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方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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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方思-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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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如今,几位穿着粗布衣裳的外乡人一进门就大谈瘟疫,罔顾事实,究竟是何居心?

    想到这里,黄半夏越发恼怒道:你若是赌输了,就趴在地上,撅起屁股,让我狠狠踹上三脚,再向我磕头求饶!

    沈尧搓着两根手指,笑道:黄兄,不是我说你,你怎么会有那种踹人屁股的癖好?

    黄半夏面皮一红:呸,你这外乡人的心思,着实腌脏不堪。

    沈尧步步靠近他,将他逼退进角落:哎呦?血口喷人呐。喜欢踹人屁股的是你,心思肮脏的人,怎么是我呢?

    黄半夏握紧笤帚,挺直胸膛:休要狡辩!

    沈尧双手搭住他的肩膀。

    黄半夏浑身一颤,大声痛骂他:无耻小儿!你莫要以为,使出歪门邪道的武功,便能让我屈服于你!

    沈尧却说:阿黄,我根本不会武功啊。

    黄半夏长舒一口气,凶神恶煞地拂开沈尧的手,神情一派肃穆苛责,凛然不可侵犯:你干嘛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沈尧轻拍他肩头的草屑:我是好心啊,帮你拾掇一下衣裳。

    黄半夏懵然一瞬,鼻子里冒出一声浓重的哼。

    沈尧没理他。

    片刻后,黄半夏再一次出声:哼!

    沈尧双手揣进衣袖,瞥他一眼,告诫道:你别哼哼唧唧了,鼻涕都快喷出来了。

    黄半夏自认为被沈尧羞辱。他负气般提起笤帚,双手一挥,直往沈尧的脸上招呼。沈尧的反应慢了半拍,他正在发呆,忽然觉得有人提着他的衣领子,将他往后挪了一尺距离。

    他回头一瞧,正是卫凌风。

    卫凌风另一只手还端着茶杯。为他倒茶的人,正是黄半夏的父亲,安江城内的黄仙医。

    卫凌风将茶杯往桌上一磕,叹道:黄仙医,我知你心有顾虑。疫病告急,人命关天,我们多一时口舌之争,城内就要多几人遭难。

    他摆出一吊铜钱:我尚需一些药材

    恰好旁边有一副纸笔,卫凌风提笔写下药方。

    卫凌风尚未写完,黄半夏突然冲过来,使力推开卫凌风:好啊,原来你们搁这儿等着呢?你们听说我父亲心善,就打着瘟疫的幌子,强迫我们贱卖药材?

    黄半夏抓起桌上的铜钱,扯开线绳,将一把铜钱全部扔到了外面:滚吧!你们这些混账,有多远滚多远!

    铜钱抖洒一地。

    路人弯腰拾捡,揣进自己兜里,快步跑开。

    沈尧初时惊诧,后来他追上其中一人,骂道:你他娘的快还钱!都不是你的钱,你捡个屁啊?跑得那样快,赶着投胎还是下崽?

    那人扭过身,回嘴道:你是哪里的泼皮无赖?胆敢诬陷你爷爷我?你也不去街上打听打听

    沈尧揪住他的衣袖 。

    怎料这人是个练家子,三下五除二,就把沈尧掀翻在地,顺带踩了一脚。

    沈尧急怒攻心,赌咒道:三天后,你急病发作,我绝不救你。

    那人毫不在意,爽朗笑道:记着你爷爷的名字,东街霸王吴久义。老子的钱你都敢抢,下次若是见到了你,老子先打扁你再说。

    沈尧心道:去他娘的吴久义,无理又无义。

    又过了一会儿,许兴修跑到这边,扶起了沈尧,问他:小师弟,你可有大碍?

    在他们丹医派,你可有大碍这句话,就像是你吃过饭了吗一样,答案一点都不重要。许兴修根本没等到沈尧开口,指尖搭上他的脉搏,立刻放心道:无妨,小师弟,你快起来吧,莫要赖在地上。

    沈尧闭紧双目,调整着吐息:许师兄,实不相瞒

    许兴修皱眉道:你又怎么了?

    沈尧忽然睁开眼睛,抬头望着许兴修:我,沈尧,丹医派第十代嫡传弟子,现在气得快要冒烟了。

    沈尧指了指自己:好心当做驴肝肺。无论是那家药铺的人,药铺门口的路人,还是什么吴久义,全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许兴修撩起衣袍,坐到了沈尧的身边。

    他听见沈尧发着牢骚:我们忙前跑后,又挣不到钱,只是为了让他们活命!南城本就凶险,我们已经滞留多时,搞不好自己都患病了,还要和人争执,被人误解,遭人扫地出门

    许兴修拉起沈尧的手腕,示意他不要继续抱怨。

    沈尧摆手:许师兄,你是不是要拿大师兄的那一套说辞来教训我?

