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娘子那般聪慧的人,又曾是宫中女师,恐怕也看出了几分端倪。
黛玉被她忽悠到了,信以为真:“姐姐说的也是。”
“只是我们毕竟是不出门的女儿家,外头的事情也晓得不多,若错了倒要让人笑话了。”嫣玉捻起绢帕轻掩着唇,带着几分说教的意思与妹妹说起,“先生教导我们的话,便也是这理。”
“姐姐说得是。”黛玉扬起头笑着,对姐姐的话自是深信不疑。
回到院里,郁明身边的丫鬟过来说五姑娘在屋里靠着地瓜,唤两位姑娘过去一同吃,也暖和着。
过去看见江诗、柳宁安和李家姊妹也都在,除却在学堂上倒难得这么整齐坐在一起。
柳宁安依然还捧着本书坐在炕上看着,看见她们进来就欢喜地拉着黛玉过去,说她的诗写得好,要向她请教一二。嫣玉就过去和郁明她们在炉边烤着火,李纹用帕子裹着一块地瓜递给嫣玉,笑说道:“明姐姐家里送过来的,这地瓜很是香甜,嫣妹妹尝尝。”
嫣玉轻笑着谢过:“还是纹姐姐疼我。”
郁明假意敲了敲她的前额,含笑:“我怎就不疼你了?心里就只有你纹姐姐。”
“明姐姐也疼我!”嫣玉仍笑说。
架上烤熟的地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郁明回头招唤着黛玉和柳宁安:“你们也快过来吃啊!平日有你们看书的时候,这地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黛玉和柳宁安才磨磨蹭蹭地过来,丫鬟剥了地瓜给她们,也是香甜可口。
吃了地瓜,姊妹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也觉得暖融融的,才各自散去。
第22章
郁明却特意唤了嫣玉,说她前段时间写了一首诗,如今骤然想起,想请嫣玉留下指点一二。
嫣玉只当郁明是打趣着她,笑道:“明姐姐该是寻宁安姐和我家玉儿的。我无才无学,看着姐妹们的诗词,都觉得是极好的;若姐姐非要我说出个究竟,我就真是不知道了。”
“倒也不是,嫣儿来看就知道了。”郁明就拉着嫣玉进了里屋,唤丫鬟给嫣玉上了茶,她搬出上了锁的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副卷字缓慢展开,招嫣玉过来看,“嫣儿看着如何?”
秋辞晚意夜来风,玉阙端楼梦绮东
帝使长街传语训,臣家短巷探行踪
朝棠欲染东风面,晚艾将招西雨穷
零落秋菊满恨泪,重阳岁岁愿成空
嫣玉心下咯噔,却仍是面不改色,作惊喜状:“明姐姐的诗,果真是顶好的!”
郁明却含笑着摇摇头,望着她,不动声色。
“只是这般画景,却叫我觉得好是熟悉。”嫣玉沉吟半晌,才继续道。
“正是如此。”郁明笑意盈盈,抚过嫣玉的手,温婉言,“我便觉得与妹妹真是心有灵犀,连这都是想到一块去了。”
嫣玉听着郁明这话,隐隐有些怪异,就说着:“我不过是梦中偶有所感,倒要让明姐姐笑话了。”
郁明推开纱窗,看见屋外一片秋后萧索之景,才回头与嫣玉说:“那也算是缘遇了。”说着又展笑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和你有缘,我们姊妹说话也投机,这都是很难得的。”
从前郁明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嫣玉觉得意外,便接了话:“明姐姐总事事挂着我们,嫣儿就当明姐姐似亲姐姐一般看待。”
听她这般说,郁明的眸光才温和了几分:“只是待今年一别,我们姊妹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
想来林如海将调回京中的消息连郁明都听说了,才会有此一说。
待到年后开春,林家上下跟随林如海回京,只怕便似郁明所说,待来日再见却不知该是何年何月了。
嫣玉心里总不太踏实,京中可是是非之地,看着这些年过往之客便知卷入是非的下场。
“我长在扬州,对京城之地,只听母亲曾与我们姊妹说起过,却未有几分了解。还望明姐姐能指教一二。”既是郁明先提起来,嫣玉心下略思,便顺着她的话说道。
