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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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间-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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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绕过来绕过去,却只剩下一抹细碎的线头,想伸手去扯一下,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有眼睛敢看着那线头出神,可怕的是那时光斑驳太盛,她若轻轻一扯,只怕那些个久远往事一下子就成碎沫儿,四散着飘落在光影中,想抓也抓不到。
  她知道他在找他,一直没有放弃。可是,就像她当日不随他走,他现在纵然能够找到她,又能怎样呢?他的身边,她再也留不得、守不住。里面有念夏,那位不动声色却隐隐显露出铁腕的女子,她怎么能容得下自己?外面有他的数十万名将士,纵使黄宁、吴队长那些人不说什么,可是那些将士们,怎么容得下一个与匪徒为伍的女子,守在他身边?他心里清楚的很,他若要成大事,他是堵不住那些嘴的——他也不能忽视那些身后的评论。所以这些年,他明明手眼通天,可他从来没有找过她。
  防线是在见面的那一刹那崩溃的,旧日的时光如猛兽袭来——他本来将那些猛兽圈在心里,从一开始的咆哮挣扎,慢慢的变得温柔服帖,他的内心也慢慢变得麻木。他告诉自己,不去想,就当是忘记了罢。可是,怕的就是一见面——那些猛兽似是看到了旧主人,拼了命的要挣扎出去,它们要去找她,要去感受她轻轻抚摸的温柔。
  他颓然的看着这些年的努力在一刹那决堤。他在那一刻,心里也突然生出了义无反顾来——他要带她走,他要她守在身边。这个心思一定下来,他突然觉得轻松了,仿佛天地间突然开阔起来。然而,他没有想到,他嘴里的坚定和眼里的期盼,却抵不过她不能回头的毅然。她跳崖的那一霎,他恨不得随了她去!可是,他身后的那些目光,千丝万缕拉扯着他,他终于也看清了自己,原来,他身后的江山,早已将他的心俘虏,而那些猛兽,是他挣扎于桎梏的间隙里暗生的婵娟。
  他以为他可以兼得——可这世间的事,总不能圆满。
  她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挚儿,心里暗暗祈祷着,只希望王小五和兰香将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她想到挚儿,那心里都是紧紧的揪着——他那眉目间隐约透着陆少倌的清秀影子,坚朗的眉目幽深清亮,不说话时,唇角都是微微上翘的倔强。
  她长吁一口气,她以后的日子,有挚儿就够了。她终于在挚儿身上,守住了那旧日的一点遗落——这一点甜头,是她后半生的依着。
  

☆、【二十三】

  这些日子,来生都在山里逡巡着,为着谨慎,总也不敢去外面城里,唯恐被陆少倌的人认出来。他每日里只得在附近的山上采药,熬煮些平常的药物给亦真。
  当日亦真从高处跌落,纵然下面有积水河缓冲,但也还是重伤了腰部和腿部,外加她受了极重的风寒,虽然养了几个月,但因山上药物有限,竟慢慢的演变成了肺痨症。来生反复思量,忖度着陆少倌的人找了这些时候,心思都淡去了,想必每日的巡查不过是敷衍应付,便暗暗的决定要趁本月庙会的时候,去城里梅家医馆悄悄拿点存下的药材。
  挚儿在陆府里待的着实无聊。
  此时,他正坐在花园子里的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小草,抬头看着天空。
  他喜欢他的爷爷和姨奶奶们,因为每次爷爷和姨奶奶们见到他都笑眯眯的,总拿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给他,他觉得自己不是不幸福的。可是这样的幸福,总是有缺了一角的,就像是常日里齐五叔叔给他买的糖饼,固然好吃,但总是烫的。
  只是有一次,他看到爷爷凝视他良久,便悄悄背过身去,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知道爷爷为什么叹气,不就是他爹爹的那个念夫人又添了个弟弟吗?
  那些下人们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平日里照看他的时候,私下里也嚼上几句舌根子,他虽然不是全都能听得明白,但大概也能知道些——父亲的那个念夫人不喜欢他,因为怕他抢了应该属于弟弟的什么国祚之类的东西。
  挚儿想到这里,便无比惆怅起来,又望着天空遥遥的发了一会呆,便从石头上跳下来,叹口气——他才不会去抢他弟弟的那个叫“国祚”的劳什子东西,他只要娘。
  想到了娘,挚儿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只在大眼睛里打转,却硬生生的忍着不落下来——娘在哪儿啊?为什么不来接挚儿啊?她不会忘了挚儿了吧?可是他转念一想,娘怎么会忘了挚儿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这儿。想到这里,他小拳头紧紧的握起来,如今他有什么办法呢?爹爹不让他出去,说是外面太乱,非常危险。可是万一爹爹只顾着忙打仗,忘了找娘亲的事了呢?
