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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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 第2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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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羡鱼瞧他小脸稚嫩,说出话来却是老气横秋,又好气又好笑,打趣道:“小朋友,我这鱼儿想卖时一文两文,白送也罢;不想卖时,你便有明珠万斛,我也不卖。”那小童张大眼睛,大为不解。

    池羡鱼笑道:“瞧你这身打扮,想必是读书人家的孩儿,我且出个对子考你一考,若能答得上来,我就把鱼送你,答不上来,嘿嘿,那便怪不得我了。”那小童展颜笑道:“对对子呀,我最拿手了,你只管说。”

    池羡鱼心道:“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老夫的对子岂是你对得上来的?”他略一沉吟,笑道:“前两日天气窒闷,我经过河边,瞧见一尾鲤鱼出水透气,不想岸边李子树上果子落水,正巧打在鲤鱼头上。小娃娃,我就以此为题,说个上联,叫:‘李打鲤,鲤沉底,鲤沉李浮。’”贾秀才击掌笑道:“这个上联妙得紧,就只怕太难对了些。”

    那小童心道:“这对子与鲤鱼相关,合情合景,李鲤谐音,忒不好对。”他小眉头蹙起,看向屋角,只见屋角搁了盆秋葵作为点缀,一只蜜蜂被雨困在屋内,绕着秋葵飞舞,忽地一阵疾风裹雨,扑进屋来,蜜蜂被风一吹,顿时扑在地上。小童眼神一亮,脱口便道:“风吹蜂,蜂扑地,风息蜂飞。”他话音未落,那阵风正巧过去,蜜蜂嗡的一声又飞起来。

    池羡鱼一愕,继而拍手赞道:“妙对,妙对。”他为人豁达,愿赌服输,正要递上鲤鱼,却听白不吃道:“慢来!”池羡鱼诧道:“老二有何话说?”白不吃道:“池老大,关洛四杰纵横一世,怎能被个小孩儿折了威风。”贾秀才打个哈哈,懒声道:“白老二说得是。”金翠羽虽不说话,眼中也有赞同之意。

    池羡鱼寻思道:“三位弟妹都是心高气傲之辈,不肯轻易服人。我若拱手奉上鲤鱼,他们定然脸上无光。”便道:“好,你说如何?”白不吃粗声道:“咱是生意人,不及老大、老四儒雅多才,不过既然是比文,我便考考这小孩儿的算术。”

    池羡鱼忖道:“二弟分明故意刁难,这小孩儿虽侥幸对上对子,但终究年纪幼小,你理财有方,算计精到,说起算术,何人能和你相比?”但他碍于情面,不便明说。

    却听那小童嘻嘻笑道:“好啊,你说题目。”白不吃瞧他气定神闲,心尖上有些发痒,清了清嗓子,道:“今有活鲤鱼七斤,草鱼二斤,共价四百二十六文钱……”贾秀才忍不住道:“几斤鱼罢了,哪儿有这么贵?”白不吃哼道:“你懂个屁,物以稀为贵,如今河上打不着鱼,自然行情看涨了。咳,闲话不说,假令现今又打了鲤鱼三斤,草鱼四斤,共价二百八十文。且问,鲤鱼、草鱼每斤各要多少文?”他一气说完,随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瞅着那小童,神情颇为得色。

    那小童淡淡笑了笑,道:“这是‘直减’法,有什么难的。”白不吃脸色陡变,手里茶盅“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小童取了一把竹筷,当作算筹左右一排,道:“右鲤鱼,左草鱼,右行的七遍乘左行,然后连减右行三次,得草鱼每斤三十一文,代入右行,由此可得鲤鱼每斤五十二文。”白不吃张着大嘴,瞧他算完,口水不知不觉从大嘴里流出来。池羡鱼既惊且喜,笑道:“好个聪俊的娃儿。不知谁做了你的爹娘,真真羡死旁人。”

    白不吃抹了一把口水,怒道:“不算,不算,重新来过。”金翠羽笑道:“白二哥,你遇上行家了,有道是生手遇行家,千万莫惹他,丢脸丢一回也就够了。”白不吃瞪圆小眼,嚷道:“金老四,你这是什么屁话?”金翠羽笑道:“还是让他听我弹上一手,猜猜是什么曲目。”那小童连过两关,眉飞眼动,只笑道:“请,请。”

    金翠羽心头打鼓:“这小娃儿莫不是还通音律,世上哪有这等怪胎?”她勉强笑笑,怀抱琵琶,正襟危坐,拨弦试音。那小童闭上双眼,摇头赞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婶婶真是个中里手呀。”金翠羽被这小娃娃一夸,端的心花怒放,掩口娇笑道:“你这娃儿,小小年纪就这么嘴甜舌滑,长大了岂不要诓死人么?”贾秀才冷笑道:“臭美什么?小娃儿乳臭未干,他的话也能当真?”

