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自己谢。钟衡走下了楼梯。
祝深站在了窗户前,远望着窗外,没有障碍物,可见这间画室的采光很好。依稀可见朦胧远山,银装素裹,祝深嘴角一挑,扬着声音对门外道:谢谢。
底下传来钟衡的声音:不必。
依然是冷淡淡的,祝深走了下去,与他说晚安。
这一夜,祝深睡得仍不大好。
还是从前的那个梦,他在那个冰湖里溺毙。直到死,都没有人来救他。
祝深在嘴里含了一片药,下了床,拉开帘,雪倒是停了。
前庭的雪被扫干净了,方池的雪也化成了水。
祝深刚走下楼就看见了一个深蓝衣裙挽着髻的女人,五十来岁,想必是方姨。
她走了过来,脸上笑眯眯: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醒,我煲了粥没敢端出来,怕凉。您坐一会儿,我给您拿。
祝深一听又要吃东西了,不禁开始头疼,又叫住了方姨:阿姨等等,我还不饿。
方姨温柔地说:阿衡知道您会这么说,叫我要严格监督,您要是不按时吃饭,他就给祝老先生打电话。
祝深实在想不出一脸冷然的钟衡是怎样和他祖父告他不吃饭的状的。
可祝老爷子似乎对钟衡偏爱得很,当时就是他极力促成这桩婚事的。
祝深就是想不明白了,那木头人是怎么得了他祖父喜欢的。
都抬出祖父了,祝深只好给他老人家一个面子。
香菇包,小米粥,都是他从前爱吃的。
方姨高高兴兴地看着祝深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祝深碍于她慈爱的目光,请她坐到了自己的面前:不如和我说说话吧?
方姨点头坐了过来。
祝深从小就会讨长辈欢心,方姨的儿子和祝深年纪也相仿,这一来二去两人就聊熟了。
祝深这才知道方姨先前还是钟宅的人,是看着钟衡长大的。后来钟衡出去读大学,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直至他大学毕业以后被钟老爷子临危受命,才重新回到钟宅。
不过他也没在钟宅就住,就在公司边买了一套公寓,平常就住在那里。方姨与他情分深,便自请跟了过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那这栋院子是
这是阿衡三年前买的,她抬头看了祝深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
祝深又问:这里没人住过?
阿衡平常很忙,很少来这里住。平常就算是来,也只为了添一点家具。
祝深环顾着这偌大房子,有些肃然起敬:这里的东西全是他挑的?
方姨点头笑说:是,这些东西全部是阿衡挑的。当时设计师给他备了好几套设计风格,他让人家反复修改了不下十次,才有的这里。
对阿衡来说,这里是家。方姨别有深意地说。
祝深沉默了一会,不知该怎么接,只好对方姨说:谢谢你为我布置的阁楼画室,我很喜欢。
方姨面露疑惑:阁楼?那不是阿衡
什么?祝深道:他要我谢谢你。
方姨马上便会意了,脑海里浮现钟衡是怎样别扭地不说老实话的场面,不禁笑得更欢:不用谢,不用谢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祝深表示自己实在是吃不下了。
方姨一看,他只吃了半个蘑菇包,两口小米粥。刚要说话,却见祝深已推开了椅子跑上楼去:我去画画了
方姨受他皮相所惑,只好出言提醒:您着慢点儿!