“人生一世,不过是求一安稳罢了。你且放宽心便是。”郁明只是轻笑着宽慰她。
从郁明屋里出来,院里的菊花已是被霜打得只剩枯枝败叶,一派伤然之景。听丫鬟婆子说,徐五姑娘却是格外喜欢那几盆□□,摆在窗前细赏,煮了几盏菊花酒盛在案上,总是悲春伤秋之色。
尤记得尚在徐府的郁明,也是明媚娇俏的女孩儿,虽是多愁善感着,却并未如此忧郁寡欢。
嫣玉想来,应是郁明在南院见到了这些昔日在京中结识的姊妹,追忆起故时,才愈发伤情。
拐过弯就到了她们姊妹的屋子,黛玉和柳宁安一同回来坐在窗前兴致勃勃地谈着诗词,看见嫣玉回来柳宁安就起身要告辞:“我也正要回去,就不打扰你们姊妹了。”
嫣玉见着柳宁安就含笑说:“宁安姐不如留下一起吃了饭吧。”
“难得妹妹相邀,是不该拒的。只是眼看着就是岁末了,家里来了人,我也得回去问候一二。”柳宁安卷起斗篷披上,才捧着手炉出去,逾白打了帘子。
黛玉煮了新茶,斟了一杯递给嫣玉,亦是轻笑的模样:“姐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嫣玉看着妹妹越发欢喜,抿了两口茶才放下道:“玉儿煮的清茶甘甜回香,总叫我回味无穷。”
黛玉掩唇而笑:“都是姐姐不愿学着煮茶。”
“我煮的茶苦涩,最是入不得口。”嫣玉无奈苦笑。
离恨天上的神仙都是饮仙露食仙果,寻常也会烹煮了仙茶以聊寂寞,曾经她因为煮了一杯清茶被花神称是枉为神仙了。
到年末各家里派人来接姑娘回家,腊八过后钱管事夫妇就来了,嫣玉和黛玉去前院拜别了江娘子。
江娘子含笑点点头,又对她们嘱咐一些话。
上了马车离去,撩起车帘看见沿途一片白茫茫之景,青山白雪,已与来时不同。
在南院学堂跟随江娘子学习,她们的心境也已不似从前。
“姐姐。”黛玉拉过嫣玉的手捧在掌心,嫣玉才发现黛玉的手很是冰凉,不由忧思:“玉儿,你可穿得暖和?”旁边的叶子就很有眼色地取过手炉给黛玉。
黛玉拢了拢斗篷,轻笑着摇头:“姐,我不冷的。”
嫣玉却只是给妹妹整理着衣襟,一边絮叨着:“你身子骨弱,经不得寒冻的。这些年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可别再吹风冻着了。”
黛玉狭促一笑:“姐,你知道宁安姐怎么说吗?她说你不似我姐,操心得倒似我娘。”
逾白和叶子在旁边听着都笑起来,平素嫣玉总爱操心着黛玉的诸多琐事,非得一一过目才能放心。
“还敢笑话起我了。”笑意染上眼眸,嫣玉敲了敲她的前额,满满的宠溺之意。
“我一向不欺瞒姐姐的。”黛玉目光澄澈。
嫣玉抚着妹妹,笑容也有几分真心实意了。
回到家中已近日暮,贾敏正想念着两个女儿;听婆子传报说姑娘们回来了,连忙让厨房准备好热了饭菜,又唤乳娘抱着琰儿过来,说姐儿定然要想念弟弟了。
嫣玉和黛玉进屋就脱了外裳给婆子,向母亲问安。
琰儿已是长大了许多,看见两个姐姐就从贾敏身旁跑下来向她们过去,照着乳娘教他的话说道:“姐姐可回来了,琰儿很想姐姐了。”乖巧的娃娃一手抓住她们的各自的裙摆,扬起头望着姐姐满面纯真的笑容。
小孩子最是真挚,他们不懂这世间的爱恨情仇,心思也单纯洁净,笑容也最是天真无邪。
“琰儿又长高了!”黛玉俯身揉揉幼弟稚嫩的脸颊,不由笑道。
贾敏看着几个儿女在跟前,也正欢欣着:“琰儿也两岁了。老爷如今正一门心思想着要给琰儿寻个西席先生,开始要教他读书识字了;我说哪有这么早进学的,小孩子都是好动的,哪能拘得住。”
去岁琰儿抓周时,规规矩矩地抓了一本书和一只小木弓,引得旁人都说琰哥儿日后定能文武双全。
那时贾敏也是看得紧。听说娘家的侄子抓周时抓了胭脂水粉,可把二兄气坏了,说那孩子日后定然没能有大出息;如今见琰儿这般,才让贾敏安心了许多。
听母亲这样说,嫣玉也应声道:“琰儿也确是太小了些。”顿了顿又想到道,“母亲,不如先让我和玉儿来教着琰儿吧;等过一两年琰儿年岁稍长再请先生来府上授学,到时候琰儿懂事明理了,也不会太为难了先生。”
