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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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里的师兄-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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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风眨眼:“你,你回家啦?”
  步惊云拽过一个橘子剥了皮,递至聂风嘴边。聂风笑了:“我不吃。”
  步惊云无话,也没动。聂风觉得今天这事颇难善了,遂不敢不吃,便嚼巴嚼巴一瓣一瓣吞了。步惊云耐性好大,看他咽罢。又向果盆里捉了一个梨儿,抄一柄刀子,刷刷刷剐了皮,切好片,目测薄厚没怎差的。拿牙签戳了,往他跟前送。
  聂风一慌:“我,我真的饱了。我煮了碗面。”
  步惊云默了默,探手进来,就了聂风衣衫,从头到尾抚了个遍。经行途中,简直笔笔送到,一寸未落。聂风生得软,可要紧地方却有几个。步惊云揉三搭四的,难免剐蹭一二,唬他往毯子里愣得僵了,瞋目瞪他。步惊云摸够了,矜持没有,还撩进下摆,左右替他揉肚子,约莫是番消食的计较。末了问他:“晚餐先喝汤?”
  聂风抹一额的汗:“随,随便吧。”
  步惊云“唔”了一声:“好。”
  完了抽身转往厨房里去。剩了聂风敛罢襟袖,耽搁良久,屋里拖了个二十来寸的空箱子,草草塞些袜子长裤的,随手抓一把牙刷,还想捎个杯子,奈何柜子中寻不着。有人身后与他递了个瓷的。聂风一笑,欲谢,扭头一瞥,吧唧生生蔫了。
  步惊云倚门瞟他,虚怀若谷的,垂了眼,诚心相问:“要走?”
  聂风抖了抖:“不是,只想整理一下”。
  步惊云揽他:“放着我来。先吃饭。”
  聂风心下不知作何况味。桌上光景倒是如旧,他吃,步惊云看他吃。厅下一屋子花啊兽的,叫步惊云莫名拿眼一横,慑得欲说还休。麒麟偷偷摸摸来戳易风,啧啧两声:“你带他去哪里了?怎么和平常不太一样?凶是越凶了。”
  易风甩尾巴:“他只是一时有些慌。”
  麒麟呲牙:“他有些慌?我们才有些慌好吗!你看风都惊成什么样了。”
  易风哂然:“他刚刚记起前世,生死事大,难免惶惑。过几天就好。”
  麒麟为他堵得没话。
  聂风叫步惊云灌了两趟萝卜汤,趁了满肚子水泽未消,把饭菜添了一碗。聂风拈筷子,不晓得往何处下口。步惊云笼袖子:“风,吃。”
  一字说得朔风烈烈,吹得聂风眉上倒了春寒。他扪袖抚了抚:“我真的吃不下了。”
  步惊云听而未闻,握他:“风,你吃。”
  聂风悚然一颤,往旁处挪凳子。步惊云索性挨他坐了。聂风心底泪流成河,还要呵呵笑了,低头扒了米。好容易饭毕,步惊云揽聂风屋里坐了,他老人家一件一件把箱子里的衣服捞出来,叠巴叠巴,柜子里妥帖放了。至于聂风,无庸另寻去处,步惊云忙着,他闲了,负责拿眼来瞧。
  末了沐浴更衣,弄得整饬舒休,两人床上躺了。步惊云整一晚上都向聂风衣后缀着,寸步难离,哪哪都衔了不放。现下好了,天时地利的,步惊云抱他。聂风叫他早前沙发上一番僭越骇得深了,颇芥蒂,妄想掰扯两下。步惊云未松,动也不动。聂风没法奈他何,便就凑合着缠与一处睡了。
  步惊云发一场大梦。鬼本都不太会有这个,可他偏生遇着了,也不稀奇。步惊云心下寂寂,更寡语,可想得比谁都多。他思忖一深,日有所念,就分了岔,叫那些扬鞭纵马的故事,往他与聂风同眠同食的日子里,江春入夜的,撩开一树秋。
  他梦着了聂风,和聂风的云师兄。                    
  

  ☆、旧事

  三千年前步惊云尚没这样闲。中州家大业大,他得守着,明珠照夜的,引一瓢子乱事。他坐镇一门,上有老下有小,还剩一位瞧着省心其实最是叫他操心的师弟。念到此节,他与他师弟的关系,不好说,更说不好。江湖也得市井传言,多些断章零句,论着两人,托辞左右,竟归到始乱终弃一番白首按剑上来,余下版本甚众,不谈亦罢。步惊云有时往道上虚虚闻了,暗里揣测几回,末了琢磨出十五个字。
  聂风,风,风师弟,他风师弟,他的风师弟。
