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方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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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方思-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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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卫凌风当机立断。

    他冲进了夜色更深的角落里。

    沈尧身手敏捷,紧随其后。

    许兴修正在沉思,反应慢了一拍。他提起袖摆,还没来得及逃跑,前方已经传来一声怒喝:何人在此?

    明月当空,许兴修一袭黑衣,倚风而立。

    骑马的那些人都是官府的衙役。为首的衙役年过三十,浓眉大眼,正气凛然。他一手提刀,一手握着马背缰绳,朗声道:半夜三更,你独自一人在街上鬼鬼祟祟,所为何事?你若是不出声,我必要将你按重罪论处!

    沈尧旁观这一幕,心神不宁,躁动不安。他几次三番要跑回去,都被卫凌风拉住了。

    沈尧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瞧瞧许兴修,平时嘴皮子利索得很,这会儿一句话都讲不出口。我不出去帮帮他,他那脑袋瓜子都要让人削了。

    卫凌风嘱咐四个字:静观其变。

    两人话音刚落,许兴修掏出一块木牌:大人明察。我是楚夫人的亲随,做过大夫,也做过仵作。

    那衙役果然降低声调,态度客气不少:楚夫人?

    许兴修朝他抱拳,微微弯腰道:正是京城楚氏。我家公子楚开容前几日造访安江城,大人若不嫌弃,可与我回一趟客栈,我家公子尚未歇息。

    衙役挥手,猛然抽响马鞭:楚公子深夜不眠不休,所为何事?

    许兴修腰杆挺直,与他直视:楚公子宅心仁厚,听不得街上的哭声。

    衙役没再接话。他带领众多随从,策马而去,许兴修远望他们背影消失的方向,似乎是通往安江城的城门?

    他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顷刻间,他不寒而栗。

    天还没亮,南城的青苔巷里,几位出身草莽的武夫们收拾包袱,打算尽快离开安江城。

    武夫们洞察先机,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而且,他们大多是穷得叮当响的孤家寡人,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行囊一背,即可上路。

    他们紧赶慢赶,奔向出城的路,只见城门紧闭,戒备森严。

    守卫是一帮提刀的衙役,戴着官帽,穿着玄色长衣。光看他们的气息吐纳、站姿步法,并不算是武林高手。

    武夫们仗着高强技艺,勒令衙役开门,放自己出去。而衙役们忠于职守,自然不肯,两拨人立刻拔刀相向,血溅当场。

    阵势越闹越大,双方都像是见了死敌,刀剑碰撞,身如血衣。

    少顷,弓箭手立于城楼,齐刷刷放箭。

    武夫们无一幸免,尸身横卧于城门之内,显得壮烈而凄怆。

    *

    直到第二天清晨,沈尧方才得知,安江城已经被封了。外人不得入内,百姓不得出城。

    卫凌风煮开一壶水,轻描淡写道:不能怪官府的人。疫病突发,难以遏制,大夫们查不清病因,药师们开不出单子。敌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除了封城,别无他法。

    许兴修端起一杯开水泡茶。他似乎很不怕死,笑得畅快:你们说那知县是不是一位青天大老爷?他明知自己封城是死路一条,还是派出了衙役和弓箭手。

    不派不行啊,沈尧敲响棋盘,安江城距离凉州那么近,倘若让瘟疫蔓延到凉州,给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所以啊,他跪着是死,不跪也是死,自然要站着等死。

    许兴修放下杯子,问他:小师弟,你可有对策?

    沈尧双手握拳:上次在那个狗屁黄仙医的药铺里,大师兄留下了一张药方。我不晓得那个狗屁黄仙医有没有把药方扔掉,要是他们没扔,拿来用了,至少能缓上几天,死得慢些。

    沈尧生平第一次领教说曹操,曹操到,正是在今日。他刚讲完这句话,走廊外一阵喧哗,他依稀听见黄半夏的声音。那人吼道:沈大夫!

    许兴修叹气:一报还一报。

    黄半夏见不到沈尧,不愿放弃,连喊了好几遍:沈大夫!

    卫凌风走过去开门。

    两日不见,黄半夏就被磨灭了嚣张气焰。他见到卫凌风,只能低下头道:卫大夫

    卫凌风问他:你父亲今天在药铺吗?

