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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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间-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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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绝的冷笑,就有一种狰狞的得意感。她忙收了那样的笑脸,抚一抚自己艳丽的脸颊,看着窗外那历久弥坚的大雨,嘴角又不自禁的隐隐露出一丝笑:死了也好。可是她突然却又浑身哆嗦起来——她能斗的过一个死人吗?
  兰麝急匆匆的走进来,一脸惊慌,四顾左右无人,便低声道:“少夫人,少帅正在查那伪造银票一事。只怕奴婢很快就被发现了。。。。。”
  念夏淡定的摆摆手,缓缓拿起身边的帕子,只轻轻地擦一下眼角,又伸手抚一下自己精致高耸的发髻,镜中的人儿自有一份雍容高贵的气质。
  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淡淡的挑动峨眉——她不信,这样的如花容颜,会斗不过一个死人。
  她笑道:“不用怕,纵然查到这里,他也不能声张的。他还要江山不要?”
  兰麝心里惴惴,但看到主子这么淡定,一颗心也慢慢的沉静下来。
  
  下人们来回禀说,陆少倌一连几日不吃不喝,只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那房间锁着门,纵然他们有钥匙,可谁也不敢轻易进去。
  念夏微微叹口气,舒然起身,兰麝忙要来搀扶她,她笑着将兰麝的手推开,轻轻地摇一摇头,一个人慢慢的向书房走去。从后宅到前面书房,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她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
  她走进大厅里,整个厅堂里并没有开灯。那昏沉的走廊里隔几步就有一盏壁灯,昏黄的灯光将白的墙壁打出一个又一个的光圈,人走在里面,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她走的很轻、很缓,就像那寺院里镀金的菩萨,带着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笑。脚步声在这样的静寂里显得格外空旷,那一下下的嗒嗒声音像是时间的齿轮,一步万年已逝。
  窗外的雨竟然停了,潮湿的水汽氤氲透进来,带着一丝丝的凉意,扑在人身上,隔着厚厚的衣服,仍有刺骨的寒意。
  春寒料峭。
  窗外的天光里透了一点微白色的毛月光进来,有银子一般的冷冽。
  她的侧影在墙壁上缓缓的移动,慢慢移到了走廊尽头。她伸出手拧拧那门把手,拧不动,她皱一皱眉头,只将手里的钥匙探过去,转动锁芯,门无声的开了。
  她站了好一会儿,才能适应了这满室的黑暗。她静默良久,才开了口,那声音是轻的哑的:“南方来了急电,那孙仲春联合了南方军阀,正和咱们在湘南打的不可开交,湘南守军傅于芮连发了七封电报要求增援,现在大家都在会议室里,等着你拿主意呢。”
  陆少倌在黑暗中并不答话。
  念夏又道:“人都死了,你还要拿你的江山为她陪葬吗?”
  陆少倌闻言,心有触动,竟在黑暗里吃吃的笑起来,那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一般:“是逼死了她——只怕如今她是恨极了我的。眼下就算我拿整个江山给她陪葬,她都不稀罕。”
  念夏冷然道:“你也不用派人去查什么真相,人是我抓起来的!”
  黑暗中突然安静下来几分钟,之后便响起陆少倌怆然的笑声:“你果然是我的好夫人,使得一个又一个的好计谋。”
  这时,外面有人在门口回禀道:“少帅,小少爷至今尚无消息。”
  念夏大怒,啪一下将手中的钥匙直扔过去,那铜钥匙将门砸的咣当作响,那门竟吱呀一下自己开了,走廊上昏黄的灯光透进来些,像是黄色纸张写就的挽联,在那里垂荡着。
  念夏伸出一只手,颤栗得指着陆少倌,心底盛满了哀凉:“陆少倌,我是嫁给了你,可是你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就那一次。。。。。。就那一次也是我让你喝醉了,你把我当成了她。。。。。。我才有了我的孩子。。。。。。。”她眼神突然凄厉起来,在走廊映进来的光晕下,显得异常明艳:“那一夜,我是多么幸福啊,可是你睡着了,你梦里喊得是什么?银针、银针。。。。。。到后来,我才想明白,那不是银针,是亦真。。。。。。你心心念念想着她,你为什么还要娶我?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
  陆少倌的表情清凛淡然:“我娶你是为了什么,你知道的。”
  念夏泪眼婆娑,声音凄楚:“我知道——呵,我当然知道!我的嫁妆是东三省对你的臣服。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女人——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陆少倌啪一下打开手中的打火机,那微弱的火苗闪动着,映在他眼里,是血一样的红:“除了那个,其他的我都可以给你。”那火苗闪烁两下,倏一下又灭了。
  念夏只觉得那火苗就如她内心的那一点点微薄的渴望,闪着闪着就被当头浇灭了。她恨恨的说:“那我也不容许你给别人。”
  陆少倌沉默很久,对着门外道一句:“继续找!”