    金翠羽恨恨瞪他一眼,咬牙暗骂:“这呆子真是不解风情。”她整整容色,拨动琶弦,但听初韵舒缓,柔媚无端。忽而清高雅旷,令人如处山间水畔,眼前似乎矮山陌远,细水流长;忽而弦音变矮,隐隐约约、呢呢啾啾,起伏难定,似空山人语,遥相问答,似喜还乐,怡然自得。

    正当众人忘情之际,金翠羽摘下银簪,指如轮转,破空一掠,琵琶声铮然拔起,繁弦促柱,激烈轩昂,如壮士拔剑,将军披甲,万蹄杂沓,山呼海啸般扑面而来。霎时间,众人如处铁血战场,四面风声萧萧,刀枪齐鸣,撼人魂魄。弹到至为高昂处,弦声忽又低沉,如江水呜咽,败马哀鸣。远方夕阳斜坠,天地如血,于肃杀之中更添凄凉。这一轮琵琶声如流水般泻过,渐弹渐缓,终于变为明快清扬,似于蜿蜒江流中托起一团冰轮,月光如霰,朗照花林,这般低回流转,奏了一炷香的工夫,曲终音散,不复再闻。

    阁中寂然半晌,池羡鱼长长嘘了一口气,叹道:“三年不见,四妹这手琵琶弹得越发精彩了。”金翠羽躬身笑道:“得大哥金口一赞,小妹幸何如之。”

    她美目流盼,向那小孩笑道:“小娃娃,你听得出这是支什么曲子么?”小童始终闭目倾听,闻声张眼笑道:“这是一支曲子么?”金翠羽俏脸微变,却见小童摇头晃脑道:“这曲子共分五段,第一段调子旷雅,乃是《高山流水》,第二段人语空山,有隐者之趣,当是《渔樵问答》,第三段忽变轩昂,却是一段楚汉相争的《十面埋伏》,第四段一派萧索,为《夕阳箫鼓》之曲,至于最后一段么,呵,自然是陈后主的《春江花月夜》了。”他说到后面,得意忘形,童真流露,手舞足蹈,好不欢喜。

    金翠羽怔忡半晌,摇头叹道:“小娃娃,真有你的。”小童心中得意,呵呵笑道:“你琵琶是弹得极好的,更难为你将五曲混为一曲,前后衔接,不露痕迹,只不过技法仍有瑕疵!”金翠羽听他说得老气横秋,忍不住道:“不知有何瑕疵,还请指教?”小童道:“女子弹琵琶通常腕力不济,你的轮指、滚指、弹挑并非熟极而流,关节处略有滞涩。”

    白不吃怒道:“我四妹的琵琶关洛无对,小鬼头你胡说什么?”金翠羽始终凝眉细听,闻言叹道:“二哥莫恼,这孩子说得一点不假。”白不吃一愣,却见金翠羽挽起衣袖,露出如雪皓腕,掌腕交接处赫然有一道细长红痕。

    金翠羽道:“小妹这只手掌两年前被人斩断过!”众人闻言俱是一惊,池羡鱼道:“何以如此?”白不吃一跳而起,叫道:“妈拉个巴子,谁这么大胆!”贾秀才抿嘴不言,眼里却掠过一丝煞气。

    金翠羽道:“两年前,我在西凉道上卖唱,遇上凉州二鬼。”白不吃怒道:“好啊,又是那几个兔崽子么?”金翠羽道:“正是,凉州七鬼被咱们宰了五个,只剩大鬼三鬼。这两个畜生洗荡了一个庄子,杀人越货不说,还在淫辱庄中妇女,我既然遇上焉能袖手旁观。”贾秀才忽地嘀咕道:“大鬼三鬼武功很好啊。”金翠羽俏脸一沉,高声道:“锄强扶弱,本是侠者本分,别说大鬼三鬼,便是遇上梁萧那等大魔头,老娘也不会退缩半分。”

    风怜猛然间听到梁萧二字,心头一跳,忍不住瞧了梁萧一眼。却见他神色淡定,低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风怜心中犯疑,按捺性子继续聆听。

    贾秀才赧然道:“四妹说得是,但你孤身犯险,却又如何胜出?”金翠羽白他一眼,道:“我占了突袭的便宜,用‘五音箭’射死三鬼,却没伤着大鬼。那厮倒也厉害,一口劈风刀使得水泼不进,边斗边说些下流言语,乱我心神。我和他苦斗了五十余合,一个疏失被他将右手斩了下来。那厮一刀得手,使招‘风卷残云’,转刀便向我颈上绕来……”