    黄半夏拂开袖摆,正要跪下,沈尧从卫凌风的背后冒出来,气定神闲道:行了行了,别守在我们屋门口。你不来找我,我也自然会去找你。全城上下,就属你家的药材最多。

    黄半夏心弦一松,恭维道:沈公子气度宽宏。

    沈尧耸肩:啊,对了,阿黄,你先叫我几声大哥。

    黄半夏神色一僵。

    怎么?沈尧给他扣帽子,做生意的黄家,和一个外乡人盟誓,还能言而无信不成?

    黄半夏到底年轻。他被沈尧的一句话击中,艰难地吞咽口水。他背对着他们走在前面,途径一条曾经热闹繁华而现在萧瑟冷清的长街,最终,他一共喊了三声:大哥!

    唉?沈尧笑着应道,瞧瞧看,从今天起,小爷我多收了个弟弟。

    ☆、天灾(三)

    这一路上,沈尧乐此不疲。

    常常是沈尧喊一声:阿黄?

    黄半夏回答一句:大哥!

    沈尧又问:我是你的什么?

    黄半夏恭敬道:大哥!

    沈尧教导他:一日大哥,终身大哥。今后,你见到了什么好药材,先拿来孝敬大哥,你得到了什么美酒佳肴,先送来给大哥品尝。

    黄半夏的目光落在了一旁。

    附近一户人家的院门前贴了红艳的囍字,周围却是冷淡萧瑟,连一声公鸡打鸣都听不见。

    沈尧见状,宽慰一句:我也不会亏待你,将来,你若是想成亲了

    沈尧正准备表态: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站在一旁的黄半夏已然急怒攻心:沈尧,你欺人太甚!我尚未娶亲成家,你就开始惦记我媳妇了?

    沈尧严肃而责备道:谁惦记你媳妇儿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罚你今日默诵三遍《伤寒杂病论》。

    黄半夏出门之前,他的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把沈尧一行人带回药铺。

    黄半夏遵循父亲的命令,不敢再与沈尧争执。

    沈尧与他勾肩搭背:不是我吹牛,天仙模样的姑娘,我都见过两三回了,心里头没有一点动静。我早就跳出了红尘,看透了无聊的色相。

    黄半夏不信:当真?

    沈尧点头:那当然是真,不信你问我师兄。

    黄半夏好奇地询问:天仙姑娘长什么样呢?

    听见这一番对话,许兴修回过头审视沈尧。他心道:沈尧这个小兔崽子,八成是想起了魔教教主云棠。

    沈尧却笑道:别提江湖上那些美人了,倘若不能解决瘟疫,我们都得死在安江城。终此一生,踏不出城门。

    他双手负后,淡淡地说:可惜了,我还没去过大名鼎鼎的凉州。听说凉州的米粉是第一绝,酒酿是第二绝,秦淮楼的美人是第三绝

    黄半夏忽然接话:凉州的第四绝,是剑仙。

    沈尧侧过脸,瞥他一眼:安江城离凉州那么近,你可曾去过?

    黄半夏略微仰头,似在思索:七岁时,我曾跟随父亲,去过一次凉州。那日,段家正在甄选一批习武的苗子就是那个出过剑仙的段家!

    沈尧噗嗤一乐:江湖中人,谁不晓得凉州段家?我虽然是外乡人,可也不是村野莽汉。

    凉州乃是朝廷重地,自古富丽繁华,使人流连忘返。待到天黑以后,大街小巷常有游人并行,当街灯火明亮如星盏。

    沈尧的师父年轻时,曾在凉州游历一年,亲笔写下一句诗:画楼湖畔春酒暖,细草微风岸花红。

    师父很少作诗。但他倾倒于凉州的亭台楼阁,烟柳画桥。

    不过在江湖侠士的面前提起凉州,多半就会听闻凉州段家的名号。

    传说三十多年前,段家有一位少年剑仙,惊才绝艳。他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擅长一招踏雪无痕,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沈尧提出新的见解:有没有谁不想活了,就去段家找剑仙!死得快,没痛苦,不遭罪。



    第12章

    黄半夏劝诫他:大哥,你是一个大夫,遇上这种人,你要劝他惜命。

    我不会劝,沈尧懒散道,该活的人都能活,该死的人,早晚要死。

    他从口袋里掏出匕首,放到了袖中,再一次看向黄半夏,话中有话道:就比如,那天我们在你家药铺谈到了瘟疫,你是如何作答的,还记得吗?你说,我们这帮外乡人妖言惑众,有多远滚多远。

    他停步,静立于药铺门前:你说啊,要是那会儿,你相信我们,这城中能不能少死几个人?

