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为我报仇。”我看着他,他比我低一些,但还是很高,有些瘦,穿着一件好看的黑色皮衣。
他还是微笑着摇头,然后,在深呼吸,说:“我叫你这么晚来这儿,你就来了吗?”
“谁让你总是闯祸。”
Ethan,多少女孩子都在喜欢他啊,也将有多少女孩子会喜欢他,忽然,他合住了眼睛,迅速地靠近我,抬起头,吻了我的脸颊。
我看向他的时候,他脸上没了刚才的笑,而是有点紧张,有点忐忑,有点不知所措,可更多的是他一直有的骄傲和镇定。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或者说什么。”我说。
“嘴都亲过了。”
“我们这样很奇怪。”
Ethan转头看向了别处,说:“你说奇怪就奇怪吧,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藏着掖着的时候,这是头一次了,虽然说起来挺扯淡的……”
他抿着嘴深呼吸。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又向后退了一步,说:“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喜欢你了……不知道为什么。”
路边疯长着一些杂草,风有时候很大,有时候消失,我和他对视了好几秒,我们都笑不出来,都低下了头。
我和Ethan没有成为情侣。
转眼到了冬天,我们不再主动联系的,但是还留着联系方式,还能看见彼此的朋友圈动态。
十二月,我回到德国,圣诞节回科隆去过,住家里的大房子,和很久没见的亲人们一起吃饭,看田园风光,妈妈借用我的iPad,问我:“壁纸上的中国女孩是谁?”
“男孩。”我说。
我们准备圣诞节的苹果馅饼和姜饼,妈妈说:“他是明星吗?”
“一个朋友。”
我的iPad壁纸就是Ethan在赛道旁拍的照片,还是很久前,他恶作剧换的。
2019年即将过去,我和Ethan之间只留下一则没有结局的故事,过完圣诞再过新年,然后,新冠疫情袭来,我意识到回中国成了一件难事。
某段时间里,没人愿意去中国。
在中国的朋友告诉我,没人能笃定地认为疫情即将结束,因此,还是谨慎为好,在德国,也有病例陆续出现了。
我在柏林,继续着新年之后的工作,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待在室内,我开始习惯戴口罩,频繁地洗手,天气还是很冷,时间似乎被凝冻,温暖的时节暂且不会来了。
生活变得有些隐患,但总体上仍旧是平淡和忙碌,几天之后,我看到了Ethan的朋友圈,而时间已经是1月23日之后。
武汉封城,Ethan滞留在了武汉。
幸好我留了菲子的联系方式,Ethan的电话无人接听的情况下,我给菲子打了语音电话,她告诉我,他们一月份在武汉结束了春节前的一场演出,菲子、文铎他们在封城之前回了北京,但Ethan留在了武汉。
我问:“他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回去啊?”
“你说呢?”菲子问我。
我很少听到菲子这么冷漠的声音,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菲子一字一句地说:“从十月份到现在,他就没有一天心情是好的,你这种人,最会玩弄感情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难以想象Ethan经历了怎样的低落才让菲子这么乖巧的人和我翻脸,电话里当然聊不出什么结果。
我和菲子的通话被她单方面终止,她说:“别再给我打电话,我什么都不清楚,烦死了。”
第12章
(FR。 左渤遥)
是我自己愿意待在武汉的,或许,有很多人被疫情影响出行,以至于波及了生活,但我不一样,灾难成就了我的庇护所,别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
我不用和我讨厌的伍锐一起过春节,不用见我妈请来的说客,不用打破他们甜蜜和睦的生活。
我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因为某个人赌了一把,但摔得浑身破碎。
就是那个德国人。
菲子说:“他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你啊,就算关心你,那也没什么,这些都是直男的小把戏,懂不懂啊你?”
