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人》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独立电影人- 第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一个星期,说长很长,说短其实也很短。他常常在胡思乱想中便突然察觉自己已经发了好几个小时的呆。一上午,一下午,一晚上,就这么地,在空白中飞逝而去。每晚睡下,再睁开眼,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这天早上北京有雾,清晨茫茫地一片白,谢兰生在焦急当中终于接到了后期公司剪辑师Nathan的电话,是来自澳大利亚的国际长途。谢兰生的爸爸在单位里是总工程师,家里有台固定电话,这在1991年非常罕见。也多亏了这台电话,谢兰生能接到长途。

    Hello,Nathan那熟悉的嗓音通过话筒传了出来:谢导在吗?

    谢兰生答:This is he。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谢兰生在Nathan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丝无奈。

    他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下一刻,Nathan说:谢导,《生根》胶片我们公司刚刚已经全收到了。

    嗯,谢兰生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看来果然是他多想了。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邮电局并没丢东西。他的胶片寄过去了,分镜脚本也寄过去了,不应该再出现任何意料之外的问题了。他检查过他的胶片,应该没有明显划痕,而他其实可以忍受比较细微的损坏。祁勇也并不可能出现大的拍摄事故,要知道,祁勇可是在好莱坞也能拿出手的摄影师。

    谢兰生想自己有时大概真的过分敏感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可是那边Nathan欲言又止,似乎觉得难以启齿。不过,半晌后,他终于是又开了口,谢导,是有这么一件事情胶片在过澳洲海关时,负责检验包裹的海关官员对这一块比较了解,他见报关单上写的是胶片,寄送地址也是一家电影后期处理工厂,然而发件那栏却是一个个人地址而不是公司地址,便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因为过去寄往澳洲电影后期处理公司的包裹都来自几个固定地址,比如,北京都是北影来的。于是,他认定了这个包裹里的物品是违禁物,是有问题的,毫不犹豫地进行了海关检查。

    !!!谢兰生的呼吸一窒,道,我在箱子侧面特意贴了说明!里面是胶片!不能见光!!!应该不会出问题的!

    我知道,我看见了。Nathan又继续道,检查官员也看见了。他决定了海关检查,对于胶片这个说明有点注意,但也没太注意。他并没有直接开箱,而是拿去照了x光想先大致看看里面物品类型,再做定夺。哎,澳洲海关这回可能也是过于自信了。

    听到这话,谢兰生呆了。

    一般人只知道胶片不能暴露在亮光中,却并不会知道,x光,对于胶片来说同样是致命的。高辐射的x光扫描会让图像立刻出现过度曝光和颗粒感,深色或者黑色图像则会被显示为绿色,其他地方也会雾化,而且无法后期修补。甚至可以说,x光比光还要致命,因为它是穿透性的,可以毁灭所有胶片,而不只是外面几层。

    谢兰生的嗓子发紧,他的右手攥住自己握着话筒的手指头,仿佛正在碰触什么不祥之物,这不详物让他浑身战栗发抖。

    刚刚接到电话时那股让他酥麻的兴奋凝结成了冰冷的失落,并且一路滑到脚尖,令他四肢轻轻颤抖。

    谢导,对面,Nathan语气沉痛地说,胶片受辐射,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兰生:我太难了。

    第21章 《生根》(十九)

    挂断电话; 谢兰生去洗了洗手。他打开了水龙头; 不断地洗; 好像希望提话筒的那个触感离他而去,可激烈的流水声却掩不住他耳中的血流澎湃。

    胶片废了。

    胶片废了!胶片废了胶片废了!!!

