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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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里的师兄-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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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灰,疼得狠,拿刀把自己捅了,龙元也保不住他,怎生是好。”
  步惊云剐他,踟蹰一晌,问了:“这药唤做什么?”
  先生得他松了口,眼见试药有望,哈哈乐了,言无不尽:“叫做切梦刀。”
  步惊云挑眉:“刀?”
  神医惴惴哀了声:“不错,刀。凶兵双刃,使得不善,未伤人,先伤己。”
  彼时先生自己都不太晓得,这刀何等凉薄,劈山分海的,连梦都能断,奈何抵不得仓惶继仓惶的命数。最是天道不与风云见容,没得温柔,还叫他临了一句伶仃之叹,言过成谶的,碎尽五更心。
  步惊云一途行得甚崎岖,远山近水往来穷达,旁人与他苛责,他倒好,几代横绝,心怀未转,白首未挽的,没见过悔字怎么写。唯独此事。他一辈子湍行左右念念去去,唯独此事,早在世路未明里,不怀好意的,与他埋下今生最痛一场生死离合,恨断肝肠来了。
  他愿意等,他本该等的。
  PS:《切梦刀》——李健吾先生一篇小散文。
  “不解女牛分别意,一年有泪一年无。”——诗是《随园诗话》里的,说的是一个习俗,农历七月八日,也就是七夕节第二天下的雨,叫做“洒泪雨”,两小口刚分别,总是会伤心的(咳…。                    
  

  ☆、切梦刀

  步惊云默了默,负剑,探手抱罢聂风欲走。神医见着一愣,来拦。步惊云瞥他,冷了:“你要阻我?”
  先生一退两退,桌边挪两步:“你,你不愿让他用药?”
  步惊云垂了眼:“刀会伤人。我不愿让他再痛。”
  神医愣了半天,:“若他不好——”
  步惊云又替聂风抚了抚鬓角,烛色披下他的一绺发来,泻在指上,左右染一手的白,早往他心里素过了,就拧眉:“我守着他。他一日不醒,我守一日,他十年不醒,我守十年。你说我俩龙元在身,百岁不过弹指。我能等。”
  先生听他说得没处转圜,颇有郁结,挠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丸子我还没给别人试过。我研究此物已多年,可算得上我的得意之作。你也用过我的逆乾坤,成效好大,当知我一生工于药理——”
  步惊云剐他:“我说了,不用。”
  神医一叹再叹,扯袖子拽了又拽:“那,那好。你不愿便罢了。我去与他抓几趟静气散淤的药,对你师弟这个离魂的病,颇有助益。你每日拿文火熬半个时辰,与他喝了。”
  完了要往屋里转。步惊云瞧他行了两步,心下颇觉不太妥当,眉上三更五更的阴,眯了眼:“你莫要擅自弄些古怪。”
  先生为他喝住,瑟瑟拿袖子掩了哈欠,仓惶把一番思忖袖里揣两揣,捋胡子一笑:“不敢。”
  步惊云提了几个荷包儿,抱他师弟抵返道中。至时已过宵半。他将聂风榻里妥帖放了。折一枝火,挡了晦明晴雨的,来与他师弟照了照。聂风唇下没着色,青的白的,意兴萧散,眉上怏怏枯了,些微抬眼,无话。
  步惊云心下大恸,握他:“风师弟。”
  聂风阖了目,眠也未稳。步惊云替他掖了褥子,吹灯,独个下楼,搬了个红泥小炉往阁里置了。添两瓢水。还着意翻了翻桌上那挂草啊叶的,唯恐先生一个岔了气,同他暗渡陈仓来了。奈何步惊云久伤也没成医,对此道半分不通,把些当归丹参瞧了又瞧,终究没见什么奇形怪状的物什,便囫囵向碗里倒了。
  到此还剩了文武添柴的活计,步惊云怕扰了聂风安枕,掐了烛。一人炉旁待火,把山深月低看过两番。道下晨起有人敲钟,一磬生凉,叫他抿唇不喜,思量自今日始,便将此事罢了。末了又胡乱念些别的,熬得药沸,已可饮。步惊云拎炉子倒了半盏,向绝世上摆着,候至温凉,拿了个瓷勺儿来喂聂风。
  他师弟纵把神智也折腾得昏聩了,未善言辞,识人不清,可平日依顺他依顺惯了,没让步惊云多哄两句,接了药盏,咕咚仰头灌下,涩得他咬牙一颤 。又把新茶吞了两杯,闭眼仍无语。步惊云床边垂眼看他。聂风鬓发如今素了,衬他两袖上的红,落落寸心血的,艳得能杀人。
  步惊云忍不住伸手拭了拭,擦不掉。他想同他师弟叙些话,不叫他寂寂躺着,奈何生性寡言,究竟念了些成鱼比目,化树连枝的情思,全扎在肺腑里,一个字抠不出来,便默了半天。
  他说:“风师弟。”
  没人应了。步惊云搂他:“风师弟,你想听什么?”
