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与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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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与杀将-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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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坚毅不屈的性情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的母亲。
  那位被抢来的绝色佳人至死都未对上老将军展露过一个笑容,府里的人都说,她是傲死的。
  上铭不喜欢上颢,不仅是对他出身的嫌恶,更因为他那副高岸矜持的气骨让自己的亲生儿子上隽显得猥琐不堪。
  上颢二十岁这年,由于家国安定,无所事事,便主动请缨,去往边关,随军驻守。
  上老将军应允了。
  他的小儿子如今已经从一个从地位低贱的小杂种变成了光耀门楣的香饽饽,上铭为了巩固家族地位,并未将上颢的身世大肆宣扬,甚至没有告诉上颢自己。
  可上颢什么都知道。
  小时候,他曾一度很好奇,为什么自己的娘亲只对自己和颜悦色,却对府里的其他人不屑一顾。
  这疑问直到母亲临终前才有了答案。
  她留给他一枚玉佩,上面刻着单字一个‘安’,那是他爹的姓氏。
  上铭不会告诉他,那个姓‘安’书生曾经想尽一切办法救自己的妻子,奈何人微言轻,一朝惹怒了权贵,便被上铭暗中派人杀害了。
  上颢十七岁的时候,随上铭出兵大漠,迎击犬戎,未料中了埋伏,他的哥哥上隽还没怎么杀敌,肩膀上便中了一箭,痛得上下牙直打颤,从马上重重地跌了下去。
  上隽从小便不是打仗的料,他的天赋在于喝酒与勾搭女人。
  上家长子拥有一流的品酒功夫,面对女人更是如鱼得水,该文雅的时候他装得风度翩翩,该下流的时候他也绝不含糊,他喝下去的酒大概能浮起一条船,而他玩过的女人……不知帝王的三宫六院装不装得下?
  可惜战场不比情场,上隽若能在战场上拿出在女人面前时一半的胆子,大概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当时,上隽倒在地上,吓得疯了一样乱爬。
  一支抹了毒的箭从他的脸颊边飞过,他匍匐在地,觳觫不止,恨不得将身子埋进沙土里去。
  上老将军见状策马而来,二话不说将儿子带上了马背,护着他撤退,却突然转头吩咐小儿子断后。
  上颢那时不过十七岁,应敌经验十分浅薄,可上铭却不假思索地将他往最危险的地方扔。
  军令如山,他硬着头皮,骤马冲杀。
  乱箭如飞蝗,嗖嗖擦着他的头顶和脖子飞过,少年在腥风血雨中命如残灯,可唯一的父亲却护着另一个儿子策马远去。
  他回头望向那尾渐行渐远的尘烟,眼睛里涌起了一股滚烫的泪水,但转眼便被熊熊燃起的恨意烧干,他咬着牙,紧紧握住刀,生平第一次忘记了愧疚,毫无人性地在战场上砍杀。
  少年人的运气很好,他奇迹般在乱军中活了下来。
  上老将军从容不迫地拍拍小儿子的肩膀,“别不服气,十七岁就能从危境中全身而退的将士可不多见,以后想要功名利禄还不是信手拈来!”