    他压低嗓音,喃喃自语:大师兄的所有教导,我其实都烂熟于心。

    许兴修勾唇一笑,刮了沈尧的鼻子:你几时见过我用大师兄的话,来教训你?

    沈尧挑眉。

    许兴修正襟危坐:是的,阿尧,你是丹医派第十代嫡传弟子。师父偏爱你,师兄们保护你,今日,我要教你两句话。

    沈尧垂首,洗耳恭听。

    许兴修温声道: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沈尧问他:何意?

    许兴修执起树枝,在地上比划一番:这句话,出自《列子说符》。它的意思是,倘若你能见到水中有多少只鱼,未来有多少厄运,那是不详之兆。

    沈尧悟通一二,僵直的脊背放松。

    许兴修接着说:你不愿帮人化解灾祸,便会怨恨自己不行善。你愿意帮人化解灾祸,便像是带着霉运而来,旁人分不清,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他轻轻地问:阿尧,你可明白?

    沈尧垂头丧气:说来说去,不就是我最倒霉吗?

    许兴修摇头:千夫之诺诺,不如一士之愕愕。

    这句话的意思是,大众的人云亦云,不如一个人的清醒直言。

    沈尧抓起许兴修的衣袖:唉?许师兄,我记得昨天晚上,你还告诉我,楚公子去嫖。妓,我们要装聋作哑,等他发病了,再从中赚取好处。

    许兴修耸肩一笑:是啊,捞一点儿小恩小惠,无伤大雅。圣人也不是完人,你怎能要求自己,事事都尽善尽美?

    他复又站立,一把拉起沈尧:走吧!大师兄还在等我们。

    *

    当夜,沈尧返回住处时,听到客人们的闲言碎语。

    其中一位客人说:今天赶早市,回来路上,我头晕眼花,也不知哪根筋搭错,浑身都不爽利。

    另一位客人吃一口热菜,从容镇定地回答:我家婆娘同你一样,这是发了暑热的征兆。你找郎中开一副药,三五天便能见好。

    邻桌坐着一名虬髯壮汉,头戴纶巾,身形硕长。他趁机搭话:你家婆娘吃完药,立刻好了?

    是药三分毒!哪能立刻痊愈?

    刚才不是你说的,三五天便能见好?

    几人发生口角,吵闹一阵。

    沈尧从他们之中路过,忍不住停步,插了一句:你们当真认为,那是暑热?

    虬髯壮汉第一个明白过来,怒睁双目:不是暑热,难道是城中有人下毒?

    沈尧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撒谎道:我不晓得,我也晕着呢。

    他虚弱无力地咳嗽一声,行走时,颇有几分醉汉的意思。他扶稳店内的房柱,弱不禁风道:前两年,我曾发过暑热,那般滋味,与今日并不相同。

    满座寂静。

    沈尧因为情绪愤慨,脸颊泛红,气息急促,真像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南城那边的大夫都说,这只是小病我服药三日,尚不能四处走动,我是不是碰到了庸医啊?



    第11章

    他带着强烈的个人私怨,骂道:一定是庸医!

    作者有话要说:

    ☆、天灾(二)

    沈尧一句话骂遍了南城所有大夫,自然引起旁人的不满。

    南城最出名的大夫,莫过于那位黄仙医。

    黄仙医为人正派,德高望重,与庸医二字完全沾不上边。是以,沈尧话刚出口,就有人问他:兄台,你家住南城还是北城?

    沈尧轻笑,并未答话。

    那人自顾自地说:我瞧你似乎是从外乡来的。

    是又如何?沈尧漫步走远,我这怪病,进城之后才患上的。

    他轻飘飘甩下一句:你们一个个侠义之士,都不怕死,我与你们不同,我怕得很呢依我之见,不出两日,这怪病就要闹死人。

    沈尧一语成谶。

    当天晚上,南城武馆传来消息,两位武林高手咳嗽吐血,暴毙而亡。尸体发紫,滞留于屋内,武馆主人连夜找来附近一座寺庙的和尚,替死者超度亡魂。

    武林高手注重调理内息,体魄强健,远胜于一般人。

    而那两位高手,病因成谜,死得蹊跷,次日一早,死讯传遍安江城,立时人心惶惶。

    当天正午,武馆门口聚集了一帮江湖侠士,来找武馆主人讨要说法。

    众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随后,有人发现毗邻武馆的一户宅邸内传来强烈恶臭。

    春末夏初,阳光晴朗,风中的气味难以言说,飘散至各个角落。

    沈尧得知此事,立刻追问道:那户人家还好吗?