  从前二十年埋剑崖下,都是聂风来来去去,论了远近。他师弟喜欢讲些四海苍生三山雨霁的,一说这个便要笑,拉他同看,指了数峰云外白,一雁雪中行,哈哈哈欢喜起来。
  步惊云曾问:“风师弟,你笑什么?”
  他风师弟低咳几句:“古人爱写酸诗,刮风下雨也不卷帘子,要看早花,叫雪啊霜的染上阶来,冻得瑟瑟凉,染伤风,病好大一场。等他好了,梅谢尽了,又叹,天不与人。”
  步惊云半天没话。他听了,也懂,没乐。聂风笼袖子:“云师兄,你怎么不笑?不好笑?那我今天早上又看见一只兔子跑过来,啃我们头上的那株草,根都咬掉了,明年再不长的。”
  步惊云想到这个,方才悟了,彼时他师弟大抵也觉意兴阑珊,更怕他冰下二十年孑然身外,不晓得拿什么蹉跎以度,为他拼了命的找话来了。但他没像聂风修了无中生有的本事,只一叹:“你又何必如此煞费心思。你可知道,埋剑崖下是我一生最为畅快的日子。”
  步惊云握了他,与他平了平袖子:“你我师兄弟一场,风吹云动的,易散难聚,见少离多。唯独那二十载,我与你葬在一处,生死同穴,朝夕可对,把龙元断浪帝释天都抛得远了去。我望着你,就没闲再瞟兔子吃草,孤雁离群。还有什么三山月明的,再好看,都不及你万一。”
  步惊云话未完,从头说当年的,述了旧事。他念了许多,聂风一句没有,眼底神容倦倦,瞧着很涣然,一瓢一瓢的,吹花打叶,行了雨。步惊云一时着了凉,倾了身,把他师弟捧着,低头欲吻。这是要拿唇抚平他的眉上悁悁来了。
  聂风把嘴角抿得死,心有所失,色薄情缺,现下叫他师兄搂着亲了又亲,交睫暗有一颤。
  步惊云抱了聂风入怀,攒了一掊月凉的,泼满袖子刺骨的寒,他没放,颇不合时宜的,莫名想起少年事,他刚得了绝世,惹一身伤。他师弟以一刀冰封三尺藏他护他。他吞了血菩提,还是冷,奈何聂风的血热得很,融霜煞雪,往他眉间添几痕。
  早在许久之前,步惊云已叫他师弟,捧心犹沸的,融得尽了。
  步惊云垂眼,鬓上月二更的,寒了没散:“我当时以为,得你三番五次相救,我便倾刻死了,此身亦无可憾。但我现下觉得,尚未共你一并,活够百年千年的,把车马人间都看遍了,我不舍得死,也断不会叫你死。你我是要在一起的。”
  他这辈子没这样多言的,又絮絮借了谈兴,将两人半生因缘,灯移岸转的,叙了许多,末了一叹:“你从前在天下会常翻的诗集,我留着,没叫人把它毁去。你年少时候写过‘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风师弟,你性自喜静,总念着青蓑素笠栖定山水,现在可还这么想了?”
  步惊云语到此处,默了默:“风师弟,我七夕那天,曾往顽石城寻你,有话相叙,奈何没见着你。若我当时与你说了,今日光景是不是会有大不同?”
  聂风一抖,步惊云以为他畏寒得紧,扯了被褥裹他,再往怀中抱了:“我想问你,待得中州晋宁,我们拣定时日,撇了这江湖,寻处地方隐没声名。风师弟,你可愿与我同去?”
  完了又说:“你自是要与我同去的。风师弟,我问了你,你不言语,便是许了。往后再悔,也不成了。”
  *****
  步天晨起,堂下等了半天,不见他爹。他心上有事,急得很,究竟他爹同他师叔私斗一事,闹得甚大,看着太难善了,思忖左右,只觉江湖传言风云白首按剑,现今便要坐到实处。再掰手一数,已是五日期满,怎么都需与他师叔添个交代。步天拧眉,愁得挠下两根头发。
  怀灭从旁指点:“少门主,要不去催催?”
  步天便就哐当哐当奔至阁前,叩几下门,听了一阵悉索,他爹整衣负剑的,出了楼来,眉眼好倦。步天一愣:“爹?”