一开始,我在武汉住酒店,后来,酒店住不了了,我就住在车友闲置的房子,江景房,阴沉灰蓝的天色像一把顽固的伞,每天都那样子。
桥上只有零零散散的车通过,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窗前,发呆。我开始理解菲子了,她那时候失恋,哭成那样,我还嘲笑她,结果现在,我还不如她。
我妈很担心我,但我没接过一次她的电话,只发了一条消息,说一切都好。
我穿着一件卫衣,坐累了就把自己扔进床里,我相信,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因为疫情郁闷,但我可悲地躲进一派清净里。
自生自灭。
菲子给我打电话,我接了,她压低声音,说道:“Frank给我打电话了,他问我你为什么不回北京。”
“嗯……然后呢?”
“没然后,我骂他了,他没机会再说话。”
“干得好。”我咬着牙笑道。
菲子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恨他,我也知道你爱他,所以就更痛苦——”
“打住打住,老子才不爱他,”我又从床上起来,爽朗地笑着,我又去了落地窗旁,说,“早就过去了,然后就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你想得通就好。”
“好好学习,拜拜,等我回去练琴。”
挂了电话的手机掉在我脚边,我的指腹挨着冰凉的玻璃,呼出的气散开一小片潮湿的薄雾。
我看着视线里的楼顶,呼吸越来越慢,然后,我闭上了眼睛。
菲子彻底看透了我,而我反感这种看透。
但我希望,当我离开武汉,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时,我可以完全忘了他。
出门买东西,但现在应该叫做囤货,我得买很多需要的东西,还有可能需要的东西。
车穿过空荡荡的路,行驶进清晨的薄雾里,看到路上偶尔出现的人都全副武装,忽然就有点忧心。
这是我第一次思考,如果我感染了,要怎么办?
但我根本不怕死,虽然还没去鸟巢、小巨蛋、纽约开演唱会,虽然还没拿过赛车冠军,虽然还没把伍锐赶出我家。
我知道Frank在微信上问候了我几百条,但我根本没回复,甚至没点开看过,现在他知道我在武汉了,又向菲子打探我的消息。
着实,越来越有趣。
我至今记得那天晚上,十月,天气不冷不热。
酝酿了许多个日夜的话说出口,我仿佛变得不是我,全部的自卑和怯懦涌上心头,我尽力淡然地看向他,那一刻,我满心脏没有别的,全是喜欢。
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喜欢你了……不知道为什么。”
他说:“你真的别开这种玩笑。”
“真的,不是开玩笑,真的,”我从来没这么低声下气过,看向他,小动物一般卑微地说话,“真的……”
话音没落,我不争气地眼眶一酸,但我极力地忍着泪,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希望我们可以在一起,好不好?”
人被冲昏头脑的样子,我全都有了,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爱上男人这件事,说服自己因为拥有爱情而自豪,并且,终于将表白的话说出了口。
风吹得树叶很聒噪,他再次低下头,又深呼吸着看向我,他像个严肃的家长那样,告诉我:“抱歉,Ethan,你要冷静一下,我想……我们不太合适。”
“那你再想一下呢。”我带着哭腔说完这句,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去,我几步走过去,从地上拿起我的头盔,然后,拎着头盔站在他面前。
低着头的时候,眼泪从我鼻尖往下掉。
“你应该知道吧,我曾经和你姐姐相过亲。”
“嗯。”我不敢抬头看他。
“所以,你觉得我会喜欢你吗?你是男孩子。”他说话的声音极其温柔,还抬起了手,帮我撩头发。
那一晚,我骑着摩托车走之前,说:“那,那就算了吧。”
接下去连续一周,每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我都在哭,不敢在家哭,就去金港附近的房子,一个人住。
菲子周末过去,陪我喝了两天酒。
她不会安慰人,喜欢说真话,她告诉我:“不要招惹直男,直男就是祸害,他把你撩到又不给机会,这些都是他今后炫耀的资本。”
“我也是直男!”我一边哭一边说道,“现在就不说了,至少以前是。”
“怎么样,基佬不好当吧?让你平时不体谅我。”
这种话,我暂时怼不过她,于是,我只能接着哭,已经没力气大哭了,只能“呜呜呜”,我问菲子:“我现在是不是特娘炮?”
