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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风雪,便好似一块试金石,场上的豪商富户,千人千态。
站在祝深边上的是一对二十出头的姊妹,为了扮靓,裸着一双腿,眼下膝盖都冻红了,泪眼汪汪,翘首以盼,等着自家的车开来。
前边的停车场也早就乱成了一团,车辆被堵在这雪地里了,谁也不让谁事实上,谁也让不了谁。
钟衡撑开伞,揽住了祝深,便要趟进这风雪之中。
他迈了步,祝深却没动。
小拾?钟衡叫他一声。
这也是他俩之前约好的,外人面前叫个昵称,显得亲昵。做戏也要把细节做真实了。因为祝深在祝家行十,一生下来,祝老爷子就捧着他小十老幺地叫,他说这是十全十美,便好像叫着叫着,祝深的人生就永远恣意无忧了一样。
钟衡也就这样跟着叫了。
小拾?钟衡又叫了他一声,走吧?
祝深看了看那对姊妹,又抬头看了看倾天的鹅毛雪,没有说话。
钟衡凝望着祝深的眸,顿了顿,他把伞递给了阿文,低声吩咐:给她们。
祝深连忙回望钟衡,眼中闪过一丝费解。
都说钟衡冷若冰山,不近人情,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主动送人家伞。
拿到伞的姊妹连忙道谢,搓着手道:谢谢钟先生和祝先生,祝你们恩爱,永结同心!
祝深尴尬点头,望着飘落的雪花,暗想现下可不就白头了吗。
雪越下越大,侍者们忙前忙后地周旋着,人群之中指责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
本就是酒店的失误,又加上天公不作美,实在使他们这一晚的心情变得极差。
钟衡仰头看了看这漫天的雪片丝毫没有要收的意思,脱了西装外套,就将它撑在了祝深的脑袋上。
钟祝深还没把话说完,就见钟衡往他怀里塞了个盒子。
耳边是钟衡低低的声音:拿着。
衣服被钟衡展开,严严实实地遮在了祝深的顶上。
他鼻息间吞吐着的也是钟衡的衣上的味道,是一种木质的香,说不上名字,微微带着些冷冽的味道,闻起来却又十分深沉,弥散在这雪中,却有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渐渐地,他的肩臂被钟衡强有力地收紧。
祝深抬头望去,看见了钟衡清晰的下颌线,像是刀刻一般锋利。
而雪花自他的头上飘落。
他顶着钟衡的衣服,可钟衡却什么也没有。
你也遮着点。
不了。钟衡冷声说。
这一路不算太近,可于祝深而言,却真好像是一刹那的恍惚,他就到了。
他坐在了后座,捡起了钟衡随意扔在脚边的那件高定外套,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外套上的雪已经化了,洇出了暗色的水迹。
记者们也都冒雪追赶而来,围在了车窗旁边,一个个都神情激动,想要钟衡再说点什么。
祝深抱着钟衡的表盒,刚想要还给他,却见钟衡慢慢地把车窗摇下来了一些,与他的薄唇持平。
钟衡终于说出了记者们今晚最想听到的话
这块表,是送给祝先生的。他微微侧头,看向祝深,眼中似是盛着深情问:祝生钟意吗?
