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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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源-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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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克最担心的事儿就是那车东西,可是那一车东西已经被保卫科扣押,事情也反映到工地领导那里了,刘三克怎么不急呢。对于老电业三克到不以为然,谁都知道在困难时期他给主任跑过不少腿,帮过不少忙。不但把自己在仓库空地上种的白署、蔬菜送过不少老电业,同时在市面上也弄到过不少物美价廉而又难找的东西。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当然会替自己开脱的。可是老方呢,就不同了。不知为什么一见面就有一种心理上的畏惧感,听说清仓查库就是他的主张,看来不好对付哇。这一清一查不但查了过去,也会查到现在,再和那一车东西一联系就会彻底露馅了。那新帐老帐一起算,谁能受得了呢?想起这些他吃了一惊,唉呀,了不得,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不够上法院的条件了呀,这样的一寻思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他仰天长叹一声,似乎一切都朝他压过来,感到一身沉重,无可奈何地自语着:“看来这戏不演还真不成罗!”他又把头低下来思谋,觉得坦白也不一定就没事,唉,条条道路都有痛苦,由于思想负担太重,弄得他茶不思,饭不想,脑瓜那么好使的人也一愁莫展起来,不几天就病倒了。那发糕似的脸变得更黄,而且黄中还泛着白色,跟馒头一样的身躯也发干显瘦,象刚出

笼的死面窝窝头,加上两腮的突然干瘪,双眼的急促下陷,再和那刺猥般的头发,板刷似的胡须一配搭,简直象一个夜叉鬼了。

这天黄昏,他特地穿了一身破旧的工作服,从老电业家一出来,又象一个影子轻飘飘地朝杨书记家走去。来到门口,他又徘徊着,虽然平时扯闲天儿都是一套一套的,一煽合就是半天,可是一动真格的他又没有浓水儿了。他进退维谷下不了决心,只是两手插到裤兜里弯着腰象个幽灵那样来回走着。这里正是人行要道,这个去了,那个来了,正好当了天然舞台。人生本来就是一台戏,三十河东四十河西,几十年不是天天在演么,只不过从前伴花脸,如今演红脸了。这么一想,到觉得一切真的在演戏了。他慢慢地进入了角色,看到有人来,忙把头低下,眉头也紧锁,嘴角迅速朝下弯着,从空茫的眼神中确实显出一种悲痛绝望的神情。

“三千圈,咋的啦?”一个关东大汉问着:“好好一个活蹦乱跳的银(人),干吗变成老蔫儿了?”

“是呀,嘛事儿发愁?”一个天津卫接着说:“回头到我家坐坐,开导开导你啦就行了。”

“我谢谢你们啦!”三克用手抹着双眼显得悲切地说:“唉,都怪我学习不够犯错误了,希望同志们多批评帮助啊!”看起来就象一只被狼咬伤的羊羔,让人同情和怜惜。又过来几个软心肠的妇女,其中一个给他出意说:“老刘,不要难过,到头那儿去说说,认个错就行了。”

“就是嘛。”人们说着用手朝三单元家属宿舍一指:“杨书记刚刚回来,快去,快去吧!”

“哎哎。”他点着头,学着老北京人的礼节,腰一弯,右手朝下一点,感激不尽地说:“多谢老妹子关心,我就去,我这就去。”接着又弯弯腰:“常言道听人劝得一半,我谢谢同志们了!”

人们走了,他又来回地走了几圈,最后才进入单元门,然后朝西一拐,到杨书记的门口停下来。他轻轻地推开门,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杨书记回家还不到一个小时,正坐在桌子旁边看报纸。

吱嘎一声响,书记一抬头,门口出现了一个蓬蓬松松的头,一张毛绒绒的脸。仔细一瞧原来是三克低着头,双手扶住门框,欲进又不进来。

见此情景,书记不觉一愣,他忙站起来招呼道:“老刘快进来呀!”杨书记是一个没有架子的人,他很随和,对人也热情和蔼。见三克拖着步子进来,忙拉过一把椅子说:“快坐快坐。”又把一支烟递了过去,然而三克没有坐下,也不接烟,却低着头象根木桩子那样站着,满眶的泪水就如断线的珍珠往下直落。他抽抽噎噎地说:“杨书记,我,我,我唉!”他没有说完却使劲朝自己的脸上煽了一巴掌,又痛苦地摇了摇头:“我,我对不起党,辜负了党对我多年的教育、培养!”