  他爹平了衣袂:“天儿,走。”
  门主乍然一现,静了一干子牛鬼蛇神。又有道众来报,只说梦姑娘今天入葬,可敛棺时候,没瞧着聂风在旁。步惊云抿茶,对付听了听。还得几个好勇斗狠的,嚷嚷禀了,要趁神风盟人心未定,下些黑手,将其一举剿灭。他爹哂然。笑得步天一寒。
  步惊云抬眼:“不许妄动。违者,死。”
  中州武者忒众,刀枪剑戟耍得惯了,狠话人人会放。唯独这一位,言必践之。他说谁死,想必就不太能活得成。便骇得刀客剑者蔫蔫瑟了,退了两退,再不敢言及此节。厅上寂了半天。怀灭咳两声,于前拱手礼了礼,叙过近日境况,一叠事儿,吹红倚绿敲敲打打地言毕,遣数位堂主散了。
  剩了步天扪袖子:“爹,风师叔之事——”
  步惊云瞟他:“天儿,你不用担心。还有,从今天起,把道上的晨钟暮鼓停了。”
  步天大喜,想必他爹已是斟酌定了,遂佩服得紧,一笑:“爹,我今晨还在忧着,你与风师叔几十年情义,会因此生了芥蒂。”
  步惊云扣了杯:“不会。”
  步天一叹:“风师叔与梦前辈,琴瑟在御许多年。前辈此去,风师叔当是十分的伤怀。我听,听说,风师叔年少时候,同前辈缘悭一面,只以鱼雁书信互述情衷,交心多年,终成眷属,叫人好倾羡。如今长风失伴——”
  步惊云抬手拦他:“天儿,你风师叔能撑过去。”
  步天见他爹不愿再提,便噤了声。步惊云撇了盏,笼袖行下阶去,走了两步,回头瞥他一眼。步天怔了:“爹还有吩咐?”
  他爹抿唇:“今天中午吃鸽子吧。”
  便把吃食敲得定了。步惊云颇觉舒妥,转回阁中。推门一愣,心下暮暮连朝的,行雪行雨,咣铛一晌寂了。聂风桌前且温了茶,拿一卷书,灯旁展罢。见了他,有意甚于无意的,一笑,把些流目送喜的情致,从唇下添到眉上来了。
  步惊云没乐,一时慌得甚,仓惶上前揽他,瞥了炉旁那点子未烧尽的药渣,切齿拽罢绝世,便是个寻人拼命的架势。聂风见他师兄一番阵仗好大,问了:“云师兄,你怎么了?”
  步惊云抱了聂风搭一搭脉,指下心息倒也磅礴,左右瞧不出大碍来。又探手替他解衣褪裳的,床里摁了:“风师弟,你,你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聂风憋了笑:“云师兄,你,你能别挠我的腰么?痒。”
  步惊云一叹:“风师弟,你头晕不晕?哪里痛?”
  聂风扯了扯前襟,没话。步惊云以为他师弟尴尬,不愿再叫他为难,却让聂风拽了:“云师兄,你说话可还算数?”
  步惊云愣了。聂风瞪他:“你不是允了,待得中州晋平,我们寻个无人去处,一同隐居么?”
  步惊云哑然。眉上月重霜晚的,驮都驮不动。
  算数,自也算数的。他念了几百种境况,以为从此便是要候他师弟双双度日去了。他愿捱着守着,愿不问千载早迟,愿把什么秋心草木深的,与他师弟一人知。他还思忖许多年后,叫旧事将神风盟惊云道,并了中州一串闲人消磨得尽。可他仍不见老,他师弟也不见老,拣某一天,和平素没甚两样的,春也好冬也好,聂风甫地醒了,榻里望他,隔却几辈子生涯水涯,笑了问:“云师兄,你近来如何?”
  可步惊云万没料想,今晨一席情语软言,竟会草草应在此处。他才晓得神医计较得深,一棋一子的,早引他入瓮来了。
  步惊云心上罕有飘摇的,一瞬经天纬地的冷,冻得他一朝惶惑,失了言。聂风抿唇,桌旁坐了扪茶,拎个壶子尽抚弄,也静了半天,末了一笑:“云师兄。”
  步惊云无语。聂风一颤:“云师兄,前面的话,我闻得岔了,你不必在意。但我尚有一事。”
  步惊云听他说得糊涂,欲言,奈何聂风扯袖子,正了正衣冠:“云师兄,我对你,情根早种差了。你收受便罢,你不收受,我们就做一世师兄弟也无妨。”
  聂风几句言语生砺得很,碾呼呼砸得步惊云怔了。他师弟瞧着宁定,可真切一望,他一番苍鬓素唇,叫楼外的旧雨,案旁的灯花,寥寥一衬,都是没着色的慌。步惊云见了拧眉:“不好。”
  聂风扶额,仍笑:“不好也好,云师兄,我先告辞了。”
  完了欲走,还莫名虚虛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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