滟城老话,夫妻间拿乔玩笑,便最喜欢故意客套了。两人佯装不认识,嘴上故意叫着某某先生某某太太,就像是一种情趣了。
已有记者们互通眼神,不由得暗自窃喜,今日这遭没有白来。
祝深意外挑眉,深觉此人实在孺子可教,上道得很,居然还会举一反三学以致用了。
于是他嘴角一勾,也不甘示弱道:祝生钟意,谢谢钟生啦。
钟衡紧绷的嘴角忍不住地松动了些,抬手将车窗摁了上去。
此时前方道路已通,阿文一踩油门,车子扬长而去。
等到车子开得足够远时,祝深才把表盒还给钟衡。
钟衡眉头不禁一皱,听祝深道:还你。
钟衡闻言一怔,垂眸打开了表盒,车内的暗光下,表盒内依然晶莹流转。
他动作随意地将手表取了出来,又将祝深的手拉了过来。
祝深手一缩,却被钟衡牢牢地攥住了。
他的腕子细白,几乎就像是没长什么肉似的,钟衡的中指与大拇指虚虚一圈,就能把它给牢牢地握住。
祝深再一挣,没挣动,却听到钟衡说:送给你。
无功不受禄。祝深瞥了他一眼,轻轻摇头:何况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送人的东西我从不拿回去。
祝深的腕子被他捏在手中,两人好自僵持了一会。可突然,祝深笑了,长睫微眨,像是扇出了一派风流,十分心领神会地道:我竟不知道钟总这样大方,来,给我交个底,你用这招追过多少人啊?省得将来有什么莺莺燕燕拿着信物打上门来的时
祝深。钟衡松开了手,沉声打断他的话。
祝深见钟衡隐有薄怒,只好往靠垫上一倚,兴致缺缺道:不说算了。
钟衡慢条斯理地为祝深戴表,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在钻石之间划过,看上去倒是养眼极了。
你呢?钟衡凉声问他。
什么?祝深皱眉。
你又收到过多少块表?
只见祝深歪头凝望着窗外的雪,轻轻说:我不记得了。
忽听表扣轻轻被合上的声音响起,钟衡说:那从今以后你要记得。
手腕上的桎梏移开了,祝深抬手,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块手表,嘟囔道:当然记得,毕竟它那么贵。
钟衡拿出来一张卡,递给了他:要是我妈还有什么无理的要求,你不要理她。
祝深微怔,这才明白这是钟衡在替他妈妈何萱还中午的账。
这表,这卡,全部都是。
祝深没有接,他的口袋里还放着何萱送他的那枚戒指,不知想到了什么,祝深的笑意收敛了些:不会啊,你妈妈很可爱。
可爱?
这下,祝深终于笑不出来了:我想,天底下对孩子有所求的母亲,大多都是可爱的。
无所求的人,才是真正可怕。
你不知道,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抛下你的脚步。
钟衡刚想再说,又听祝深道:我先把这块表替你收着,它的意头很好,你不该随意就戴到了我手上。
不渝。
确实是很好的。
钟衡将头稍稍转向窗外,车窗倒影上,他的眼眸依然是深邃的,像一片祝深不曾涉足的海。
钟衡声音多了些哑:它不过只是块表。
祝深哂笑了一下。
你戴着。钟衡再次开口,是用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给我画一幅画吧。
好。
两人的气氛就此沉默,连阿文开车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到了钟衡的霉头。
阿文。钟衡道。
忽然被点到名的阿文脖颈一缩,钟总?
不去祖宅,去桃源。
这是钟衡的私人的房产,买了很久了,可那房子太空太大,钟衡一直都没宿过。
是。阿文方向盘一打,心道桃源那合院空了那么久,可算是等来主人了。
祝深对此也是一百个赞同,不为别的,他也不想成天在钟宅与钟衡假装恩爱。
那块表,看上去耀眼炫目,可戴起来还是太重了。
去桃源的路还有一截儿,想到祝深这两天几乎都没怎么阖眼,钟衡低声对他说道:今天累了,眯一会儿。到了我喊你。
这时正呵欠连天的祝深却仍有顾虑:要是我做噩梦了,你得叫醒我。
不会做噩梦的。
睡吧。钟衡轻轻说。
不知道是否是祝深太困了,觉得这时的钟衡竟这样温柔。
第 6 章
祝深不知道,他这一眯,眯了多久。等他醒过来时,人还在车上,车却不在路上了。
四周漆黑,只有前方微微透着光亮,他揉了揉眼睛,等视野完全清晰时,才发现自己在车库里。
祝深活动了一下脖子,往旁边看,发现钟衡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见祝深回望着自己,钟衡敛了眸,声音低沉道: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两个小时。
祝深一惊,再一看手机,都十点半了。他语带嗔怪: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没做噩梦。钟衡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打开了车门,自顾自地走了下去。
祝深被灌入车内的冷风迎面扑了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睡前的叮嘱,暗道这人实在是木头一个,不知变通。
估计就算火烧到了眉毛,只要他要不做噩梦,钟衡就不会叫醒他。
祝深从车库走出时,借着路灯的光影,发现大地都铺上了一层雪白,车轮驶进来留下的痕迹,都被雪盖住了,只留下浅浅的一点印子。
再抬起头,跟上钟衡时,他稍微环顾了一下四周,一栋合院别墅依山傍水的,就直直地屹立在了他的眼前。
祝深不由得眼前一亮:这是你家?