  上颢恭恭敬敬地看着父亲全无愧疚的脸,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赞赏,脑海中却闪过了沙场上杀人的一幕幕,只是被杀的对象统统被换成了上铭和上隽。
  三年的时光就这样在煎熬和杀戮中静悄悄流淌,上颢的心智日趋成熟,个性也越来越稳重,连带着他的情绪也不再像少年时波动得那么剧烈,或许麻木不仁就是长年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最终结果。
  渐渐的,父子亲情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他要考虑的事越来越多,没有时间体会私人恩怨。
  上颢的朋友很少,大多数人都不敢接近他,因为他家境特殊,性子亦不好相与,不了解他的人都说他已经沿袭了上氏一族铁石心肠的作风,待人冷酷无情,而他自己有时也信以为真。
  因此上颢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因为一句话而内心震动,而去救一个素昧平生的少女。
  云檀在荒原上的嘶喊,像是一道霹雳,打乱了他死水般的心境,十七岁时孑然一身被弃置军中的情景毫无征兆地浮现在眼前,与她撕心裂肺的喊叫在冥冥中一呼一应。
  大雨瓢泼,他拨马而回,抱起了昏迷的少女,将她带回了营地。
  *************
  云檀再次醒来是因为一阵嘈杂声。
  天依然是黑的,帐子里没有人也没有点灯,她已经睡过了一个夜晚和一整个白天。
  军营中燃烧着篝火,来来往往的人影投映在白色的帐幕上,外面有人在大声喊叫,喊声忽近忽远,模模糊糊。
  少女摸摸索索地走下床,她的右脚本就崴了,又强撑着走了几天的路,现在已是又红又肿,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帐幕边,将布帘掀开一条缝,偷偷向外张望。
  深邃的夜空布满了繁星,军营里的士卒正从四面八方涌向辕门。
  那里停着一辆运粮车,车边有一位灰熊般魁梧的将士正在打一个瘦弱的小兵,他的手里高高举着三头叉,吼叫着往小兵身上戳,而那小兵则想方设法地躲。
  不断有人上前阻止,却屡屡被刚硬的铁叉子抡出老远,围观的士兵开始胡喊乱叫,她看见一道黑影飞快地窜入人群,冲到运粮车边。
  他抓住了那彪形大汉的手,抡起胳膊,正对着他的脸猛击了两拳,挨打的汉子顿时大嚎起来,像狼一样呲起牙,扑上去跟人厮打。
  “快去帮忙!”周围军人一窝蜂地拥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加入了战圈。
  云檀不明所以,却蓦地瞥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将从军营主帐中走了出来,他的体格高大得像座山,走起路来有种天摇地动的气势。
  少女在心中默默地发出一声惊叹,这种惊叹是人们看到稀有的大型猛兽时才会发出的。
  那守将走到辕门边怒喝了几句,声音宛如洪钟大吕,士兵们顿时噤若寒蝉,没过多久便纷纷作鸟兽散。
  有人快步向她的帐子走来,她在黑暗中找不到火折子,便匆忙将打褶的衣裙拉好,又将凌乱的头发拨弄到耳后,回身坐到床榻上。
  帐幕被人掀起,一片清澈的月光垂了进来。
  “你醒了。”那是一个好听的男音。
  ********
  

☆、往事(五)

  幕布落下,令人不安的黑暗复又笼罩下来,他的脚步声很轻,像出猎的野兽。
  烛火重新燃烧起来,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边,双手交叠在腿上,面带浅浅的微笑,跟家里来客人,她应邀作陪时一样。
  他借着烛光打量她,只觉得她很美,却说不清究竟美在哪儿。
  “你叫什么名字?”他取下木架子上的汗巾放进铜盆里搓洗绞干。
  “我叫云檀,白云的云,檀香的檀。”说罢,她灵巧地起身,盈盈敛衽一拜,“昨夜多谢军爷相救。”
  “不必客气。”上颢点点头,他方才与人打架,嘴角被对方的拳头擦破,渗出血来,此时正用汗巾擦拭着血迹,“你的家在哪儿?”
  “在西容城外的九罗镇里。”她说谎,说得顺溜无比。
  西容城是雩之国距离晔国最近的一座城,而九罗镇是人牙子带着她路过的地方,她记住了牌坊上的名字。
  他想了想,“等天亮后,我送你回去。”
  她摇摇头,“我不会回去,这儿若是不方便,我可以离开,只是这一天一夜,多谢军爷收留了。”
  她略微失落,却未减半分笑容。
  昨夜,少女神志模糊,竟把满脸血污的军人当作了地府中的恶鬼,想跟着他去阴间,可惜他不理会她,她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荒原上,未料他竟回心转意,中途折返相救。
  云檀弄不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想弄明白。
  “你打算去哪里?”擦干血迹,军人将汗巾丢回铜盆里。
  “去找户人家,给人当婢女。”
  上颢微微皱起眉头,他拉过一把椅子,在她跟前坐下,“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她发现他坐着跟站着时一样,脊背挺得很直,一副受伤都不会松懈的架势。
  这坚毅昂藏的仪态让云檀对他生出了一种朦胧的好感来,少女嫣然一笑,“爹娘逼我嫁人,我不愿意,就从家里逃出来了。”
  “他们要你嫁给谁?”