    黄半夏隐忍片刻,踏上台阶:你们不是京城楚家的人吗?

    台阶略高,石头被打磨得很光滑。黄半夏抬起另一只脚,鞋底碾了碾地面:京城楚家的威名如雷贯耳,你们怎么不去求楚公子,或者找楚公子出面办事?

    站在他前方的许兴修回答:被你猜中了,我真去找过楚开容。

    许兴修为人随和,安然沉稳,单从言行举止上看,他比沈尧可靠不少。许兴修的话,黄半夏信了九分,便又急切地问:楚公子可有什么需要?

    许兴修笑道:楚公子闭门不见客。

    沈尧继续纠正道:讲句实在话,我们都不是楚家的人。不过楚家上上下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三位师兄弟也没脸回老家了。

    几人说着,途径药铺侧门,走进一座厅堂。

    屏风绣着花草鱼虫,挡在墙边。黄半夏的父亲支开屏风,抱拳行礼道:卫大夫。

    卫凌风回礼:客气了,黄大夫。

    黄半夏的父亲谦和道:我在你面前,已经不算大夫,你姑且称我为老黄吧。

    老黄请他落座:昨天夜里,我去见过了知县大人。你上次开的药方,我也呈给了知县大人大人的意思是,请你来主持公道,肃清疫病。

    才说了两句话,老黄挽起袖摆,挡脸咳嗽。

    他的面前摆着一只紫砂壶,泡开了上好的碧螺春。他刚给卫凌风斟过一杯茶,沈尧横插一杠,挡开茶杯,问他:黄大夫,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黄眼中含笑,慈蔼道:请讲。

    沈尧屏息凝气,随后出声:既然知县大人赏识我的师兄,为何不跟师兄单独见面?

    少顷,沈尧面露笑意:自然,黄大夫一心为民,我不是在怀疑你。

    卫凌风并不在乎沈尧的揣测。他说:老黄,我们都是外乡人,在安江城内行事不方便。你若是相信我和我的师弟们,便将药房的钥匙交给我,如何?

    老黄犹豫不决。

    卫凌风看向了黄半夏:你父亲咳嗽几日了?

    黄半夏心头一惊,诺诺道:三、三日了。

    卫凌风伸出左手:事不宜迟。

    黄半夏不等父亲发言,已经掏出钥匙,放进了卫凌风的掌心。

    卫凌风站起身,衣袍洁白无垢,仍如一尘不染的新雪。他说:劳你转告知县大人,下令全城戒严,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必须喝煮沸的水,吃熟食,忌用生食

    他弯腰,讲出最重要的话:死者的尸体,不得下葬,不得擅自处理,一律交由官府。

    老黄紧皱双眉:你是何意?

    卫凌风退后一步,诚实道:死者的尸体,应当被火化。

    老黄的心尖一梗一梗地痛起来:人死后,要入土为安呐。

    卫凌风抬手,搭上他的脉搏:死后便是往生。无论你尸身完好,还是尸骨成灰

    卫凌风轻轻放下老黄的手臂:你都要去走黄泉路和奈何桥。

    老黄胸膛不断起伏,绸缎褂子罩在身上,布料折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卫凌风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总之,老黄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老黄明明要坐在椅子上,半靠着屏风才能舒坦些。但是他听完卫凌风的告诫,绕着厅堂走了几圈,才说:我会写信给知县大人。

    写信来不及,卫凌风催促道,最好现在就去官府吧。

    老黄点头,吩咐他的管家备马。

    管家扶稳他:老爷

    老黄摆一摆手:无碍,你去备马吧。知县只信我一人,我的儿子们,排不上说话的辈分。

    *

    老黄离开之后,卫凌风拽着两位师弟,从库房里挑拣药材。

    他们三人配合默契,干活麻利,尤其处理药材的方法,均是黄半夏此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沈尧还把用过的药材、分量、配方全部记录下来,留给黄半夏:就算是知县大人,也不能白用你家的东西。这次瘟疫结束之后,你拿着这张纸,抄录一份,上交给官府的人少说也能从朝廷讨来几两赏银。

    黄半夏连声称是。

    他蹲在一旁帮忙。没过一会儿,他问:大哥,你还怨我那天的话么?

    你别找揍了,沈尧抱着一捆连翘和苦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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