  如此写遍步惊云情路,虽不至极妥帖,倒也差不太多。少时两人初见,都心高气傲,简直十分不对付了。平素天下会里逢着,擦肩而过,将将目不斜视,侥幸瞥一眼,哼。亏得雄霸封建迷信,有心撮合,三下两下的,拧不到八镹十月,总算能有个招呼。饭桌上对坐,聂风倒是恭敬,拱手为礼,云师兄。
  步惊云冷哂,无话。可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了。再来便写一笔乱账,什么相还相欠,不好算得分明。末了他莫名坠了崖,以为这一世就盘玩至此,可惜不是。他与他师弟埋身崖下,皓雪皎皎的,两人剑魂刀魄同往一处,闲得发毛,又寻了个徒弟消磨时日。二十年不太长,也不短。步惊云很满意。奈何小辈不很济事,惹了风云铮然一声破了冰。
  他霜白了鬓,他师弟没醒。
  步惊云忍不了,抱他携他,千里之外寻医。他把聂风搂在怀里,日啊夜的,朝夕相对,为他培元贯气,唤他:“风师弟。”
  聂风阖眼无话,往步惊云心上戳一刀。疼得他醒豁过来,他欲救的人,是他的,他的风师弟。
  较之步惊云一身莫测,聂风妄自修了半辈子冰心剔透,向此节上却落了下乘,稍是钝了。两人漠北来归,闲时不多,闲事不少。风云时代一开了篇,步惊云坐镇道中,聂风忙得很,扯天扯地追了他儿子跑。偶得背灯瞒人会个面,他师弟拈了书卷,案前小立:“云师兄,你听说过圆觉心铭吗?”
  依中州时节,可将“圆觉心铭”换作“千秋大劫”“剑界十魔”“百年遗命”诸事不等。
  步惊云灯下坐半天:“风师弟,我听说过。前日我师父来信——”
  又就着这个话了天剑无名三笑先生几番指点。再有别的,聂风曾与他提了,云阁忒高,窗子还窄,来时月上人衣,去时栖鸟离巢,要不修修?步惊云望他,没言语。聂风一叹,问过怀灭霍男步天众位,慨然:“要是风儿有天儿一半听话就好了。”
  两人捱至最后一句,他师弟近乡情怯,默了默垂眼:“云师兄,你最近可好?”
  步惊云抿唇,挑了烛花,叫阁里些微亮,才借灯看他师弟:“好,你呢?”
  聂风说:“好。”
  彼此道过安康,发乎情至乎礼的,径自走了。一去再是半月数旬。中州多有小风浪,需得两人去平。有时天南地北,能见则见,不能算罢,强求不太来的。远近他师弟都走不出他的心心念念里。可那天大抵逾了七夕上元什么日子,道下有谁善牙板,一敲一句,唱了:“不解女牛分别意,一年有泪一年无。”
  步惊云一愣,步天听了得趣,招门人过来真切解了,与他爹一笑:“爹,这个好玩。”
  他爹拧了眉,当晚悄然抵至顽石城。聂风不在,八镹邪王又惹什么祸事,叫他不着家地寻。徒剩了梦姑娘独个儿廊下坐了,院里种桃三百树,草叶为邻的,一琴几书,卷帘谢西风。还有些时花开得正好。第二梦侍弄侍弄,抬眼见了步惊云,怔了。两位从前因了易风之事,稍生芥蒂。现今难得平心静气,姑娘邀他相对提壶酌一杯,可临门扣盏,抚了抚鬓:“步门主。”
  她一向称得生分,步惊云不以为忤,望她。姑娘又说:“步门主,你从前托我照顾风,你可还记得?”
  步惊云没话。姑娘平了平袖子:“若我死了,也还请步门主帮我照顾风。”
  步惊云抿了酒:“自然,他是我师弟。”
  盟主夫人瞥他,也不戳破,折眉一笑:“那就好。”
  这便一句语成了泥菩萨。
  步惊云彼时刷刷刷赶至镇中,他师弟抱了姑娘尸首,乱尽神智,正六亲不认的,要杀他儿子。他师弟与他道过这么多句好,可现下显见很是不好了。步惊云仓惶上前,拦他揍他,救他护他,末了还与步天一叹,莫怪你风师叔。步惊云一辈子最是不屑辩解,更没与人解释过几回,余下多的唇舌,都往他风师弟身上放了。
  聂风自个把冰心拾掇拾掇,抱了姑娘,瞟他一眼,眉上霜的凉的,痛的悔的,极难辨了。这番光景,步惊云此后忆将起来,也伤得宛然在目。他看不得这个,恨不能以身替了。步惊云凑近两步,想揽他劝了,奈何念得心枯,都没掏出半句。
  末了他说:“风师弟,不是你的错。”
  他向来不信命,更不信天,但彼时一个闪念之中,他也依稀俯低求了,若谁能与他师弟一个转圜,他步惊云愿剖出一切来替聂风赎还这个恩泽。
  可他师弟一退再退,不依:“不。”
  步惊云噎着了,叫他一字捅了个对穿,肺腑里一滩子血,缀过半天,簌簌终是落了。他与他师弟两相对着,没话。不晓得什么缘由,叫聂风把几番沉默惦记成一蓦新寒,流霜点墨,墨里藏针的,一寸一寸竟向鬓上染了。步惊云瞧着疼得紧,受不住,心上拧得死了,又多添几刀,惊得要来捞聂风,便哑声唤了:“风师弟!”
