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领头之人挨个介绍他们的罪行,高澄怒火中烧,待走到一个仪表堂堂的中年人面前时,高澄却面露惊愕:
“他犯了什么事?”
“此人强抢民妇,致人身死,此外,多有恶行。”
领头之人稍作回忆后,回答道。
高澄沉默片刻,对领头之人吩咐道:
“将他交给我,其余人你都带回洛阳,与侍中高隆之传我的话,这些作奸犯科之人的刑罚需从重从严。”
领头之人赶紧应命。
李俞景心怀忐忑,他已经知道了眼前人是渤海王世子高澄,但不知道他为何会给自己头上罩住麻布。
但想一想其余人被送往洛阳严惩,似乎被这位小世子带走也是个不错的归宿,说不定将来还有一条康庄大道等着他。
李俞景觉得自己很冤,不就是玩弄了一个妇人,自己寻死觅活投了井,与他何干。
他可是赵郡李氏子弟,虽说血缘偏得有点远,那也不能为了一个贱妇偿命吧,还好世子是个识人的,一眼瞧出他并非常人。
对于自己的仪表,李俞景自信满满。
被麻布牢牢套住了头的李俞景被人押着,也不知道走到了哪,但终于停歇了下来。
“明月,你照着他的身形,去找一件华服过来,越华贵越好。”
李俞景听见高澄的声音,心中大喜:世子果然是要留用我!
许久,李俞景头上的麻布被人扯开,他分明瞧见了那个长脸青年面上的震惊,与先前世子一般无二。
烛光暗淡,这是一间屋子,李俞景四下打量,心中盘算后,推测世子应该是夜宿枋头城。
“明月,替他松绑,换上衣服。”
斛律光为李俞景脱去囚服换上华袍,人靠衣装马靠鞍,李俞景整个人都显得贵气十足。
屋中只有高澄、斛律光、李俞景三人。
高澄打量着李俞景,大为满意,吩咐道:
“明月,继续把他绑了。”
斛律光不知道高澄肚子里究竟是什么主意,还是遵令行事。
高澄这才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李俞景觉得奇怪,先前押送犯官之人不是已经介绍过自己了吗,但他不敢怠慢,毕恭毕敬道:
“罪人李俞景见过世子。”
“不,你不叫李俞景。”
高澄摇头道:
“记住,你叫贺六浑。”
不止斛律光,李俞景同样大惊失色,贺六浑这个鲜卑名,山东之地谁不知道是属于世子之父,大丞相、渤海王高欢。
难道世子耐不住寂寞,打算李代桃僵?
李俞景心中更是欣喜,似乎看到了权力在向自己招手。
原来这李俞景的相貌与高欢有六七成相似,高澄、斛律光见到后才会诧异。
高澄继续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李俞景赶紧答道:
“罪人贺六浑。”
“不要称罪人,称本王。”
“本王贺六浑。”
李俞景感觉事情越来越向自己猜测的方向发展。
高澄闻言突然伏地哭诉:
“父王,孩儿心里苦啊,两年来,我为父王付出多少辛酸,父王难道都看不见吗?
“你为什么都不听孩儿辩解,就对孩儿拳脚相向,你让孩儿娶尔朱英娥,孩儿也娶了,你究竟对孩儿还有什么不满?
是孩儿做得不够好吗?父王你怎么如此薄心肠!”
在李俞景震惊的目光中,高澄起身挥拳,‘梆’地一声重重打在他的鼻子上,鼻血飞溅。
“你叫什么名字?”
高澄继续问道。
“罪人……”
李俞景只说了罪人两个字,高澄挥拳再打,打得李俞景头晕目眩。
“你个狗奴才,是不是忘了本世子的话。”
高澄边打边骂,住了手,又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本王……本王贺六浑。”
高澄闻言展颜大笑,当李俞景才松一口气,高澄又是一脚踹来。
“说,之前在晋阳为什么打我!”
“罪人……”
眼见高澄又要再打,李俞景赶紧改口:
“本王实在不知道呀。”
高澄闻言又踹几脚:
“你不知道!是你动的手,你居然敢说你不知道!”
“世子饶命啊!”
李俞景蜷缩在地上,像极了高澄在晋阳挨打时的模样。
“饶命?你在晋阳打我时,可想过饶了我。”
听他求饶,高澄更是恼怒,又是一阵殴打。
“再说!为什么让尉景去洛阳打我!”
李俞景算是彻底明白过来,分明是这位小世子受了渤海王责罚,来拿他出气。
“世子,求求你放过罪人,罪人什么都不知道呀!”
“你又忘了我的吩咐。”
高澄又是一顿拳法伺候。
“世子饶命,本王什么都不知道。”
李俞景苦苦求饶,他算看明白了,这个世子就不是个善茬。
“说!给我说!你性急!快说!”
“我性急!我性急!”
李俞景赶紧照办。
哪知道高澄用拳脚还不解气,拆了桌子,提着一条桌腿狠狠打在李俞景的身上,口中怒骂道:
“性急?性急就可以打儿子!儿子的命也是命,不知道吗!”