黛玉也附和着嫣玉的话:“母亲,姐姐说的极是,我和姐姐在家里也能教着琰儿学几个字。况且琰儿一向很是听我们的话,也喜欢听我给他念书。”
琰儿是听懂了黛玉的意思,点头:“琰儿喜欢听二姐姐念书。”
贾敏略一思索,也就笑起来:“这也是好的。等老爷回来再与他商量着,想来老爷也是乐意的。”
柳嬷嬷进来向贾敏请示要在哪里摆饭,贾敏就让摆在前院,便和几个孩子一同过去。
酸甜开胃的酸菜鱼清香扑鼻,还有奶砖、杏仁酪、枣泥糕这些她们爱吃的香甜糕点,贾敏特意吩咐厨房早早准备了。
江碧给她们姊妹盛了珍珠翡翠白玉汤,贾敏又将丝鸡面挪到她们面前:“你们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岁,都多吃些,难得回到家里。”
“母亲,我也念着家里的吃食,与别处的都同。”黛玉吃着软甜绵密的鲈鱼羹,抬起头与母亲说道。
“旁人听了还以为先生短了你的吃食呢!”嫣玉轻笑道。
“也是让李四太太费心了。”贾敏含笑,慈爱地看着几个孩子,“先吃些笋泼肉面,一会儿让妈妈将糕点给你们带回去。”
闻此她们忙谢过了母亲。
吃过晚饭,贾敏就询问她们姊妹在学堂的课程如何,听后才满意地点点头:“李四太太博采多学,你们能得她的教导也是四太太念着情分;你们姊妹也要记着四太太的栽培之恩,知恩图报。”
姊妹俩应下:“谢母亲教诲,我们谨记于心。”
琰儿从绣帘外跑进来到贾敏身旁:“母亲和姐姐们说话,琰儿也想要听。”
看见幼子稚嫩的面容,两个女儿亦是听话地坐在旁边听着,贾敏不由轻笑起:“你们姊妹也回去歇息吧。待年后老爷就要赴京了,你们也准备着,年后就启程上京。”贾敏展开笑意说道,眸中闪烁着希翼的光芒。
嫣玉猜想,母亲应是也对回京一事很是期盼,期盼着与多年未见的外祖家亲眷再见。
贾敏已是十几年未曾回过娘家,只与母亲兄弟书信往来,也更加深了她心上的思念。
“你们外祖母常在信中问起你们姐弟,她也很是想见你们。”贾敏望着几个孩子,慈和地笑着说。
第23章
案上瓷盘盛着窝丝糖,黛玉吃了几块窝丝糖,就觉得过于甜腻了,只喝了一些热牛乳。
倚月和倚晴整理出从前她们誊写过的字帖,依照嫣玉的吩咐放置在案上。
“姐,琰儿用这羊毫笔应能轻巧些。”黛玉骤然想起,从精致的紫檀匣中取出之前林如海给她的海雕羊毫笔,羊毫笔较寻常的毛笔更为小巧轻便,最是适合初进学的幼童用来誊写。
“的确很合适。”嫣玉接过来仔细把玩着,轻笑道。
黛玉一向疼爱幼弟,提起琰儿便兴致勃勃:“琰儿很听话,我也不担心他闹。现在琰儿还小,我就让他只玩着纸笔,等再长些再学着誊字。我们也是三岁时才学着读书写字,母亲还手把手地教我们呢。”
想起她们初在贾敏身边读书识字时,黛玉聪慧向来都是一点即通,但嫣玉懒散,很是让贾敏头疼。
嫣玉见妹妹说得兴起,不由笑起来:“你还说我呢!你对琰儿可不比得上母亲了。”
黛玉气哼哼地撇过头:“姐姐也跟着诗姐姐学得调侃妹妹了。”
嫣玉只揉揉黛玉的脸颊,白嫩的小脸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气鼓鼓的模样倒与琰儿很是相似。
竖日琰儿过来要与姐姐们玩,就被黛玉拘在身旁与他念著书。
挑了《诗经》中的一篇朗声念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这是王风中的篇目《黍离》,琰儿虽是不解其意,也跟着黛玉念起来。
嫣玉听着他们念书,突然发现自家妹子真的很喜欢这类诗歌,她最喜欢的《采薇》和《黍离》两篇皆是讲述战争的惨况。她倒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她的妹妹一向最是聪慧,可是她对于千年以前的故事又能了解多少?历史的残酷,从来不是浮于表面的纹痕,更不是由闺阁少女来解读的美丽传说。
“玉儿。”嫣玉才向他们走过去,看见琰儿又念了一遍,就在琰儿旁边坐下,低头向幼弟问,“琰儿,二姐姐教你什么了?”
琰儿回答得很认真:“二姐姐教我《黍离》。”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