    他大脑发麻,太阳穴也突突地跳。

    那现在呢; 他究竟要怎么办?胶片以及拍摄资金一个月前就用光了,团队散了,祁勇已经回美国了; 囡囡、莘野也不在了; 整整半年都白干了。

    他不该去澳大利亚做这电影的后期的,他也不该为省经费把胶片放一起寄的; 他起码该以防万一把胶片全分开装的然而一切没有如果,最坏的事已经发生了。

    他没寄过国际包裹; 也不知道还有清关。他只觉得,反正不能查看样片; 拍好拍坏都只能认,先后寄、一起寄,全都是一样的。

    谢兰生对自己的指责甚至已演变成锥心的痛悔。他的胸口好像是有一团火球; 即将爆裂。

    他想到了跟亲戚们求资助的那些画面; 想到了和王老师借摄影机的那些画面,想到了扒火车去买胶片的那些画面,想到了邀莘野饰演王福生的那些画面,想到了与村长喝到胃出血的那些日子,也想到了请岑晨、祁勇加入的那些日子一幕一幕那样真实; 然而全部是无用功,此刻想来真是讽刺。不仅他自己做无用功,囡囡、莘野、岑晨、祁勇等十几人也全都在做无用功。

    他又想到Nathan说的话,负责检验包裹的海关官员对文化产业比较了解于是,他认定了这个包裹里的物品是违禁物,是有问题的,毫不犹豫地进行了海关检查。

    谢兰生用手捂住脸。

    他只是想当当导演,只是想拍拍电影,这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甚至都忍不住想,如果他像千千万万的螺丝钉一样工作,没有理想,没有野心,是不是会容易一点?他和别人一样,老老实实在潇湘厂当副导演甚至场记,是不是会比较开心?或者,像他父母说的那样,当年根本不考北电,而是考科大,是不是会生活顺遂?

    有几个人在工作上要经历这样多的波折呢?这样多的未知、这样多的不明、这样多的自责、这样多的懊悔?

    说白了,大家都是一样活的,就只有他如此矫情。

    他知道,惶恐不安,一惊一乍,不是生活本来面目。

    谢兰生在桌前坐着,浑身无力,大脑发麻。

    他心头有千钧重物。它就躲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孜孜窥视,既不出来,也不离开,就只是在盯着他看。那重物的下面好像还拴着些什么,如果真提起来,他就不得不面对比之前的重物大得多的东西,那是挫折背后所象征的失败他毕业后的前两年一部片子都没拍上,而折腾了又一年后他依旧是碌碌无为。

    谢兰生觉得,如果某个家人朋友此刻见到他的表情,一定无法认得出来这是一贯乐观的他,估计觉得这是一个拙劣画家在以他为模特儿,尽情挥洒本人的悲哀。

    一直到了晚上十点,谢兰生还浑浑噩噩。

    窗外路口有人烧纸。火焰本来蹿得极旺,慢慢慢慢暗了下去,最后变成一堆灰屑,风一过,呼啦啦地舞起来,再纷纷扬扬地落下去。谢兰生觉得,特别像他的这一路,一开始热情高涨,最后了无痕迹。

    谢兰生这整整一天连饭都没心情吃了。

    他就躺在自己床上,枕着小枕头,抱着小被子,对天花板胡乱发呆,真恨不得长睡不醒。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次日的一大早。九点左右时,谢兰生接到了远在上影厂的莘野电话,问他胶片怎么样了,澳洲那边收到没有。

    莘野

    嗯?怎么了?

    突然听到莘野声音,谢兰生的委屈上来,有点儿像流浪狗,一头一脸湿漉漉的:莘野如果,我说如果,澳洲后期出现问题,胶片全都不能用了,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你认为,我还应该坚持下去吗。再开机就是第三次了。正式开机是第一次,祁勇还有岑晨加盟后的开机是第二次,现在

    这是不是老天爷在阻止他做这件事情?

    莘野声音冷静,透出微凉,却带着奇异的力量,他说:那就重做。

    谢兰生却莫名觉得莘野站着说话不腰疼,他颓丧道:重做?说起来简单胶片废了,即使是他都有一点想逃避了。

    做起来也简单。莘野还是八风不动,宛如能把一切看透,兰生,再难,难道能比上次更难?只要心里可以接受,重做只是重复劳动,不算难。

    好像也有一些道理。

    因为胶片已经废了,后期公司并未开工,资金大头还在账上,大概不到19万,他只花了六万六千块,未必不能想想办法,比如,他也刚刚想到,也许可以跟乐凯说请他们当赞助厂商,就能一下便宜将近五万重建团队,重拍《生根》,怎么也比上次容易。

    想了想,谢兰生问莘野:莘野,你有没有过觉得要挺不下去了的时候?