  挚儿用手在石头上画着圈圈,想了许久,只觉得心里满满都是哀伤。
  一个小丫头过来找他,说:“小少爷,少夫人请您去吃蜜瓜。”
  挚儿闻言,盯着手里的草看了半晌,满脸苦闷道:“就去。”
  
  念夏看着面前坐着的这个孩子,只觉得他聪敏狡猾的紧。她心里无比酸涩,她的麟儿尚在襁褓,但总也是嫡子。可是老帅和姨太太们平日极少来看他,反而都围着眼前这个挚儿团团转,那嘴里笑着喊着的都是挚儿长挚儿短的。念夏微微苦笑,他们也不怀疑这孩子的血统是否纯正的问题,更不考虑他母亲曾经是通匪流寇这个现实。倘若这样的孩子以后继承了国祚,岂不让天下人看个笑话!当日里为了梅亦真通匪问题,老太太是发了话的,那个女人再也不能进陆家的门,可是如今这孩子却能大大方方的进了来,也没见有人发个话反对一下。可见,这媳妇总是外人,说不要即可不要,可是这孙子流淌着陆家的血脉,无论如何都是宝贝的。她看着陆家这样的行事,不免也生出了兔死狐悲的同感,她缘何能忍?这些年,她父亲一年老似一年,她的几个兄弟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烂泥也扶不上墙,想到这里她便恨得牙痒痒——她们家在东北的势力就这样一点点的被陆少倌接收了。。。。。。。但凡有一个争气的,她有娘家在身后支撑着,也不至于做出这么些个事情来。她何尝愿意费那么些心思?她凄惘的想,总要为自己挣得一片天地罢,不然以后陆家也未必不会像对待梅亦真一样对待她!她能指望陆少倌吗?他连心尖上的梅亦真都保不住,更何况是貌合神离的自己?她心里清澄的很,谁都是靠不住的,只得靠自己罢了!
  对于怎么样解决眼前这个麻烦,她心里谋划了数次,可是权衡再三,都不敢付诸行动。毕竟这是陆少倌的孩子,他又是老帅和老夫人心尖儿上的肉,如今这陆府上下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着他,也在背地里暗暗观察着她,她是不敢轻举妄动的。相反,她现在更要作出对他如同亲子一样亲切的姿态,让陆府上下都能看到她的大度和包容。
  看着面前的念夏坐在那里沉思,挚儿只得规规矩矩的坐着,眼睛也怔怔的盯着那密瓜,身体纹丝不动。
  念夏心思回转过来,忙拿了一块瓜,满脸堆着笑容,那脸颊隐隐透着勉强和僵硬:“挚儿乖,你看大娘有了好吃的就想着你,呶,你快尝尝。”
  挚儿只是摇摇头,并不伸手去接。
  念夏脸上的笑一僵,又再接再厉道:“这瓜香甜的很。”
  挚儿使劲盯了一会儿那瓜片,缓缓地低下头,小声的说道:“我怕有毒。”
  念夏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却又不能发作,她如何能把一个小孩子的话当真?她拍拍胸口,使劲的顺顺气,只得哄道:“挚儿说笑话了,大娘怎么会给你吃有毒的瓜呢?”
  挚儿用脚踢着那案几的木质腿,那眼睛只盯着地上看,嘴里道:“他们说,你不喜欢我,怕我抢弟弟的东西。”
  念夏心内发狠的将这些下人统统骂了一遍,脸上却堆出更加温和的笑容:“他们都是瞎说的,大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说到这里,她眼睛媚然一转,继续笑道:“更何况,你也喜欢弟弟对不对?你怎么会抢弟弟的东西呢?”
  挚儿抬起脸来,看着念夏那颤抖的脸颊上硬堆出来的笑容,不禁浑身连打了数个哆嗦:“大、大娘,我没有想抢弟弟的东西,我只想要我娘。”
  念夏不以为然的道:“你娘不是死——”
  她尚未说完,突然噤了口。
  陆少倌在府上是下过严令的——谁也不能对挚儿说梅三娘死了的这件事情。
  念夏长睫轻扬,点漆的黑眸幽幽一转说:“你娘不是出了远门了?她很快就会回来接你的。”
  挚儿忙道:“大娘,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正好我也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去找我娘,不如你把我送出去吧?这样咱们两个都如愿。”
  念夏一看这孩子思路如此清晰,嘴角衔了一缕冷笑,心里一遍一遍念着,这孩子真是留不得,真是留不得!大了还了得?