祝深摸着肚子想,在钟家生存是在太艰难了。
吃饭就是一道坎。
白天的画室比他想得还要美。
这里光线非常好,远山的轮廓在窗前变得清晰了不少。他推开了窗户,看见稍矮些的飞檐,积雪已经化了,蜿蜒的雪水汇成了水滴,顺着檐角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滴滴答答的,他好似能听见。
再往下看,斗赢了霜雪的一排梅树傲然地立在底下,扑鼻的梅香混着冷意,使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他恋恋不舍地合上了窗户,铺平了画纸开始随意描摹。
雪后的天,空前澄澈。
他只用铅笔勾勒出了形,然后便开始上色。
方姨准备的画具很好,颜料很好,画笔也很好,全是他用惯的。他调好了颜色,简单地在画纸上起着稿。
从最亮的那一部分开始画起,需保证画面颜色的干净。被太阳照射的云层在天空之中被虚虚勾连出了云影,逶迤出了明亮的色彩。
祝深嘴角的笑慢慢地挑了起来,此时他眼中的颜色是近年来少有的鲜活生动。
思绪没有被桎梏,色彩也没有上枷锁,画笔所及的地方是自由的,是灵动的。
然后他开始描绘云的阴影,这是色调的过渡处,全画的色彩由最明亮的地方,转向最灰暗的地方。祝深调好了颜色,去处理云下的阴影,刚一运笔,画纸上却突兀出一片红色。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画笔,手上不住颤抖。
画笔上的油墨是深蓝。
可画上去却是鲜红。
一瞬间,祝深的思绪突然中止,画纸上的颜色全部失真,沦陷为灰蒙蒙的一片。
他的瞳孔有些涣散,抓起画笔狠狠地掷在画纸上,笔毛上沾染着的未干的颜料毫不留情地将画纸污染,留下刺目的痕迹。
这下,祝深什么颜色都看不清了。
他凉凉地笑了一声,没想到,走了那么久,他依然还是没有办法走出自己的阴影。
蓦地,手机铃声响起。
一声,两声,闯破了这室内的宁静。
第 7 章
手机上闪烁着的备注是李经夏。
这是祝深的发小。
刚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声惊叫:你回国怎么不告我一声啊?是不是不拿我当朋友?
祝深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那边又扯着嗓门喂了两声,问他:怎么不说话啊?
好半天,祝深才从失魂落魄中恢复过来,他揉了揉额角,看上去十分疲惫,却打起精神问: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说到这,李经夏将手头的报纸一振,笑嘻嘻道:你只怕是不知道今天报纸写了什么。
什么报纸?
一会儿发你微信上啊。李经夏一边笑还一边揶揄他:真是想不到啊,我们祝少走哪儿都是焦点,你这一回来,滟城的风都要变了。
少贫。找我什么事?
我这不是想找你叙叙旧么。你说你,之前在L国天高皇帝远见不着也就算了,都回到滟城了怎么还不找我们玩儿?正好你回来了,萝莉也回来了,咱们也该聚一聚了。说着,李经夏还贱兮兮地笑了起来:难不成是钟先生管得严,不让你出来?
他管不着我。祝深说:你们在哪儿呢?
老地方。
一会儿来。
他们的老地方是一个叫做出尘的高级会所,名字取得空灵绝尘,可本质还是富家子弟们聚在一起抽烟喝酒做各种俗气的事情,烟火气足得不能再足。
祝深发小有好几个,全是如意山上一起长大的人,只不过现在有一个已经断了联系了。萝莉是发小里长得最好看的女孩儿,娇小可爱,大名叫郦萝,大家都把她当做妹妹一样疼。祝深高中毕业以后就不在国内了,听说那之后郦萝也出了国,之后便很少和他们联系了。
祝深打小时便是和他们厮混在一起的,情分很深,眼下回来了再不聚聚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他打了个车直奔出尘,坐在车上的空当,祝深扫了眼微信。
上面那条新闻是刚刚李经夏转发给他的。
祝深一看标题,不由得有些头疼
《钟衡拍天价钻表为搏祝深一笑:祝生钟意吗?》
他早就该知道滟城媒体的特性,最喜把芝麻吹成西瓜。依报道所言,钟衡实在是一个外冷内热的总裁,对爱人温柔宠溺,就连那张没甚表情的冰块脸都是一颗真心下的深藏不露。
祝深看得鸡皮疙瘩都显露出来了。
新闻里登了几张两人的照片,一张是祝深歪头对钟衡说话,看上去就像是在撒娇一样。祝深记得,当时好像是钟衡暗暗捏了他一把,他也不甘示弱地回击。
一张则是钟衡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撑在了祝深的头顶,揽住了他的手臂,护着他往前跑。钟衡身披大雪,却紧紧揽住祝深。
底下的评论别提有多酸了。
有酸祝深的,酸他得了钟总的喜爱,也想要有人为自己一掷千金。
也有酸钟衡的,都捞着了滟城的第一美人,为深深花点钱怎么了?