    莘野说:有。

    谢兰生又问:是什么?能说说吗?

    嗯,莘野声音四平八稳然而却能安抚人心,我在Harvard考Chartered Financial Analyst的时候几次有过这种感觉。

    什么?什么Financial Analyst?

    中文可能叫作特许金融分析师?想进投行就要拿到这个资格。我虽然是学经济的,但是想要hand…on experience。投行最爱名校学生,然而名校眼高于顶,在本科的培养阶段很少开设金融、商科,觉得太low、太市侩,而Finance本身并不难学,工作以后都能上手,于是投行非常青睐他们这些经济系的,毕竟也算相关专业。

    哦哦哦谢兰生不非常懂。

    莘野继续说:我那时候考了四次才终于是通过了的,跟它整整耗了两年。每天复习15个小时,吃饭两个小时,睡觉七个小时,其他什么都不做。因为久坐,很少喝水,还患上了肾结石了。

    谢兰生:咦?莘野竟然如此狼狈?

    莘野继续沉浸在回忆中:任何时候都在复习。我是那时才知道的,一支0。5毫米的笔芯能写满25页的A4纸。

    莘野听起来也挺惨的样子。

    四次以后,我通过了,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其他一起备考的人也全都是这个想法。所以兰生,不要着急,你一定会苦尽甘来,你追求的都会有的,只要最后能到终点也没谁会在意你是开车还是开拖拉机。相信我,我见过了太多人了,凡是比较能成事的都远远比常人固执,甚至偏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对艰苦的态度也是这些人的特别之处。

    我听说过,谢兰生无端想到他读过的一篇文章,你们学校凌晨四点图书馆还人满为患,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天才不是凭空出现的。

    是,莘野道,所以他们都成功了。

    莘野谢兰生抹了一把脸,谢谢,你说的对,只要一直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拍出来的,刚才简直不像我了。仔细想想,也许,最美的时候呢,就是当他卖掉电影,回首一路上的艰辛,想幸亏我从未放弃过的那一个瞬间了。

    嗯,那就好。



    第22章

    再拍一遍各个方面可能还能做得更好呢。说不定,如果直接送去参展我最后会一无所获,但再改改最终结果就会变得不一样了。一部电影,一个人,都会有他自己的命运。嗯,摄影、录音等等主创我们可以重新再选,小红小绿可以帮忙,囡囡应该也能回来,说到这里,谢兰生问,莘野,你是不是没档期了?要拍上影那部戏了?

    还好,莘野回答,明年开机。

    那,你需要加多少工资?

    莘野则是低笑一声:不用加。

    可

    我是演员,不拿周薪,当初也说拍完为止。

    谢兰生想了想:那,如果最后能卖出去,嗨,我现在都不敢讲了如果最后能卖出去我会再给大家加50%的。

    听到这里莘野问他:又精神了?

    对,谢谢了。谢兰生说,聊完以后好受多了。其实本来也没打算放弃,就是觉得太难了,比预想的还要难。

    好。莘野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就说实话了,CFA的经历全是编的。

    啊?谢兰生懵了。

    莘野那边嫌弃地道:CFA简单得要死,看几星期就考过了。另外,这个考试大四以后才能参加,一年也只举办两次,分别在12月和6月,而我6月都在中国了。

    谢兰生:简直无力。

    还有,莘野又道,我们也不凌晨四点去图书馆看书复习,开玩笑,凌晨四点图书馆还没开门呢。

    谢兰生又是:

    无力。莘野真是满嘴跑火车,为达目的胡编乱造,自己明明在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一点的。而且,撒谎大王撒谎成精,还能编出诸多细节,什么因为久坐,很少喝水,还患上了肾结石了一支0。5毫米的笔芯能写25页的A4纸,听上去跟真的似的,服了。谢兰生觉得,莘野的特点一是爱骗人,二是能噎人,爱说反话,永远都有理,永远都正确,一把气场怪压人的。

    不过,谢兰生不得不承认,莘野这么一安慰,再这么一打诨,自己状态要好多了。

    是啊,至少他现在在自己拍了,他说了算,只要自己不愿放弃就迟早能做出来的,他没必要深受打击。

    你现在是一个人吗?那边莘野又继续说: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