  念夏再也顾不得身份、优雅、尊贵,她发狂似的喊一声:“找什么找!”她指着自己那已经很明显的肚子,哀痛如泼墨般的倾洒出来:“陆少倌,这才是你的儿子,未来要继承你江山的儿子!”
  陆少倌惨白的脸上毫无触动,那嘴角含着一抹微笑:“如今,我还要这江山做什么?”
  念夏拼劲全身力气指着他:“如今她已经死了,你这个要死要活的样子,又巴巴的做给谁看?倘若你舍江山而要她,当初你也不会容她跟着齐五走!陆少倌,你死了这条心吧,她至死都没有原谅你,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陆少倌垂下的头蓦然抬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她,她心里骤然一寒,尚未反应过来,只听砰砰两声枪响,那子弹擦着她的发髻飞过去,那扇门已然轰然倒下。他冷冷的道:“滚出去!”
  念夏硬生生的将眼泪忍回去,她将凌乱的发髻放在耳后,腰身挺拔起来,转脸看着门外,一字一句的说:“你只管在这里坐着,你只管放着这江山不顾,可是她永远也回不来了。。。。。。。哈哈,我到底是赢了。。。。。”她仰头笑着走出去,以一副胜者的姿态走了出去。。。。。。
  
  五个月后,南线战事休停,陆少倌最终划出了一个省,作为和谈的筹码。
  这些日子以来,陆少倌一直沉迷于烟酒中,已经不太管事情。
  烟雾缭绕的书房里,地板上爬满了烟头。那锦绣花团的貂绒地毯被烫出无数个黑洞,满目疮痍,仿佛越美好的东西越让人触目惊心,偏要做出残缺的姿态,才能让人接受。
  这一日,黄宁急匆匆来回禀:“少帅,我们找到了小少爷了!”
  陆少倌蹭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他那瘦削的脸上,只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空洞而无神。听到这个消息,那一双眼睛宛如瞬间点亮的星子,目光炯炯:“在哪里?”
  黄宁道:“我已经将小少爷安置在西郊别苑。”
  陆少倌怒道:“为何不带到府里来?”
  黄宁欲言又止,只得慢慢说道:“少夫人刚刚生产,正在做月子,此时若是将小少爷带回府里来,只怕又生波澜。”
  陆少倌头猛地一抬,眼神犀利的扫过去:“这府里,什么时候我说了不算了?”
  黄宁忙道:“那我抓紧将小少爷接回府里来。”
  陆少倌道:“你亲自去!从现在开始,白日里你对小少爷要寸步不离,晚上你一定要找可靠的人陪着。”
  黄宁忙答应着去接挚儿。
  
  过去的这几个月,挚儿其实一直藏匿在山下不远的村子里——这是王小五的主意。那些大部队已经悄悄地向南方分散着潜移出去,但是他猜着陆少倌可能会去孙先生那边找挚儿,考虑再三,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才是最安全的,便在附近的村子里住了下来。他们藏匿了五个月,待听说南方孙先生取得了初步胜利,划得了湘南省,知道短时间内波澜难再起,便要偷偷投奔过去。可是没走出去多远,就与陆少倌派去湘南谈判回来的队伍狭路相逢。
  那谈判队伍打头的就是黄宁。他们本是藏在难民里的,但黄宁是见过挚儿的,只一眼就认出来了。黄宁不与他们为难,只是一定要将挚儿带走,王小五和兰香没有其他办法,只得继续南行,只求见了孙先生再从长计议。
  挚儿被领着进了卧房,却看到一个人坐在卧房的沙发上。他一看那是爹爹,忙四处打量着。
  陆少倌忙笑道:“你在看什么?”
  挚儿大眼睛眨一眨:“我娘呢?”
