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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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里的师兄-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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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风”听完停了,转头拿眼瞧他,嘴角叼一截子肉,映齿森森白,可眼底两撇,疏花淡叶的,艳着 。他叫皇影唤住,默了默,抬手把五指向袖子上扪一扪,一啄咽罢食,起身,拂了衣下尘。这一番妥帖,看着是要酒要菜絮絮就饮来了。
  皇影拧眉:“你——”
  “聂风”阻了他,又瞟麒麟,一笑:“你天生祥瑞,莫近前来,怕惊散了聂风神魂。”
  完了哈哈笼袖子:“半饱半饱,今天就到此了。皇影,你我久没见,这物什与你添个礼,日后尚有会期。”
  “聂风”探手井口一拽,拎了无神头颅,卷一卷袖,摧他往阶下滚了滚。刀客垂眼捞着一望,虽也没话,可眉上悚然带了霜。“聂风”哂笑:“他叫我吃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这个,你凑合着给笑老头带去吧。替我与他传一句话,聂风活着,他就该普天同庆了,从前的事,步惊云忘了,我可死死记着,怕他人老心迟,不入时,桥上拈了秤,莳花弄草养养残年便罢,别再将什么计较岔到聂风身上来,否则,哈。”
  否则如何,“聂风”不说,大概没甚好说,摇摇晃晃向堂下挪了。桌旁见着易风,垂眼停了。易风懒来理他,径自喝茶,叫他往额上一拂,袖间含糊一袭火色。易风吃痛,跳将起来,挑了眉瞪他:“你做什么?”
  麒麟魔慵慵椅子上躺了,阖目,甩他一句:“你当年去了八尾,我还你。”
  再就未有声息。剩了易风从旁站过半天,戳他:“聂风?”
  无人来应。皇影于后一叹:“麒麟魔?”
  剑廿十三见了他,如隔世相逢,呜呜来哭:“皇影,皇影,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皇影扶额。易风如旧化了猫,仍向聂风胸前伏着,拿爪子抵了他,挠两下,又捻了发根数着玩,很入乎其中。皇影至此晓得,易风是万般不愿再就了此事谈下去,遂也没叫他糟心,转与剑廿十三,劝了。骨头哽咽:“聂风平日看着多好一人,怎么里头切开,还藏了一头煞星?”
  皇影默了默:“这事,我在生时候,也只听人说起过。”
  易风耳朵一颤,无话。皇影便论了好多年前的那场旧时恩怨,讲无神东渡,风流云驻,中州气运无余将尽,就把什么都托与了相交莫逆的一对同门兄弟。皇影慢慢叙了,夜静春山空的,能从他的话里折下一枝花来。剑廿十三听完,老半天卷了叶子,感慨:“这亦分亦合的命运。”
  易风拿尾巴扪了脸:“也不知他们嫌不嫌累的。”
  皇影没言语。
  *********
  步惊云抱了聂风向北掠去。聂风往他怀里垂手团身,僵着,想他中州一霸,片儿警,负了剑,捉猫吓狗,叫人小家子气搂罢,究竟不得安祥。步惊云觉出来了,无话,把他抱得更紧。聂风拿眼瞧他,颈畔三道痕,欲说还休的,于衣衫底下浅浅抹了。
  聂风搭手一摸:“你什么时候伤了?”
  步惊云叫他扫得一颤,心上腹下撑得肿,磬磬响了,半天没言语,就肃了肃声息:“早伤了,愈合得慢。”
  聂风“哦”了一声:“真狠。”
  步惊云挑眉:“不错。他挠人一把好手。下次需得替他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先剪平整了。”
  聂风笑:“我回去也给易风磨磨爪子,就不晓得他肯是不肯。”
  步惊云未接茬,只一默。倏忽又过一重山,便向城角按了身形。道上鬼没得半个,树颇多,枝上的火,焚着燃了,永不落。几步开外,隔不远,兀然竖一口井。聂风四顾一望,要往步惊云怀里挣出来:“到了?我自己走。”
  步惊云抱他没放。两人缠着绕了,如词于笔,如花于镜的,偏要堂皇给谁看。相携走了几步,果然有鬼,冉冉向井边冒了头。手足四肢一应添得俱全,翠冠黄衣,袂后跪了泱泱一圈儿白,呜哩呜哩低来叩首。
  聂风见他,讶然:“我在山道上遇着的,就是这位先生!”
  步惊云裹了聂风,寻个矮石低岩的去处好生放了,搂他说:“什么先生,他是帝释天。”
  帝释天一笑:“步惊云,你果然本事不小,火骨之寒都叫你化得尽了,佩服佩服。你这匆匆带他,是欲要返阳?不成的,自然不成的,我扪断心机才诓你下来。你不多留几日,岂非辜负了我?”