    贾秀才忍不住打断她道:“后来如何?”金翠羽嗔怒道:“还能如何,总不成把我劈了?你瞧清楚了,老娘是人还是鬼?”贾秀才摸摸头,打个哈哈,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金翠羽啐了一口,续道:“正当危急,忽听见嗖地风响,一枚石子从耳轮边掠过,当的一声将那口劈风刀撞出老远,跌进林子里。大鬼虎口流血,退了五步,那厮倒也机灵,知道来了强人,撒腿就跑,不料又是一枚石子飞来,击中他背心,大鬼顿时扑倒在地。我赶上前去,见那贼子只是闭了穴道,心想除恶务尽,不可留情,二话不说,奋起琵琶就将他脑袋敲得稀烂。”

    池羡鱼拍手赞道:“痛快,痛快,从此西凉道上又多了几分安宁。”金翠羽点头微笑:“我宰了大鬼转身来瞧,却见身后站了三人,当下施礼作谢,哪知其中一人摇头叹道:‘姐姐的手段狠辣了些,为何定要你死我活,才肯甘心。’我但觉这话迂腐,颇是不以为然。这时,另一人抢上前来,拾起我那只断手,道:‘我与你接上。’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伸手便将我血脉封住,而后取出小针细线,三下两下,就将我这断手续上了,前前后后,我只觉手臂麻木一片,也不觉疼痛。那人续好手腕,又抹了一些药,给我一张药方,吩咐我如何内服外敷。我也不敢怠慢,便依他吩咐,找地方调养了三月工夫,手腕愈合如初,再过半年又能弹奏琵琶。唉,但如小娃娃所说,这只手终归不及从前灵便,弹到关节处总是有一两分滞涩。”

    那小童忍不住插口赞道:“断手能续,那人的医术很了不起啊!”众人纷纷点头。白不吃想了想,问道:“老四,那三人什么模样?”金翠羽叹道:“三位恩公不许我泄露行迹,还请二哥见谅。”白不吃道:“那给你接手腕的是男是女,这总能说吧?”金翠羽迟疑一下,道:“是男的,年纪很轻。”白不吃皱起眉头,嘀咕道:“那倒有些不像。”贾秀才道:“怎么不像?”白不吃只是摇头,却不作答。

    风怜听得有趣,回顾梁萧,见他望着窗外出神,便道:“师父,世上竟有这等医术,真是稀奇?”梁萧转过头来,淡然道:“断手能续算不得什么,天下还有更厉害的医术呢。”风怜吐了吐舌头,笑道:“总不成砍掉的脑袋也能续上去吧!”梁萧怔了怔,莞尔道:“那可不能。”风怜嘻嘻一笑,吐吐舌头。

    却听金翠羽又道:“小娃娃真了不起,连这点滞涩处也能听出来,端的家学渊源,我金翠羽心服口服。大哥,这鲤鱼你就给他吧!”

    “且慢!”贾秀才站起来,摇头晃脑道,“容区区先打一卦,瞧瞧这鲤鱼给他吉不吉利?”金翠羽不悦道:“破落户,你又弄什么玄虚啊?”贾秀才掏出三枚铜钱,笑道:“易书有云:‘凶吉者,言乎失得也”,动土造房也要瞧瞧时辰吧!”他当下将铜钱撒在桌上,瞧了一眼,便讶然道,“哎呀,不好,是个姤卦。卦辞有云:‘包无鱼,起凶,无鱼之凶,远民也’,也就是说,咱们没了鱼,大大不妙,故而这鲤鱼不送为好。”

    金翠羽心知肚明,贾秀才长年在大相国寺摆摊算命,这三枚铜钱到他手里阴阳翻覆,随心所欲,要扔出什么卦,便是什么卦,好说歹说总能叫主顾掏钱。这姤卦自也是他有意扔出来的。金翠羽正想着如何拆穿这套把戏,却听小童笑道:“既是姤卦,那么还有一句卦辞,你记得不记得?”贾秀才一愣,道:“什么?”小童道:“有云:‘九二,包有鱼,无咎,不利宾’,那便是说,你留着鲤鱼自己没事,却对宾客大大不利。”贾秀才不禁赞道:“好伶俐的小家伙!但我们兄妹聚会,哪儿有什么客人?”小童笑道:“没有么?我问你,神鹰使算不算客人?”四人神色陡变,却见那小童手腕一翻,手中蓦地多了一块玉佩,雪白晶莹,状若苍鹰,展翅探爪,栩栩欲飞。

    关洛四杰同时站起,失声叫道:“神鹰令。”小童笑道:“你们不送鲤鱼,对我这神鹰使可是大大的不利!”四杰面面相觑,一脸惊容。他们来此聚会,确是蒙“神鹰使”招集,但万想不到,“神鹰使”竟是个孩子。

    小童笑容不改,从四人脸上扫过去,说道:“三年前你们加入神鹰盟,怎生说的?‘黄河一夫’池羡鱼自愿招集两河豪杰,而今怎么样了?”池羡鱼一愣,面有惭色道:“那些绿林中人各怀异心,难以号令。”小童道:“那么‘变铜成金’白不吃筹集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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