  这个念头一旦萌出芽来,就肆虐纷繁的在她脑海中穿行着,她笑一笑:“大娘呢,并没有不喜欢你,但是你说想让我把你送出去找你娘——”她笑意吟吟问道:“你爹不是一直在找她吗?”
  挚儿垂着头道:“我爹太忙了,我一个月也见不到他一次,我怕他是忘了的,派出去的人总也找不到娘——不如你将我送出去,我去外面找娘去?”
  念夏心里闪过一丝亮光,笑语盈盈道:“送你出去,我是不敢的,毕竟你现在是陆府里的大少爷。”她说到这里,便故意的停顿一下,如愿的看着挚儿的脸色黯淡下去,旋即又笑道:“你若是闲的无趣,我带你出府去逛一逛,倒是可以的。”
  挚儿小脸瞬间亮堂起来,他们细细的商量的了许久,挚儿才兴高采烈的走了。她看着挚儿远去的背影,盯着那案几上一动未动的蜜瓜,心里的计划慢慢成型。她想了许久,嘴角多了一丝冷凝的笑意。她一抬头,打眼看到了内室佛堂里那尊玉白菩萨,正以饱览众生相的韵味浅浅微笑着。念夏也淡淡的笑起来,她多想像菩萨一样,持着“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的姿态,不问世事、不惹尘埃。可是如今她既然在这样的位置上,总有身不由己,亦有情之所至。
  她神态幽幽飘忽,郁郁叹着气,终是将兰麝叫了进来:“吩咐下去,这个月十五,我要带麟儿去城里庙会上香。”
  兰麝忙道:“这样。。。。。。是不是急了点?”
  夏日里阴沉将雨的天气,一阵斜风横刺刺的卷过,扑棱一下撞在那开着的半扇窗子上,一丝恻恻的寒意渗到念夏的脸上,缓缓绽出冷雪般的笑意:“虎大为患。”
  
  十五那天,天气异常的好,那云朵在艳阳的映衬下,带着一抹粉色,像是大片含露的蔷薇。
  一连三天的庙会,城里自然是热闹非凡。
  因少夫人要带着二少爷去庙里上香,这府里从几天前就忙上忙下,唯恐出一点纰漏。
  挚儿这几日格外哄着爷爷和二姨奶奶高兴。这一日,听到丫环来回道,说是念夏一会儿要来请安,他便撒起娇来:“听说大娘要出门子,挚儿也要去。”
  陆帅笑道:“你爹不是让你在园子里玩吗?出去有打仗的,怕是不安全。”
  挚儿小嘴一撅,小胖手一甩:“那为什么小弟弟就能出去?他比我还小呢。”
  陆帅一看小祖宗要生气,头都要大起来,他知道陆少倌不愿意让他出去的原因,左右是怕起齐五的人来找挚儿。
  二姨太知道挚儿是陆帅的心肝儿,这些日子对挚儿也是百般的宠爱,如今看到陆帅皱眉挠头,便忙走过来哄道:“乖挚儿,你要是闷得慌,你想玩什么,爷爷和姨奶奶陪你就是了。”
  挚儿一下挣开他们,直直的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嘛,我就要去看庙会,我就要去看庙会。”
  二姨太无奈的看着陆帅,陆帅扶着额,满头的细汗,答应也不是,心疼也不是。
  他寻思良久,看着挚儿这样坚决,也只得同意:“好好好,让你去,让你去。”他转身叫了人来,吩咐着一定要多跟几个人。
  当日念夏来请安的时候,二姨太便将挚儿托付给她。念夏面上有难色道:“按说姨娘的吩咐,我是不敢不听的,但是庙会人多,那样的热闹杂乱,只怕路上有了闪失,人家再嚼舌根子说挚儿不是我生的,我故意为难他。”
  二姨太便笑道:“你且放宽心,我托付于你,不过是让你留些心罢了。挚儿身边自然有我贴身的人去跟着,左右不会拖累你的。”
  念夏心里琢磨一会儿,便笑道:“既然二娘这样说了,我从命就是了。”
  二姨太便叫了贴身的嬷嬷上跟前来,当着念夏的面,千叮咛万嘱咐,只说要念夏和挚儿形影不离才能放心。
  大队人马浩浩汤汤的出了陆府,念夏便打了帘子吩咐道:“走荆淮路,那边热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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