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见他没有反对,叫拿农再去请公证人与庭长先生。她要趁着葛朗台心神不定的时候,把一切都落到纸上,免得老箍桶匠再想出别的招数赖帐。
不管是公证人还是特。蓬风庭长,听到葛朗台同意每年给独生女十万法郎的收益,都觉得头昏目眩,他们看欧也妮的眼神如同看到金子一般炙热,想立刻把独生女迎进克罗旭家的大门。
可是接下来欧也妮便请公证人做见证,给拿农一笔每年一千法郎的年金,让克罗旭家族的两人终于冷静下来:照这样花钱的速度,一年十万法郎应该也剩不下什么吧?
拿农听到小姐赠给自己这样一大笔年金,激动的不时看向葛朗台,她决定了,哪怕先生跳起来说不准她收下,她也会平生第一次不听先生的话。
可是先生还在认真的看着公证书上的条款,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拿农,反而让她的心里更加不安起来:“小姐,其实我不需要……”
“不,拿农,这是你应得的。只要你还肯陪着我,再多的钱又算得了什么。”欧也妮握住拿农粗糙的手:“我只能信任你。”
“先生们,我希望你们能够保密。”葛朗台终于签了字,在把公证书递给欧也妮之前,加了这么一句。公证人与庭长先生一致点头,好象此前他们与葛朗台一点分歧都没有发生过。
克罗旭家的两叔侄走出古老的府邸,不由一齐回头看了一眼,厚实的橡木门挡住了里面的烛光,特。蓬风问他的叔叔:“下次我们再来的时候,这里会有些不一样了吧?”
公证人还在想着每年的十万法郎,听到侄子的话才抬起头:“葛朗台可不是一个这么容易妥协的人。”
第8章
的确;公证人对葛朗台的了解,强过了他对自己财产的掌握;葛朗台此时正对想上楼的欧也妮说:“你手里有足足九万法郎;还不算原本我给你的四千法郎,难道你要让它们都躺在柜子里睡大觉吗?”
欧也妮被他的迂回逗笑了:“难道你有什么好建议吗,父亲?”
“当然是把它们都换成金子或是公债。”葛朗台说的斩钉截铁:“金子会涨价;公债能每年给你带来新的收益。这样你的财富就会年年增加。”
欧也妮的笑容更大了:“可是我要那年年增加的收益做什么呢?换不回妈妈;也换不回过去的……”
葛朗台的声音噎住了,他也想不出增加的收益能换回什么;独生女的思想显然跟他不一样。好在欧也妮没让他沉默太久:“爸爸;我觉得您可以帮我做一件事;我想请一个家族老师。”
这又是什么新花样?葛朗台出于本能反对:“家族老师;她们除了教你怎样花钱;还能做什么?”
“您花一千法郎一年可以请来的家族老师;我自己说不定要花两千法郎甚至更多。”欧也妮知道自己怎么说服葛朗台了:“可是请您一定要好好挑选,我不希望白白支付老师的旅费。”
葛朗台心里迅速计算着,自己从中可以得到多少的好处;然后做出不情愿的样子;答应下来。没出半个月;一位名为德。泰伊古太太的家庭老师;就出现在了欧也妮的面前。
这个人与拿农完全相反;她的身材十分矮小;刚刚到欧也妮的肩膀;站在高大丰满的独生女面前,干瘪的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德。泰伊古太太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褐色的眼睛里充满算计;拿农头一次见到她就十分反感:“先生一定是上当了。能让先生上当的人;小姐可不能太相信。”
欧也妮心想,能让葛朗台上当的,只有金钱。可是这位泰伊古太太头一次见面,就隐晦的向欧也妮打听拿农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一千法郎年金的馈赠,显然没有足够的金钱让葛朗台甘心情愿的上当。
而她每年的薪水,竟只有五百法郎。欧也妮虽然不知道这个时代家庭老师的年费,有拿农每年拿到的工钱比较,知道这薪水真的不算高。
说不得葛朗台为了让泰伊古太太对欧也妮施加影响,会给她画一个大饼,很可能就是泰伊古感兴趣的年金。不过欧也妮并不在意,她可不是心智还不成熟的小姑娘,请家庭老师只是为了让自己身边有一个成年女性陪伴。
这个女性如果跟泰伊古太太一样,对巴黎的社交界十分熟悉,了解各贵族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还能对自己的礼仪进行指导,欧也妮为什么不用呢?