  “一个有钱的老头,”她又信口开河,笑吟吟道,“他老得牙都不齐全了,却还要娶好人家的姑娘为妻。”
  “原来如此,”他略微沉吟,“但当人婢女也不容易。”
  “我知道,”少女颔首,“可我会做很多事,针织女红,香料衣物,写字磨墨,我都懂一些,我还懂歌舞,逢年过节可以起舞给人助兴,啊对了,我还会喝酒呢……”
  她滔滔不觉得讲,真话假话混在一起,说到后来竟觉得自己不仅能当婢女,就是青楼头牌都游刃有余,言罢,她还故作天真地问道,“军爷,您府里缺婢女吗?”
  这句话若是被家里的嬷嬷听见,定是要打她手心了,云檀心里感到一阵难言的快意,仿佛她骨子里积压着叛逆,突然得到了释放。
  “不缺。”
  他的答案在她意料之中,于是少女露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歉然微笑,“是云檀冒昧了。”
  军人应了一声,没有继续问话。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这个人似乎拥有洞察人心的禀赋,眼里时常对她的话流露出质询,云檀感到一阵心虚,浅浅笑着垂下头去。
  “你的脚扭伤了。”她的绣鞋被磨破,露出了红肿的脚踝,他看了一眼,“我有药。”
  军人站起来,走到木桌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银色的铁盒,递到她跟前。
  盒子上刻着螭龙的花纹,她客气地道了声谢,接过来端详了片晌,尔后打开盖子,药膏是浅浅的绿色,有一股薄荷叶的清香,她用手指剜了一块,抹在脚踝上。
  等她涂抹完毕,将药膏还给他时,忽然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军爷,您对每个姑娘都这么好的吗?” 
  上颢忽然流露出严峻的神色来,他复又开始打量她。
  这个姑娘容颜姣好,并且毫不怕生,这本该让他警惕的,可偏偏她的笑容甜美动人,说起话来柔言细语,天然带着一股亲切的气息,让人猝不及防便好感顿生。
  军人审慎地思索着,他可以感觉到她很善于运用套人近乎的小手段,并且用得十分自然,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他思量着她之所以极力表现得亲切和善,或许是为了博人好感,从而避免受到伤害。
  想到此处,上颢回答,“你放心,我不是对每个姑娘都那么好的,今日只是碰巧罢了。”
  少女微微一笑,没有再出言叨扰他。
  由于身处军营,不便洗澡,云檀只能强忍着蓬头垢面,竭力维持万方的仪态,好在上颢没过多久便给她打来一桶水,让她简单地擦洗一番。
  在他离开帐子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了他,“这位军爷,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姓安,单名一个颢字。”他道,说完便走了出去,留她一人在帐中。
  夜深,营地里依旧很热闹,将士们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偶尔爆发出一阵中气十足的大笑。
  这支队伍的纪律十分散乱,但军风却相当彪悍,他们长年对抗草原上的游牧部落,久而久之,竟也染上了异族人狂放不羁的习性。
  上颢缓缓向辕门处走去,他走到路栅边,抱起双臂,斜靠在旗幡高挂的木杆上。
  火光将他的人影拉得老长,泥泞的青草地向远处无边无际地延伸,军人凝视着天与地的交界处,兀自出神。
  雨后的青草飘出的阵阵清香萦绕在他的鼻息间,军人低头望向脚下的土地,悠悠陷入了沉思。
  这个地方埋葬过多少人?发生多少场战役?
  在他眼里,这不是普通的荒原,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坟场。
  腐烂的白骨遍地皆是,雾霭静静地浮动,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的很久以前,交战后遍地狼藉的沙场。
  当时他还年幼,望着满地的死人,竟然既不害怕也不恶心,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知是不是云檀出现的缘故,上颢今晚的思绪有些散乱,多年未曾忆及的往事忽然接二连三地浮出记忆的水面。
  他想到被自己带回来的少女,她愉快明媚,宛如面具一般的笑容,明明是假的,却唤起了一股柔和的感情,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动心,却对自己的变化感到好奇。
  “安偏将!”有小兵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张将军有请。”
  为了避免特殊优待,上颢此番来到边关,未用真名,只说是从皇城调来的副将,姓安。
  此时,主帐内非常喧闹,将士们围聚于此,说笑打闹。
  年轻人走进帐子,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用宽阔的肩膀推搡着拥挤的人群往里走,眼睛搜寻着张将军的身影。
  张将军此时正与一班将士围坐在木头圆桌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一个人讲荤段子。
  上颢还没走过去,张将军便站了起来,他热情地招呼了他一声,示意他去帐子一角谈话。
  两人刚在角落站定,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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