  步惊云拿手扣了绝世,抬眼剐他。帝释天摊手:“步惊云,你别怨我。聂风虽不记前事,但你当晓得,我非胁非迫的,是他随我来此。啧啧啧,你对他倒是情谊甚深,可惜可惜。”
  叹完又说:“步惊云,我看中你,也器重你。你修了几千年鬼身,何必自甘堕落,和一个人类混迹。你我若然联手,什么笑三笑,什么泉乡规矩,都不成气候。到时功成,鬼界你我并坐同分,如何?”
  步惊云哂然:“鬼界同分?泉乡并坐?要有何用?你怎么想,又与我何干?倒是风这一笔账,你我需得好生清算。一分一厘的,帝释天,我要你统统翻倍还来!”
  帝释天瞟他一眼,眉目慢若沉了。
  聂风从旁听了也没多添什么明白,只瞪眼来看步惊云:“你和我一处,你便是自甘堕落了?”
  步惊云替他展了袍子,平过袖口,垂了眉:“风,你身上霜雪刚消,就此歇着。”
  聂风仍扯了步惊云没撒手:“他们说人鬼殊途,我从来不信。”
  步惊云低头看他,眉上素的簌簌落了,约莫一分笑意,舒卷来去。他说:“我也不信了。”
  又添一句:“谁爱信谁信。”
  

  ☆、天之终局

  他俩旁若无人絮了话。帝释天抻不住,拧眉怒了:“步惊云!”
  步惊云说完停了,没离开聂风一步的,与他怀中放了剑。显见话已谈不拢了。帝释天一叹:“你真不愿意来?那别怪我。步惊云,你身赴横通阴阳之力,我唯有夺了你的魂窍,才能全我大业。”
  步惊云冷哂:“大业?你来试试看。”
  言语到此已是绝境。聂风敛袍子,抬了眼,握得绝世,见两人早缠斗至一处。聂风真切瞧了瞧,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说道。只瞟了拳啊掌的,纠葛来去,骇得泉乡那些树上燃了火的枝梢,剐霜添雪的,一瞥全素了,几百水鬼往帝释天身后伏了,阴阴诵些字句。聂风听得晕,便起身挪了两寸,一晃一晃拽了白乎乎一团儿。
  他问:“你们念什么?”
  一团儿看得他左眼半盏烈红,和前时一比,腥得更甚。就瑟瑟抖了抖,挣扎。聂风拉他没放,还问:“你们念什么呢?”
  水鬼呜哩呜哩说了。聂风听而未懂:“我不明白。”
  一团嘤嘤向尾巴尖儿生出嘴来,奈何口齿不清,就一字一字与他解:“帝,释,天,大人,招式,圣心决,刀枪不入,厉害。非神兵,伤不了。”
  聂风默了默。水鬼又一句:“步惊云,输。”
  聂风一愣,仓惶来望两人。战局一页尚未翻过了篇,可他约莫瞧着,步惊云五指上的阴风死气纵然厉害得紧,但帝释天总得更游刃有余些。一团白看他颦了眉,更易愁,便嘻嘻笑了。聂风垂眼瞪他,水鬼没了声,半天说:“帝,释,天,大人,五,千,年,修成,了,鬼,步惊云,三,千,年,抵,抵不过。”
  聂风还没想出词来驳他,譬如后浪前浪之流,就瞧见步惊云同帝释天一触两分。步惊云扪胸退了几丈,聂风踉跄甩了袍子,伸手上去扶他,难免心下咣铛一晃。他从前识得的步惊云,大抵寡语薄唇,素发寒衣,对着甚事,挑灯倚几的,老有种难为旁人惊动的气象,怎地风华。何时看了,都同世间全然不相干的,往岩上出了岫去。可现下他眉眼拖了霜,唇角一线红,确然伤得稍重。聂风只得替他擦了,无语。
  步惊云垂头望他,一笑,又漏满喉血。他好大坦荡,也不避忌,捉了聂风左边袖口扪一扪,剩了一丝半点未弄掉,聂风看两回,没瞧下去,便抬了手,前前后后就着他的嘴角拭了个干净。八镹也将步惊云一撇冷唇描了囫囵。步惊云怔了,倏忽就把几千载肺腑里的雪霜都化尽了,兜一肚子水,终究带了点烟火气。
  帝释天瞟着,看不落眼,额上一跳,三魂七魄都拿雾罩了,拧眉:“步惊云!”