“我就喜欢你娘炮的样子。”菲子笑嘻嘻地说。
她还问我:“听说外国人在船上都很厉害,怎么样,德国人厉不厉害?”
“滚啊,我怎么知道!”
她又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毫无意义地低声提问。
我答她:“靠啊,当然没睡想什么呢!”
和菲子聊的天,全是兄弟在一起聊的天,我告诉她她是个好T。
她笑了笑,帮我倒来一杯水,想了很久,说:“有些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能再过几天,你就忽然放下了。”
睡了一觉醒来,得知小区禁止出入了,我又被测了一次核酸,空空如也的胃翻腾了好半天。
我收到了一包社区送上门来的蔬菜,但我不会做饭,炒个青菜手忙脚乱的,而且又咸又难吃,忽然就想起Frank做得一手正宗的中餐家常菜,不禁怀念起他炒的番茄鸡蛋和土豆牛肉。
我叹了一口气,心想我真没用,连个老外都不如。
似乎,将他与某些事情联系起来已经成了我的本能,虽然说,我每一秒钟都在提醒自己忘记他。
第13章
(FR。 Hilde·Frank)
“我做了一个梦。”我说。
Christian咬着牙,一下子旋开了盛果酱的玻璃瓶,他说:“这是覆盆子和草莓,那瓶是红醋栗。”
我把报纸翻了个面,然后,盖在了脸上,我说道:“我做了一个梦。”
“讲一讲你的梦。”
室内很暖,外面降了温,是刮风的一天,仍旧在家办公,Christian是我的堂弟,他家离我的住处很近,他的父母经常派他给我带东西。
我在报纸下面闭上眼睛,我听见刚出炉的面包被切开的声音,油墨的气味钻进里来了,我说:“有一个人叫Ethan,是个中国人,他是一名赛车手,也是一名歌手,他出现在了我的梦里,我们可能在法国,也可能在意大利,总之,我们走在街道上,应该是个小镇,人很少。”
Christian大学在读,计算机专业,性格稳重,他缩了缩脖子,说:“总不能是个恐怖故事。”
“有个小女孩经过,”我说,“她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棒棒糖,Ethan指着那个棒棒糖,我问他想不想要,他说糖果店还有很远的路,我们应该开车过去,但其实就是个小镇,能有多远呢。我让Ethan站在那里,等我去买给他,他说要下雨了,让我快点走,我跑了很久很久,才到糖果店。”
“棒棒糖卖完了?”Christian问道。
“不,”我说,“我买到了,我跑出糖果店,淋着雨跑回去,跑了很久很久很久,比刚才更久……”
“可是我找不到Ethan刚才在的地方了。”
“后来找到了吗?”
“一直没找到,雨停了,太阳出来了还没找到。”
“结束了吗?”大概,Christian对我梦中的故事没那么感兴趣,因此,催促着问道。
我回答:“结束了。”
我合上报纸,品尝了Christian送来的食物,他着急赶回去,我们就没再多聊,我再次尝试给Ethan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近几天的工作格外繁重,加班到深夜,又要在八点钟之前起床开会,在中国的朋友告诉我暂时不用回去,但出差即将结束,我还是想回去的。
机票的价格翻了几番,我一边进行这一项工作的收尾,一边计划回中国的行程,Ethan又发了朋友圈,只有字没有图,他说:开始想念在赛道上的日子了,现在透气都是一种奢望。
我想在评论中询问他的近况,但想了想,他不会接我的电话,当然也不会回复我,于是,我们仍旧没能联系。
在柏林见到高中时候旧友,一男一女,他们现在是生了两个孩子的夫妻,男士问我:“现在不常回来了吧?”
“基本上都在中国。”
女士把购物袋放进车里,笑着问:“那现在,应该找到一个喜欢的中国姑娘了吧?”
“没。”我也微笑着和她摇头。
“你上学的时候就说要娶一个中国姑娘。”
我实在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笑了笑,说:“是吗?我好像忘了。”
他们从车里拿了一盒饼干,热情地让我带回去,还问:“中国暂时不能回去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