“泰伊古太太,我们今天去买点儿东西。”欧也妮不是争求家庭老师的意见,而是通知她自己的行程。哪怕是这样,也足够让拿农用警惕的眼神,把干瘪的家庭老师从头看到脚——以前陪伴小姐出门购物的只有她一个人。
泰伊古太太并不觉得这是十分荣幸的差事:“小姐,您今天的绘画练习还有半个小时才结束。”
“对呀小姐,”同样在堂屋的拿农不希望泰伊古太太抢了自己的差事,头一次附合她的意见:“走太晚的话会赶不上回来吃午饭的。”
“不要紧,”欧也妮并不在意:“你不用准备我们两个的午饭了。我们会在外面吃一点。”
“什么?”拿农与泰伊古太太一齐不赞同的看向欧也妮。家庭老师不赞同的是没有亲近女性长辈陪同,小姐要单独出门吃午饭。拿农单纯是担心先生听到小姐的新花样,好不容易软和下来的脾气,会再次爆发。
还仅仅是在索漠这样的外省小城,想出门就有这么多的阻碍,欧也妮很是无语。不过她今天一定要与泰伊古太太单独谈一谈,只好不顾拿农的感受,由家庭老师出了门。
家庭老师的眼光十分挑剔,按着她说的话,索漠城没有任何值得买的东西:“这样粗糙滥制的东西,看着华丽实际上完全没有特色的造型,配不上小姐的身份。”
这时欧也妮与她已经坐在了咖啡馆里,整间咖啡馆里只有她们一对客人。老板早已经认出欧也妮,用心把她们今天点的所有东西都记了下来,以便晚上向来咖啡馆的客人吹嘘。
“泰伊古太太对时尚很了解。”欧也妮没在意老板对她们的注视,小声的与泰伊古太太聊起天来。
泰伊古太太听到欧也妮的话,本就笔挺的腰挺的更直了:“不错,几年前我在香舍丽榭大街边的咖啡馆有固定的座位,全巴黎最时髦的人都要与我打招呼。”
听她如此骄傲的说起自己旧日的辉煌,欧也妮很不厚道的扎心:“那你为什么离开巴黎?”能在香舍丽榭的咖啡馆拥有固定座位的人,就算是破产了也不应该落魄到只拿五百法郎的年薪就满足吧。
果然,刚刚还一脸回忆的泰伊古太太的脸上,光芒马上逝去,代之而起的是对欧也妮的不满:“有教养的小姐,是不能直接问别人的隐私的。”
“哪怕这隐私所有人都知道?”欧也妮定定的看着家庭教师:“我父亲可能没跟你提起,为了缓解对母亲的思念,我最近要到巴黎去散散心。这样谁陪着我去巴黎就成了问题,如果你对去巴黎不感兴趣,我得问问台。格拉桑太太愿不愿意去巴黎探望她先生。”
家庭老师的脸色随着欧也妮的话变来变去,眼睛里的算计都快写满了桌面,好一会儿才说:“葛朗台先生确实没有提到您去巴黎的事情。而我,有些个人原因不方便出现在巴黎。”
“可是我觉得你很合适。”欧也妮笑了一下:“或许我可以额外付你一些费用。台。格拉桑太太对巴黎真的不如你熟悉。”
家庭老师的脸更纠结了:“葛朗台先生不会同意您去巴黎的。我与他约定要在索漠服务三年,哪怕您离开了,我也会继续留下来。”
连自己额外支付多少费用都不问一问就拒绝,看来葛朗台给出的条件更诱人。欧也妮想到了一种可能,试探的问:“我不会强人所难。你在巴黎有什么人需要我捎信吗,或者你的家人需要知道你的消息?”
“不,不需要。”泰伊古太太这一次回答的很快,欧也妮看向她的左手无名指,那上面有常年戴婚戒留下的痕迹,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家庭老师婚戒的样子。
回到家时,葛朗台正等在堂屋里:“你越来越大胆了欧也妮。竟然在外头吃起饭来,明天就会有人在房子外头指指点点了。”
“别担心爸爸。”欧也妮看了家庭老师一眼:“有泰伊古太太陪着我,没有人会认为我的行为失礼。索漠城里,没有几位太太的身份能与我的家庭老师相比。”
葛朗台有些吃惊的看了家庭老师一眼:“太太,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泰伊古太太连忙否认:“不我没有跟小姐说过任何事,我们只是聊了一聊关于时尚的问题。”
“是呀,跟一位巴黎来的贵族太太,不聊巴黎的时尚,还能聊什么呢,是不是我的父亲?”欧也妮笑着看向葛朗台,不给他与家庭老师单独相处的机会:“我想我们两个需要谈一谈,是吗?”