“出啥事儿了,嗯?”书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急,有事儿就跟我说嘛!”

听书记这么一说,他反而更加伤心,居然呜呜啦啦地恸哭起来。

“快别哭了,一个老职工,又都是胡子一大把的人了,让人见了笑话。”书记让他坐下来耐心地问道:“到底发生了啥事?你现在慢慢跟我说说。”

三克擤了一把鼻涕,又擦了一回眼泪说:“书记,我,我犯错误了。”

“到底啥错误呢?”

“唉,一个不小的错误,我,我违犯了国家的政策,破坏了国家的物资管理制度。”说到此他又给自己一个耳光,脚一跺真是后悔莫及了。“这,这都怪我平时学习不够,觉悟不高哇!都怪我这死老瓜骨不开壳。”接着又是一阵嚎啕,但还是不把真实的事直接了当地说出来。

“这是为啥呢?”书记急着说:“有事儿就敞开说嘛,干嘛还捏着让我猜。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党的政策吗?”

“相信,相信。”三克忙说:“不相信就不来找书记您了。”

“那就好嘛!”书记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面前,然后坐下来准备倾听,谁知道在这时书记的家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杨书记忙站起身说:“你等等我接一下电话就来。”

“嗯嗯!”三克欠起身子点头答应着。他意识到这个电话可能与他有关,所以书记一走他也站起来,竖着耳朵在门背后偷偷地听着。

“我看那一车东西就地解决不要上报了。”啊,是老电业的声音:“下不为例不行吗?要不让老刘写个检查,来个洗手洗澡算了。”那声调是那样的高吭、急促而又带着肯定,好象不容对方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就武断地把电话“叭”地一声挂上了。书记正要转身那电话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是方林打来的,同样说的是那一车东西,他告诉书记,有人把那件事捅到局里去了。三克一听吓得脸都变了颜色,脑子“嗡”地一响,下面说的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听着。当书记接完电话回来,他突然身子一矮“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板上,接着又伸出一双粗长的手抱住了书记的大腿,这一次到是假戏真做了。他苦苦地哀求着:“杨书记,我家老婆孩子一大堆,您要救救我呀,嗯嗯嗯嗬嗬嗬,再说我也是黄连水里泡大的杏子核――苦人儿啦。我的祖宗三代要饭,受过地主的剥削,受过资本家的压迫,对党对社会主义对人民可有深厚的阶级感情啊!”说着他那窝瓜脑袋象鸡啄米似的磕着。



别看是一车材料,可是一闹到局里事情就大了。在一些人的眼睛里到不是一车了不起的值钱货,主要的这是一根藤,就怕顺藤摸瓜,一刨根问底就会联系起一大嘟噜的麻烦事来。上面会因此提出疑问:“难道就这一车东西吗?”这样一来一车东西到象投入水中的一颗顽石,一石击起千层浪。除了三克吃不住劲,就是二曹操两口子也坐不住了。特别曹超仁,从地下爬起来这才有几天的红火和耀武扬威的日子,党入了,官又当上了,但一想起自己过去挨整,反过来他又整别人的那些场面他害怕了。四清运动虽然告一段落,但并没有正式结束,刚刚整过别人的他,难道又要趴下来挨别人的整不成。哪哓得偏偏又在这个时候,部里下来检查工作的小组,发现老电业打过保票的“十一”发电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锅炉还不够安装条件,如果这样下去就是来年“十一”也玄了。为此部里要抓典型进行通报,这一下又波及到了老电业,使他也发慌了。记得三季度初局长来工地,看到工程进度缓慢就清楚地说:“根据现场情况,我看你们力量有些紧张,今年能不能发电呢,可不能打肿脸板儿充胖子,要实事求是,如果不能完成,就拿出一部分材料设备的资金去支援能在当年投产的工程。现在嘛,不能再象前几年那样争投资、争物质、争取以后不问使用是否合理,效果好坏,创造价值多少的坏习惯、坏作风。要最大限度地发挥效益。”局长说到这儿,沉吟半响,好象在给对方留出考虑的余地。当时坐在老电业旁边的二曹操一听这话忙给他使了一个脸色,还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老电业才会意地站起来,用手拍着胸脯说:“请局长放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保证”十一“发电!”