  步惊云错步护了聂风:“再来。”
  聂风扯他,步惊云回了头。聂风把剑递在他手中:“我,我刚才找个水鬼问了,他们说这先生——,咳,帝释天,修了什么圣心决,刀枪不入,你拳掌虽然厉害,但始终伤不了他。这柄绝世是我师兄——”
  至此犹是一默,又说:“是我师兄此生唯一遗物,凿千年寒铁女娲遗石铸就。需得以血开锋,自我师兄去后,便再没出鞘过。我平日里负它巡街,也不过怕它屋中久候,憋出病来,聊以遣怀。”
  步惊云没了话,只半寸心思稍来过一过,拿手握了绝世,握了谁一腔尽与的托付。他往掌中横了锋刃,一记剐蹭,顷刻溢出血来。绝世叫他一灼,嗡然惊动,向步惊云手中争鸣两下,遇着龙泉逢主,新镜匣开的,几撇神光铮铮一过,吓得一圈水鬼簌簌坠入河去。帝释天也觉夺目得太不寻常,叫一番阵势骇了骇,两步退了。
  聂风于后拾了袍子,拍落两袖子灰。他在岩上坐着,看步惊云拽剑的样子,怎生妥贴。枝梢的火都栖定了,霜雪又回到了它的素里。聂风听见一声鞕响,往老远老远地方,有模糊一群人,套锁覆枷的,正往桥洞下走过来,又走过去。
  一步一步向更莫测之处行。
  聂风喉中一涩,心下叭哒叭哒又碎了,竟不知以何悲哀而悲哀了。他拿袖子抹了泪,如此更瞧不真切了,瞪了几回,约莫念及一件要紧之事,一件天大要紧之事。他这一生,便是要为此翻覆颠倒了。可想了半时,桩桩件件掠过一遭,寻遍了,他也没找到。就暂且放下,抬眼来看步惊云,才省起来:他没问步惊云会不会用剑。
  一时忧得愁了,悄悄瞥两眼。一瞟愣了,步惊云拳掌精妙,刀剑也很通,把绝世使得滴水不漏一顾洒然。刚劲剑招叫他揉了指风,凌厉也凌厉,虚空留痕的,往帝释天跟前摄去。帝释天横臂来挡,叫他以剑锋寸丝寸缕这么一缠,剐得骨肉俱裂,生生一只左手当下绞得粉碎。帝释天袖口一凉,心下瞬时寒了,急急于后退过几丈,拂袖欲招泉乡鬼气疗伤。
  步惊云稍得胜势,哪里容他再是喘息,足底半点不让,挺剑掠前与帝释天斗做一团。聂风见着,歪歪斜斜起了身,往岩上跌将下来。拧眉扶额想了想,依稀觉得步惊云方才一势很有些眼熟。念了半天恍然,他同他师兄向无名门下习武读诗的时候,无名授他以刀腿,他师兄学了掌和剑。聂风彼时往墙上趴着看了,也能记得他师父论起什么“三云十剑”之类。
  他师父拈了剑指,比一个招儿,没什么话。末了问他师兄:“惊云,你懂了么?”
  他师兄提了木头剑,人比桌子腿矮上一分半寸的,拱手来应:“懂了。”
  聂风看他师兄一脸整肃,恭恭敬敬,和书里描的那些人物好生相仿,历百劫而虽死不辞的,老气横秋,抿了唇。就哈哈笑了。他一笑,手没扒住,向院底栽了,中华阁高门大户,一下叫他摔得不轻,损了腰腿。最后被无名从灌木丛里抱出来,他师兄垂眼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给他捣了药膏。聂风床上躺了,也没嘤嘤嘤,只望他师兄。
  他师兄瞟他:“你来看我么?不走门?”
  聂风没话。他师兄拧了眉:“很疼?哪里疼?”
  聂风瞟了,觉得他师兄愁得更老,又乐,一乐浑身疼。
  聂风把这些一一记得清楚,自也识得步惊云那一招“剑留痕”的来处。他拂散了衣上烟尘,呆了一阵,想起城里老人说他师父不知年岁,为声名所累,是故隐居中州,大抵不是论着虚的。满算起来步惊云也多得三千载了,难不成步惊云竟还是他师祖辈的高人。
  聂风一抖,再看帝释天与步惊云一场胜负已写到末句。步惊云得了绝世助益,捭阖之间让帝释天甚为忌惮。步惊云以掌带剑,旋身盈怀团一撇阴气,直向他撞来。帝释天避讳绝世神锋,不敢冒进。却见步惊云合衣掠至跟前,错掌之间帝释天探指成爪,去势急变,切至步惊云喉间。奈何一招行得老了,手中一虚,揽得半撇雾,步惊云人已不见。
  聂风一愣:“剑气留形?”
  帝释天遇势不好,堪堪退了几步,背心莫名一凉。步惊云不知何时往他身后站了,挺剑向他胸口一捣,挑得皮肉骨分。一瓢零碎之中衔衣卷得什么,仰头已于嘴中塞了,噶嘣一声,咬得粉碎,嚼也没嚼,吞了。
  帝释天瞪他,嘶了几下,扪腹跌过两步,翠冠黄衣操持不住,一下散了,露了手足胸膛,腰骨如柴,皮肉转眼干了。乌发一寸一寸,秋声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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