泰伊古太太正好借这个机会离开,免得葛朗台有机会扣薪水。葛朗台则重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高声让拿农给他再拿一杯酒来。
这样小小的爱好,是葛朗台新添的,欧也妮不会劝他少喝,反而让拿农拿最好的葡萄酒来,她要陪亲爱的爸爸一起喝一杯。
“拿农,这是买给你的。”在拿农送上酒来的时候,欧也妮拿出一个漂亮的围裙送给没能跟着上街的拿农:“我刚才看到高诺瓦叶先生在街角,你确定不去看一看吗?”
没等葛朗台瞪起眼睛,拿农已经抓起新围裙出了家门,把葛朗台的质问都憋在心里,只能冲欧也妮嚷嚷:“高诺瓦叶在哪里,跟拿农有什么关系。”
欧也妮给他倒上一杯酒:“怎么会没有关系爸爸,他对拿农的心意,就跟你对家庭老师的心意是一样的呢。”
葛朗台刚刚拿起的酒杯停在那里,看着欧也妮的目光也很阴郁:“小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欧也妮摇晃着自己的酒杯,笑眯眯的向她的父亲致意了一下:“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知道一位不敢出现在巴黎的贵族太太,应该躲到自己乡下的庄园里再不见人,而不是给别人做家庭老师。”
“她可以带来……”葛朗台被独生女揭穿了秘密,试图在别的方面说服她,却被欧也妮打断了。
她的面容严肃起来:“不,她什么都不会带来,只会带走。爸爸,我得提醒你,特劳丰的前主人对他的庄园,念念不忘呢。”
第9章
欧也妮觉得;能从葛朗台的脸上看出尴尬或是不好意思的人还没有出生,她自己也没有这个能力;由着葛朗台轻松的把自己的诧异掩盖起来。
葛朗台鼻子上的肉瘤都没有动一下;就那么自在的把酒杯举到嘴边,好象欧也妮揭穿的问题根本不存在:“特劳丰庄园?德。泰伊古太太可不认识什么特劳丰、特瓦丰,她就是一个连饭也吃不上的破落贵族。”
“恰巧;特劳丰的前主人也吃不上饭而已。”欧也妮用家庭老师新规范过的动作;优雅的举杯抿一口:“爸爸,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是把话都放在桌面上说吧。我对泰伊古太太不满意;不想让她再留在老宅里。”
葛朗台这次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我还以为你们相处的很好呢。看看你现在的举止如此优雅;不都是泰伊古太太的功劳吗?”
欧也妮想回自己的房间里歇歇脚;说出来的话便有些不客气:“可是她的心太大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她想要的要不只是每年五百法郎的薪水,而是剩下的全部。就跟特。蓬风或是阿道夫想要我的全部一样。”
“她所以敢这样想,是因为你给了她希望;不是吗?”欧也妮喝干了自己杯里的酒;放下酒杯后;一点儿也不给葛朗台分辩的机会;带着自己买回来的东西上楼去了。
一声一声的登楼声;听在葛朗台的耳朵里十分熟悉。这节奏与当日葛朗台太太病重时一样;一下一下踩在他的心上。
“她是怎么知道的?”葛朗台气愤的放下杯子;觉得这宅子里的事情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转头四下打量哪里出了问题的时候,正好看见从门口处走进来的拿农。
拿农手里还拿着她新得的围裙;刚才与高诺瓦叶的见面;让老姑娘的脸上罕见的散发出光芒。听到主人问自己话,还以为是在问欧也妮怎么知道自己中意的正是高诺瓦叶,咧开嘴笑了:“先生,小姐虽然说的不多,可是她的眼睛亮着呢,跟你一样明察秋毫。”
出于动物的本能,拿农决定对父女两位主人一起奉承。
葛朗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现在,去问问欧也妮,我要与她谈一谈。看看她有没有时间。”
遵从葛朗台吩咐已经成了拿农的本能,哪怕父女两个刚刚才谈过,拿农也觉得可以再谈一次,上楼去请欧也妮。欧也妮听到葛朗台的这个要求也没有觉得惊讶——这次葛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