“现在可不是砸锅卖铁的时候了啊。”局长又提醒地说:“要有物质、人力和技术三股力量作后盾,所以你先不要表态,最好和大家商量商量,根据现场情况统一思想和认识后再报上来。”就这样,为了应付上面,老电业找了二曹操、文志华几个人一捏咕就主观地编了一个更跃进的计划报到局里去了。接着建设银行拨款,供应部门拨料,真是闹得热火朝天。哪晓得这是一个龙头蛇尾的计划,到头来落空了,不但影响了全局基建投资完成量,也影响了部里发电指标,难怪部里认真了。老电业慌慌张张地给局里挂了好几次长途,请局里帮助说情、疏通。可局长毫不留情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结症:“这是由于当官年久,习惯于主观意断,这样下去不但破坏了党的民主作风,而且有碍于社会主义建设发展。这是假、大、空还没有肃清的原因。因此部里通报难道还不明白吗?嗯?”这对他说来是一个严厉的批评。过去他熊人,觉得人的正确思想应该与处的职位高低成正比,遇事只要往这经验公式一带就成了。所以处理问题,发表意见,从来就是理直气壮,自己认为行了就行了。想不到今天这个公式出了问题,反而被别人熊了。要真是在全国一通报,他的老脸又往哪儿搁呢?说不定这个工地主任的交椅也坐不成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前途和尊严,他必须要找一条可靠的渠道化险为夷。找谁呢?找曹超仁,不行,不行,想当初,要不是他给自己出歪点子,还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除了他,又去找谁呢?想来想去最后又落到了方林的身上。他知道对方和局长的关系密切,而且事业心责任感和荣誉心都很强,胳膊肘决不会朝外拐,一定会向着本单位把事情办得服服贴贴的。一想到这儿,他高兴地马上朝工地走去。刚走出办公室的门口,只见一个大汉慌慌张张地跑来,还未等他看清楚,只听的咕咚一声来人突然矮了半截。他一低头原来是刘三克双膝脆在他的面前,那窝瓜似的头象捣蒜地磕起来。

“求老主任给我做主啊!”

老电业被这突然出现的举动弄懵了。“三克快起来!”老电业弯下身子责备地问道:“你这是在干啥,嗯?”

三克哭丧着脸:“还不是为了那一车倒霉的东西。”

老电业把手一甩说:“我不是已经说了洗手洗澡下不为例嘛。”他看了三克一眼:“快起来吧,回去写个检查到会上念念就得了。”

三克没有起来,而且痛哭失声地说:“不行啦,是谁已经把这事捅到局里去了。主任,你是知道的,虽然那车东西没有手续,可我也是为了工作哇,谁知道出了漏子呢。人有失错,马有漏蹄呀。这些年跟随主任您风风雨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呜呜呜呜,您说,我该咋办呢?”

“唉!”老电业跺了一脚,在心里说:“这才是芝麻掉在针眼里,什么样的巧事儿都让我赶上了,一桩事还未了结,另一桩事又出来了。”他强忍着自己的烦恼把三克拉起来说:“不要急,让我慢慢想想办法看,打跪磕头干吗?共产党不兴这个,让人见了笑掉大牙。”

三克爬起来低头垂手地站着,老电业又说:“你有事儿,我也有难处,地位不同,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难啦!”他摇着头又望着远处,一时之间只觉得身陷漫无边际的茫茫大海,此时此刻要是有一只救生艇靠住他就好了,或者一双有力的手拉他一把也成,但现实又找不到一个解决困境的绝妙办法来。天际间是云,云底下是黄乎乎的一片,只有远处影影绰绰有一个小红点,好象是火在燃烧,又似乎是旗帜在飘扬,接着一阵阵金属的敲打声不断地传来。老电业转过身对三克说:“老刘,那不是工地锅炉房顶吗?”

“嗯!”

“老杨和方林一定在那里,走,找他们去。”

“哎,哎。”三克顺从地答应着跟在老电业的后面走了。



天上的云飘散了,远山的雾逃遁了,刚才还是阴气沉沉空间转眼之间出现了一个难得的晴天。老电业和三克两人一前一后,各人带着各自的心思默默地走着,突然一阵口笛声横空掠了过来,老电业一抬头老远就看清了锅炉刚架顶端那面迎风飘扬的红旗。多年的电建工地生涯,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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