    客栈的小二告诉他:不好喽,要出大麻烦!

    沈尧已经猜到结果。他半是疑问,半是肯定道:绝户了?

    小二摇头叹息:死光了,死光了。

    沈尧只想探查蛛丝马迹,小二却很避讳这个话题。

    官府派出衙役封锁了武馆和宅邸,也带走了武馆主人,此案交由本地的知县大人定夺。尚未水落石出,武馆主人就死在了监狱里。

    前后不过一天,城中已有十余人丧命。

    沈尧原本以为,到了这个份上,男女老少们都能清醒一些。哪知他才从菜市走一圈,便听人说:武馆那地方,闹鬼,邪得很,男人的阳气镇不住。于是,恶鬼们昼伏夜出,带走了十几条命。

    起初,这个荒诞的理由,慰藉了大部分人的心。

    可是到了夜里,又有几户人家遭难。

    更夫在街上逡巡时,能听见哀泣声、尖叫声、恸哭声混作一团。

    沈尧和卫凌风等人都住在客栈的偏房,位置正好临街,纸糊的窗户破破烂烂,外面的响动清清楚楚,沈尧哪里还能睡得着?他翻身坐起,吐出一口浊气。

    许兴修师兄也醒了。

    许兴修点燃一盏油灯,以手护住灯芯。飘摇的夜风中,他说:出师未捷身先死。

    沈尧骂道:呸,晦气。

    许兴修坦然一笑:我逗你玩呢。

    那也不尽然,沈尧昂首,露出一颗虎牙,瘟疫来势汹汹,咱们躲不掉的。要拼,就只能拼运气,倘若小爷我的运气不好说不定,客死异乡,正是我的下场。

    黯淡朦胧的月色中,许兴修似乎闭了闭眼。

    卫凌风打来半盆冰冷的井水,搁置在桌上。他拿起一块粗布,沾水,打湿,洗了一把脸。

    沈尧不由得打趣:大师兄,你还有心思洗脸呢?

    卫凌风唤他:你来,我给你也擦擦。

    沈尧吊儿郎当地晃了过去。

    卫凌风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湿透的粗布往他脸上一蒙,像是洗盘子一样,仔细搓了他的面颊,搓得还挺干净,像是驱散了郁结于心的怨气。

    在这么一瞬间,沈尧神清气爽,换发生机。

    卫凌风又打开柜子,取出三个私藏的馒头,以及一碗凉透的剩菜。他招呼两位师弟:我们先吃一顿宵夜,吃快些,还有一堆要紧事等着我们。

    沈尧掰着馒头,边吃边问:何事?

    卫凌风双手负后,应道:验尸。

    *

    丹医派的弟子们,首先要过的第一关,便是验尸。

    丹医派的北厢房常年无人居住。房舍紧靠着深山洞窟,那洞窟是天然而成,一年四季都往外冒着寒气,洞中藏着百年寒冰,还有几具无名氏的尸身。

    想当年,沈尧尚不满十岁,便由三位师兄带进洞窟,研习一具尸体的筋脉和骨骼。

    师兄告诫他:丹医派的弟子们,不仅要记诵上千种药材,也要熟知各种筋骨、穴位、脏器。

    话虽这么说吧,沈尧还从没见过暴死之人的残骸。他和卫凌风、许兴修三人遮着面巾,戴好斗笠,悄然潜入深夜的长街。

    很快,他们发现街边枉死的乞丐。

    卫凌风随身携带一把锋利匕首。

    出鞘之后,匕首寒光乍现。

    卫凌风抬手轻轻挥袖,搬动乞丐的尸身,将其横置于台阶。他剥开乞丐的褴褛衣衫,匕首沿着死者的喉管一路缓缓切割至胸膛,霎时污血横流。

    许兴修感慨道:果然,他们说得没错。死者皆是浑身发紫。

    卫凌风补充道:死前体弱无力,反复高烧,咳血,水肿

    刺鼻的恶臭迎面扑来,卫凌风等人纹丝不动。

    沈尧从袖中取出另一把匕首。他切开尸身的腰部,劈断肋骨,呼吸逐渐急促。他正要说话,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纷繁踏响的马蹄声。

    走!卫凌风当机立断。

    他冲进了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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