说来这第一美人的名头说来也是好笑。滟报年年评选一个美人造势,大多是女人,可有一年,不知怎的居然选到了祝深头上。
当年祝深不过十五岁,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可一双剪水的眸,任谁看了都会心动。何况他刚斩获了Octavia Von Gallery美术展金牌奖,可谓是天之骄子,赞誉回国。
第7章
只不过祝家不喜祝深顶上这种虚名,发动权势,把当日发行的所有能买到的报纸都买了回去,却仍免不了几张漏网之鱼。大家好奇心一犯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那一段时间,大家都以搞到八月八日发行的滟报为荣。
这在无形之中却把祝深的名头越叫越响了。此后近十年,再评的美人谁都记不住,大家独独只记住一个祝深。
再一瞥底下的评论,还祝福的偏多。祝深手指一划,就退出了界面,只觉两人也算是合作默契,能给自家长辈们一个交代了。
路上有些堵,每次不得不停下时,司机总免不了咒骂一两声,说滟城真是越来越堵了云云。祝深倒是很新奇地打量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暗暗分辨这与七年前有何分别。
他不过只是阔别这城市七年,却觉得好像一切都已经更迭了模样。
许久过后,出租车终于停在了出尘的门外,祝深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门童们面面相觑。在这里待久了,豪车见了不少,倒是很少见搭出租车的来。可祝深实在长得太好,很难让人忽略,几乎是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谁了。
祝少好。站得笔直的门童齐声道。
祝深一怔,继而朝一笑:你们好啊。
厅中皮质沙发上坐着的李经夏早已等候多时,见祝深走进来,迫不及待上去接他,用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嘴上抱怨:你可来得太晚了吧。
祝深耸肩:住太远了。
李经夏惯来见微知著,不过三四个字便能猜着前因后果,一听祝深这么说,顿时眉一挑,八卦心思起来了:都传钟衡在垂望山花巨资置了一处房产金屋藏娇,真是给你住的?
祝深给了他一肘:你怎么还是这么八卦?什么时候打算把滟报买下来?
这人从高中时代起就是校报的主笔,还新设了一个专栏叫做风云看今朝,是用来给学生匿名投稿的。里面的主角都是本校风云人物,也算是学生时代的八卦专栏了,深受学生好评。校领导多次裁撤该专栏,都因学生反抗太过激烈才不得不就此作罢。
李经夏领他走厅穿廊,打趣说道:行啊,等我买下滟报来了,年年捧你当美人。
祝深瞪他一眼,再没搭话。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知道什么针该往你哪处扎。
但其实祝深在国内呆的时间不算太长,他八岁以后就随油画大师Moeen Cakmak 在L国学画了,直至十五岁才回国。后来他在国内只读完了高中,就又出国办画展去了,几乎就再没回过国。
两人一边聊着近况,一边走,还没等走到包厢,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推开门,只见郦萝站在茶几上醉醺醺地唱歌,身后围着的两个发小,谁也降不住她。
阿鲁一见祝深和李经夏来了,像是见着了救星,指着郦萝道:萝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来就吨吨吨往嘴里灌酒,然后把自己喝成这副狗样了。
什么叫做狗样,不会说话别说。一边的池见踢了阿鲁一脚。
祝深走了过去,郦萝像是认出了他似的,忽然哭了起来,十分伤心地问:你为什么才来呀?
堵车。祝深笑着走了过去,站在了她的跟前:你怎么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了?
郦萝蹲了下来,继续大哭着问他:你为什么才来呀?
祝深眼睛往身后的几人面前一扫,眼带问询,可他们都面面相觑。
池见把郦萝从茶几上抱了下来,耐心哄:不哭,祝深这不是来了么?
阿鲁瞠目结舌:就为祝深迟到她喝成这样?
池见皱眉:你不懂别乱说。
我不懂你就不能跟我说么?
李经夏人精,倒是看出来了点什么,佯装责怪道:祝深真是不够意思,一言不合出了国,又一言不合结了婚,今儿还一言不合迟了到,看你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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