  陆少倌脸色一僵:“你娘、她生我的气,离家出走了。”
  挚儿便哇一声哭起来:“他们告诉我,娘在这里,爹在这里,我才来的。我要娘——我要娘——你放我去找我娘——”
  陆少倌忙伸出手要去安抚他,可却不知道怎么安抚才好,他嘴里哄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你娘了,很快就能找到的,挚儿乖 ,在这里乖乖等你娘好不好?”
  挚儿只盯着他看:“你说话算数?”
  陆少倌心底一酸,看着孩子那认真的面孔,只得答道:“爹爹说话,从来算数!”
  
  山上喷薄下来的瀑布,恍如银河倾泻,那瀑布后面是一处隐秘的山洞,穿过山洞去看,却豁然开朗,原来那山洞后面探出去的,是一片空地,刚刚好可以建一座小小的竹院。
  有脚步轻响,那竹门吱吱呀呀的开了,在空旷无声的山谷中,显得异常的热闹。
  男人推门进来,女人忙走过去接过他身后背篓,一面帮他擦擦汗,体贴的问:“今天上山可碰见什么人?”
  男人大口喝着水,笑道:“这些日子都过去了,那些人早就没了热心,如今三五天也不来一趟,不过是浑水摸鱼了。”
  女人温婉的笑道:“那就好。”
  男人往里屋看一眼,轻声问道:“她今日可好些了?”
  女人笑着点头:“好些了,偶尔可以下床走两步了。”
  两夫妻正悄声说着话,却听得里面传来几下轻轻地咳嗽声,女人忙走进里屋去。
  那床上躺着的人急喘一会儿,问道:“可是来生回来了?”
  女人笑道:“可不是?我看他今天倒是采到了你说的那几味药。这药要是吃上了,只怕这喘咳也望好了。”
  床上人儿也笑起来:“外面是什么情景了?”
  女人知道她指的什么,便安慰道:“清静多了,那些人找了这几个月,早就疲沓了。现在也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
  床上人不语,女人忙又说道:“也不过是那些下面的人摆摆样子糊弄上面,上面的人。。。。。都过去几个月了还不断派人找,肯定还是挂念的。”
  床上人沉默一会儿,便“嗯”一声,道:“朱红,多亏你和来生了。”
  朱红笑道:“三娘姐姐,你说的哪里话,若不是你于穆九爷有恩,他对你内心有愧,前头怎么会放我出来?我和来生又哪里会有今天?”
  一室静谧,阳光细细碎碎的照进来,像蟹爪一样探到床上,映出一张苍白的脸——那床上躺着的,可不就是三娘?
  三娘沉沉的叹口气:“既放了你出来,你亦找到了来生,当日何不远走高飞,偏又一头扎进这混乱里来。”
  朱红道:“这上下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你当日去了山上寨子里,把医馆留给来生住,他也算是有个安稳地方落脚。前些日子穆九爷开恩将我放了出来,我心里忖思横竖是没地方去的,不如去医馆看看,没想到竟然能找到他,我们想着山里安静,又在你们寨子后山上,倒也算的安全,无意间就找到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好歹收拾出来个自己的家。后来听说要打仗,我们只担心你和挚儿的安全,便上山涧那边去,没想到就看到你在水里泡着——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幸好那些日子经常下雨,这山涧里积了点水,不然。。。。。。”
  三娘拍拍她的手:“咱们也都算是有造化的。”
  朱红脸一红道:“可不是,我这一出来,多亏得来生、来生他不嫌弃我。。。。。。”
  三娘刚要开口,只见来生掀了帘子探进头来,这几年过去,他早就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俨然是一个黝黑汉子了。他望一会儿自己的妻子,红着脸笑道:“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说完,忙又扭头出去煎药去了了。
  朱红脸红的似煮熟的虾子:“嗳——这人!当着三娘姐姐的面,真是不知道害臊。。。。。。”
  三娘笑眯眯的看着她:“怎么?我是外人吗?我可是媒人呢。”
  朱红将身子一扭,只低着头笑着收拾床铺:“三娘姐姐也取笑我。”
  三娘笑一会儿,抬头看向外面院子里的竹影剪剪,不自觉的发起怔来。这样的幸福,只怕与她是无缘了吧?两个人只是互相看着,不需一言半语,那气氛都令人回味良久。情人间一个眼神过去,都会让人害羞的不敢抬头。这样的时光,在旧日里,只道是寻常,如今想来,竟是千金难换的过往,那些缱绻的情绪绕过来绕过去,却只剩下一抹细碎的线头,想伸手去扯一下,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有眼睛敢看着那线头出神,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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