钟衡点了点头,动了动唇,像是对家这个形容很满意。
还不错。祝深评价道。
何止是不错。
这里叫做桃源,青瓦白墙,飞檐斗拱,天幕降雪,雪落清池,倒真像一座世外桃源。
祝深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油画风格自成一派,带着点儿西方的浪漫,又带着点儿东方的写意,爱用光与影,又重诗和情。隔着重重雪帘往这院子看上一眼,祝深不禁在想,等到雪停了,一角阳光从厚重而冰冷的黑暗桎梏中冲射而出,投到地上,投进这院子里时,得美成什么样。
第6章
正想着,钟衡撑开了伞,带他往里面走。推开了门,对景影壁。这院子前院开阔、中院敞亮、后院雅静,素调的主色调蕴着山水泼墨的情思,梅花傲雪,曲径通幽,一步一景。抬起头,祝深看见镂空的青瓦积了一层又一层的雪,顶上与另一个院子的屋顶衔接出一条广阔的平台。再往前走,风雨连廊,在雪气之中朦胧出一派雅意。
钟衡收了伞,走到了室内,一桌一椅,一杯一盏无一不精致。
你一直住在这里?祝深问他。
不常住,我在公司附近有一套公寓。钟衡给祝深倒了一杯热水,自己又转身倒了一杯,对他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祝深眯起眼睛打量着这套精致和合院,透过了落地玻璃往外面看,这里实在是太美了,不像是应付长辈的新居,倒像是钟衡用来金屋藏娇的。
我住在这儿不大合适吧?祝深捧着杯子,喝了口温水,稍稍暖了暖胃。
钟衡看向他,放下了杯子,眼神晦暗不明:你不喜欢?
倒不是不喜欢。
两人结婚后协议定得清楚,联合在自家长辈面前做戏,钟衡是图股权,祝深则是图清静。婚后谁都不碍着谁,该玩玩,该乐乐,两年以后一拍即散,对外就说是感情不和。反正天底下感情不和的怨侣那么多,谁又能把他们记挂多久呢。
只是祝深提了一点要求,毕竟都是滟城的风云人物,钟衡不能明目张胆地给他戴绿帽。
当时钟衡皱眉说他不会。
后来他还传授了钟衡不少玩乐之道,哪儿的会所酒好喝,哪儿的公司模特好看,活脱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但都是祝深从他那不着调的朋友们那里听来的,以为钟衡会感兴趣,哪知钟衡阴着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是真觉得不大合适。祝深环顾着这房子说。
他与钟衡毕竟只是简单搭个伙,他又时常飞去国外,平白占了这么好的院子,让以后那位怎么想。
他放下了杯子,手里还握着那个表盒,想着这个今后也是要还给别人的。
本以为他这样一番识大体的话钟衡会心生感激的,哪知钟衡面色铁青地站了起来,冷冷道:你就住在这里。
到底是寄人篱下,祝深很快就从善如流,那我住哪间啊?
钟衡带着他去了二楼。
左边这间是他的,右边是钟衡的,随楼梯上去,还有个小阁楼。
这小阁楼是干嘛的?
钟衡把门推开,祝深看得眼睛都亮了。
落地窗前飘落着皑皑的雪花,寂静无声,却美得惊人。这阁楼空间很大,布置得简单却不单调。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画桌,上面有序放好了画具,应有尽有。画桌前是一方木台,一张沙发,两把木椅,还有一盏落地灯。
很明显,这是一间画室。
祝深眼尾一扬,明显是高兴的给我的?
方姨准备的。钟衡说。
大概是这栋房子的佣人。祝深轻轻一笑:替我谢谢方姨。
明天你自己谢。钟衡走下了楼梯。
祝深站在了窗户前,远望着窗外,没有障碍物,可见这间画室的采光很好。依稀可见朦胧远山,银装素裹,祝深嘴角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