  步惊云还有话:“此事我会与你一个交代。”
  聂风默了默,垂眼:“五日为限。”
  步惊云应下。第四天入夜,他稍有些音信,草草赶至顽石城中。几声钟鼓回梦,道上码了一水素,有人烧经念佛。他师弟屋里孤坐,抱了姑娘,眉目寂寂凋了朽了,徒得鬓发一宵雪尽的,白了头。
  步惊云见着一颤:“风师弟?”
  聂风没言语,仍往冰榻上搂着第二梦。姑娘尚未收敛入葬,时日捱得稍久,左手腐了半截。步惊云急了:“风师弟?!”
  聂风将第二梦向怀里沉了沉。步惊云上前揽他。聂风叫他牵得一晃,咣铛坠下雪饮来。惊得他师弟木然一愣,囫囵瞟他半眼,见犹未识的,仍捉了姑娘没松。步惊云着慌,半天扯他不动:“风师弟,第二梦该葬了!”
  聂风死拽了妻子不放。步惊云下手来掰。两人老大不小,年岁一把抓,还掌推脚踹的,忒没志气掐做一团。聂风数夜没得阖眼将歇,七情五味乱昏了昏,叫步惊云偷个巧劲,向榻上死死摁了。
  他师兄压着他,倾过身来,一袖子云气暖的,盈了怀。聂风一动,可眉不欢,目不妥,依旧无水无月的,魂息也没有,死灰,还叫苍苍白发添一撇凉。步惊云心里伤得哪哪都沸了,掩罢藏罢惊痛,与他抵额交睫,沉声一句:“风师弟。”
  步惊云劝也没劝,怒也没怒,只念了念这三字,天下间唯他一人可唤得的三字。
  风师弟。
  聂风抖了抖,唇角眼底抠出血来。
  神医操劳一辈子。临了颐养天年,还得三更半夜的,黄昏人定,叫步惊云从屋里掀起来。他委屈得紧,裹了褥子地下坐了,抬眼瞟了瞟。师兄灯下拿袍子罩了谁,凛凛跟前横剑,显见又是性命攸关一担子事。先生掩了个哈欠,半梦半醒,却很通透,提纲挈领问了:“聂风这次怎么了?”
  言下是说,你又拿聂风来折腾我了?
  神医麻利替他师弟诊了又诊,一筹莫展的,啧啧啧叹了。步惊云瞪他。先生想了半天,耽搁良久,案边摸个杯盏,往桌脚扫了,指点一地渣子:“这是你师弟。”
  步惊云要拽绝世。神医唉唉唉拦他:“你,你先别急。我是指你师弟,他修的冰心,如今魂碎意断,非但神智乱了,不识人,更伤及肺腑,坏了脉息七窍,很难医。但也不是没得法子。”
  步惊云摁剑于膝:“说。”
  先生笼袖子:“我有两条路,一条窄,一条宽。”
  步惊云拧眉。神医见他一襟寒,也不要他猜,往直里说了:“窄的,叫你师弟自己慢慢缓过来,照他这般模样,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来载。反正你们身负龙元,百岁不过弹指,等等也成,可行。至于宽的,步惊云,你师弟因梦断而伤,你再与他重造一个,亦可行。”
  步惊云一怔:“重造一个?”
  先生笑了:“我与他调个丸子,叫他把这伤心事忘了。你趁他没醒,模模糊糊旁边给他念个话本故事,就说,就说他夫人因,因着恼怒他整天跑来跑去不着家,好多年了,没什么情谊,便把他从旁搁置了,独个儿回娘家,以后再不愿见他,一见他就生气,一生气就胸口绞痛,一绞痛就要死要活,所以从此江湖别离。”
  步惊云听他话得荒唐,哂然:“这我师弟能信?”
  神医抚掌:“能信能信,我这丸子吞下半个时辰,你说什么你师弟就信什么。你就是说你与你师弟比翼双飞情深意重,他醒后也笃定不疑。”
  步惊云没了话。先生嘿嘿搓了手:“这丸子我没给旁人试过,不如你与聂风替我尝尝?”
  步惊云仍不语。神医添一句:“你要等他自己好,也不一定等得到。中间难免有些差池,他若万一哪天蓦地心如死灰,疼得狠,拿刀把自己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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