活着,至少要将旋儿带大。”
  上颢没有再说话,他静静地凝视着女子的容颜,她面部的线条细巧而柔和,有令他百看不厌的魔力,多年来他总是向她投去这种安静沉默的目光。
  此时此刻,这长久的注视对云檀而言既平静又可怕,她木然地等待着,直到他渐渐收回目光,然后站起身,走向门边。
  丽人眼看着他离去,突然失去了控制,猛地从软榻上跳下来,拔足追了上去。
  她从背后紧紧地,绝望地抱着他,而他蓦地转过身来,怀着同样的感情将她拥在怀里,用力得好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一起带走。
  云檀悲不自胜,她披头散发地埋在他怀里,喉中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哀号,宛如一头创剧痛深的野兽,上颢用尽力气抱住她,紧接着突然扣住她的肩膀,不顾一切地将她推开。
  “上颢——!”她疯了一样尖叫起来,脸上挂满了泪水,拼命伸手抓他。
  可军人的步伐又快又坚定,一转眼就走到了木门边,云檀发狂似的冲上去抓他的衣襟,“你不能走!你这个铁石心肠的人!你不能离开我!”
  他猛地转过身来,伸手捧住她泪淋淋的脸颊,低头用力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个吻粗野又热烈,好像要将他平生所有的热情,疯狂,还有活力统统付诸于其中。
  当他放开她的时候,她还失神地愣在原地,而他转眼就跨出了门槛,义无反顾地走入了夜色里。
  云檀呆呆地立着,过了好一会儿,身子一软,贴着门框缓缓地滑了下去,横倒在门槛边。
  ***********
  夜幕沉沉笼罩着大地,上颢骑马冒雪而行,一路望去,大河结冰,恒岳白顶,皎皎月色横空,凛凛雪风飘荡,隆冬岁月,星河耿耿,远处山连雪,雪连山,皑皑大地上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梅花香,清洌疏淡,沁人心脾。
  城下的大营里早已灯球布列,人马驰骤,篝火一堆又一堆地燃烧着,将士们按部就班地埋锅造饭,将冻硬的干粮煮成一锅面糊,一口气喝下去暖身暖胃。
  随上颢出征的一千人马,他早已整点完毕,无辜的战士们还以为受到了主将的青睐,即将拔得头筹,立下大功,上颢为他们感到遗憾,甚至还有一些愧疚,但时至今日,他已经将太多无辜的生命送上了黄泉,虽然他从不轻贱人命,可他的手上依然染满了鲜血。
  距离出发还有半个时辰,上颢坐在无人的火堆边,一个人饮着牛皮袋里的酒。
  他的嘴唇上依稀残留着女子亲吻时的触觉,她的眼泪咸中带苦,目光了无生气,他隐约已经预见了她的未来,她将很难再有笑逐颜开的时候。
  上颢曾想用一辈子的体贴照料和坚贞不渝的爱来弥补她国破家亡的伤痛,让她永远开怀,但他过去造的杀孽似乎太重了,老天爷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他的生命将终止于此。
  不过回看自己这一生,虽然短暂却也足够轰轰烈烈。
  他打过大大小小无数次阵仗,立下过超群越辈的功绩,连天潢贵胄的头颅也曾落在他的刀下;他也深深地爱过一个女人,并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她,他也当过父亲,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
  他的命运离奇又血腥,却也不乏几笔醒目的色彩,他毫无顾忌地杀过人,也毫无保留地爱过人,虽然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可他并不后悔。
  “将军,今夜一战,带上末将如何?”
  车骑将军闻澈此时走到篝火边,自顾自坐在了上颢对面。
  军人举起酒袋,略微诧异地看着他,“你想好了?”
  “想好了。”闻澈大剌剌地分开两条腿坐着,将头盔扔在石头边上。
  他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了,年少时曾一度流落晔国,从军后便发奋图强,一心想要扬名立威,他打小疏于管教,性情暴烈又粗放,走路时不是横冲直撞,便是戛然止步,可偏偏相貌俊美出众,与痞气的举止相应着,倒也形成了一股别样的魅力。
  “自从我杀了侯家老将,雪国大军夜夜枕戈待旦,试图复仇反击,听探子来报,他们把大营守得跟铁桶一般滴水难进,我们率军突袭,根本与送死无异。”军人晃动着手中的牛皮袋,说道,“闻将军可要想想好,你若是随我去,别说前途,连性命都保不住。”
  “我明白,”闻将军笑道,带着三分自嘲,“常言道‘好人不长命,恶人遗千年’,我这人作恶多端,未必那么快就死得成,将军莫要担心。” 。
  “但愿如你所言。”上颢心不在焉地接口,事到如今,他没有心情费口舌奉劝另一个人回心转意。
  两位军官坐在火边各自饮酒,闻澈喝得很快,似乎在迫切地追求一种醉意,而上颢则喝得很慢,仿佛想留着余力,清醒地面对死亡。
  “说实话,上将军,我很羡慕你。”
  酒至半酣,车骑将军突然打破了沉默,他醺醺然放下酒袋,面颊上红光堂堂。
  “羡慕什么?”
  “你的女人是个晔国人,当初将军率兵攻陷晔国,她本应与你为敌,却愿不计前嫌与你相伴。”
  “这件事很复杂,不如你想得那么简单,当年晔国沦陷,她毅然离我而去,直到两年后才决定回到我身边,可即使如此,她这些年也时常为此不安。”
  “但无论如何她回来了,而我就没有那么好的福气。”闻澈咧嘴笑道,“很多年前,我也喜欢过一个晔国女人,可惜她不够聪明,没有作出正确的选择。”
  “你说的是那个投河自尽的女人?”上颢问道。
  攻打晔国时,他曾听说闻澈跟一个晔国女子有过纠葛,他不仅强/占了她,还违背诺言杀了她的情郎,以致于那个女人心灰意冷,最终跳河自杀。
  闻澈没有否认,他的脸上挂着冷漠的神情,似乎至今都怀着几分求而不得的愤恨之情,“如果她当初乖乖地跟我走,如今一定锦衣玉食,珠围翠绕,可惜她不识抬举,便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女人宁折不弯,想来品性是高洁的,你用龌龊的手段对付一个高洁的女人,到头来还要怪她不识抬举,闻将军为人真有意思。”军人的话意中流露出几分嘲弄。
  闻澈哈哈大笑起来,“将军说的不错,她当初若是跟我走了,日深岁久,我也就习以为常,不再将她放在心上,可她偏偏宁死不屈,所以至今我都对她心怀敬意。”
  “她可不屑于得到你的敬意。”上顥作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讥笑表情。
  “将军说话真不客气。”闻澈笑了笑,微微有些尴尬。
  “死到临头,何必客气?”上颢微微沉思,“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如果今夜你不随我出征,等我死后,这个位置极有可能是你的;但你若是随我出征,那一切荣华富贵都将泡汤。”
  “我知道,我对将军您的位置没有兴趣。”
  “哦?”上颢颇觉意外,“这倒是难得。”
  闻澈微微苦笑,“就算位极人臣又如何?将军高高在上那么多年,如今不也照样走上了穷途末路吗?”
  “闻将军说话也毫不客气。”
  “死到临头,何必客气?”闻澈回敬道。
  说罢,他突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将军,我从军已有二十多年了,比起你来都要长久。从前我一直活得很明白,我知道我要什么,我要居于人上,我要漂亮女人,如今我得到了很多,却突然没了方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打仗?说是保家卫国,我好像没那么高尚;说是为了功名利禄,我如今又不怎么爱它了。”
  闻澈停顿片刻,皱了皱眉头,“如果今夜一战,我能侥幸存活,一定会把这个问题想清楚;如果今夜命丧沙场,那也好,我不必再费脑子想这些烦人的事了。”
  “时辰已到,你没有时间想了。”上颢的眼睛望向了辕门外,目光肃穆而平静。
  号角沉沉低鸣,一千人马已然集结完毕,茫茫黑夜里,战马嘶鸣,盔甲鲜亮,高挂的旍旗迎风飘扬。
  军人放下酒袋,站起身来,他回头望了一眼寂静巍然的城池,抬起手将手指按在嘴唇上,女子亲吻时的触觉仿佛仍然停留在那里,她会在他的记忆里陪伴他,一直到生命终结的一刻为止。
  集结的号角再次低鸣,军人缓缓地带上了头盔,大步向营外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双更,下章完结~

☆、参商永隔

  云檀一夜昏睡至天明,醒来时,馆舍外的守兵已经撤去了。
  一切尘埃落定,她的心冷得彻底,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她披着长长的斗篷,站在敞开的木门边,像座雕塑一样静止不动。
  “夫人……”秋月惴惴不安,她试探般唤了她一声。
  “我要去一趟军营,”女郎的声音又干又哑,她提起裙袍,木然地跨出了门槛,秋月连忙跟上去,却被云檀阻止了,“你留在这里等我,不必跟着。”
  说罢,她快步走下台阶,穿过庭院,绕出了拱门,云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路的,她的心里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空洞,所有动作都像是提线木偶,靠着本能操纵。
  她从马厩里牵出一匹温驯的白马,敏捷地翻身而上,轻抖缰绳,向着城外大营的方向绝尘而去。
  仅仅一夜,整座军营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来自皇城的二十万援军已然占据了北关,远远望去,阵列浩大,旌旗飘拂,操演的军士随着口令一跪一起,刀枪一收一放,整齐划一,气势如虹。
  云檀飞马至辕门外,营里的军官已然调换了大半,她面熟的军官几乎全都不见了,哨台上的守兵远远看见她策马的风姿,立刻派人上前阻拦。
  “这儿的主将是谁?我要见他?”女郎高坐马上厉声道。
  白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两名卫兵不禁后退了几步,他们刚要开口斥责,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何人擅闯军营?”
  云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颀长,面容清癯的军校正大步往辕门处走来。
  那是常岄将军,他跟上颢有过几回并肩作战的经历,云檀在皇城里见过他。
  “原来是夫人……”走得近了,常岄才认出了来者,他微微一愣,立刻挥手屏退两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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