半大小子,下手没轻重,一阵棍棒,直把李俞景打得奄奄一息。
高澄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可这些时日郁积在心中的怨气倒也宣泄个精光。
坐在榻上的高澄也不再看瘫软在地上的李俞景,吩咐道:
“明月,送他上路。”
在李俞景惊恐的眼神中,斛律光不顾他的挣扎,一刀捅进李俞景的心门。
“呸!鱼肉百姓,为非作歹,死不足惜。”
小高王一口唾沫吐在已然气绝的李俞景身上。
“子惠,要不再把这人的脸毁了吧。”
斛律光提醒道。
高澄嗯了一声,也不再看血腥的画面,全都交给了斛律光处理。
第五十八章 这门到底开不开
小高王在枋头城度过一晚,也不在城中访妓,更不扰民。
第二天离开时,枋头百姓无不称赞,只是荒郊野外多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无人知道来历。
高澄的心情莫名舒畅,骑着他心爱的黑马走在队伍前头,身旁是稍微落后了一点的斛律光与高季式。
高季式在高敖曹追随高欢离开洛阳后,就一直跟在高澄左右听用。
高澄扭头朝身后马车内的三位幕僚喊道:
“叔正,分田最要紧的是什么?”
崔季舒遥声答道:
“公平!”
高澄又冲杨愔喊道:
“遵彦,考试录官最要紧的是什么?”
“公平!”
高澄继续向陈元康喊道:
“长猷,我们此行带上了什么?”
“公平!”
高澄闻言大笑道:
“没错!公平!公平!还是那小婢养的公平!”
当高澄即将抵达河北主持官吏考试,以及田亩重新分配的消息传至相州,人们纷纷奔走相告。
“世子来了,青天就有了。”
无论是贫苦农人,或是寒门学子,甚至是豪族旁支,自发往邺城西门聚集。
贫民们自然是指望着高澄为他们做主,寒门学子与豪门旁支则是因为近日的一条流言。
某个不愿意透露名称的机构,在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世子的授意下,放出消息:
这次考试由渤海王世子主持,所录人员都将被当做世子门生看待。
当然,高澄对于这种事,秉持不承认、不否认、不负责的态度。
究竟是谁造的谣!难道不知道高家父子最厌恶的就是流言吗?
拥挤的西门外,空出了一小块地,场中跪着一位文士,明明还活着,却让人觉得没一点生气。
“这人是谁?怎地跪在这里,难不成有天大的冤屈?”
人群指指点点。
有知情人告知道:
“他就是被世子留在邺城守鸣冤鼓的人。”
众人恍然,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尤其是那些农人,脾气暴地还冲他吐口水。
跪在地上的高德心如死灰,他虽是渤海高氏旁支,但自幼贫苦。
高澄至信都后,因办事勤恳,受到赏识,一直留在身边,随他先在沧州安民,又参与河北田亩分配。
高澄去洛阳,放心不下与河北百姓立下的约定,留他在邺城守鸣冤鼓,传递民情。
当初世子与河北民众立誓时,随侍一旁的高德也曾同样心潮澎湃,可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局面?也许当他收下第一笔财物,驱走第一名鸣鼓喊冤的贫民,就注定了今天的结果。
“世子来了!世子来了!”
前头有人在呼喊。
心如枯井般死寂的高德身形晃动,他想逃避,感觉自己没脸再见高澄,是他让世子在河北民众面前失信,险先酿成大错。
前来相迎的邺城民众们被卫士们隔开,但这并不影响他们高呼世子。
人群被分开一条通道,高澄笑吟吟地向两侧欢呼的人群们挥手致意。
视线转动时,他也瞧见了跪在通道中的高德。
骑着黑马来到神情恍惚的高德面前。
“抬起头来。”
听见稚嫩,又很熟悉的声音,高德颤抖着把头抬了起来,却不敢与他对视。
“我对你很失望。”
声音不复从前的亲近,略显冷漠。
高德伏地哭拜道:
“是仆辜负了世子,都是仆的错,请世子治仆的罪。”
“你有错,但不全是你的错,是我疏忽了监管,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邺城。
“我不能再把你留在身边,你将收受的贿赂拿出来,分给那些被你驱逐的穷人。
“邺城就不要再待下去了,念在你追随我许久,功劳、苦劳皆有,我在枋头替你盘了一间铺子,往后你安心做些营生,余生也有个依靠。”
高德听见高澄还在为他打算,更是泣不成声:
“仆做下如此祸事,却不获罪,仆担心世子不能服河北人心,请世子赐仆一死,警示世人。”
“是死是活,我说了才作数。”
高澄说了这句,不再管跪地的高德,向四周的邺城百姓们扬声道:
“当初澄与诸位约定公平,不想离开邺城才数月,百姓田亩被夺,却申诉无门,是我愧对了大家。”
在周遭一片宽慰之声中,高澄拔出斛律光的腰刀,将自己拨散的头发割断一截。
他举着断发大喊道:
“今日我高子惠以发代首向河北父老请罪,但请诸位再信我一次!”
周围众人尽皆俯拜。
“世子贤明!”
“世子是真心为了我等。”
“惟愿世子千万岁。”
西门外的一场表演,被某个机构四处传颂,甚至连江南都有所耳闻,人赞江北贤世子,当然,这是后话。
高澄回到邺城府中,立即命人传令河北各州,一个月后将在邺城举行录官考试。
而高澄也命令文吏利用这一个月时间,核对河北各州国有田亩归属与当初分配时的出入。
对于那些强换田亩的豪强,高澄并没有苦苦相逼,只是让他们交还田地,以及弥补受害者的损失。
用自己的薄田强换国有肥沃土地,高澄这般处理,这些豪强也能接受,如今高氏势大,不再是昔日割据河北南部的小政权。
这次虽然饶过了这些人,但高澄却与他们明说,他会时常派人查访公田归属,若再有下次,必然严惩。
这些人也听说了高澄断发立誓的事迹,没有人敢公开唱反调,去触高澄的霉头。
在高澄与幕僚们准备录官考试时,高永乐也常来拜访,希望与高澄亲近关系。
高永乐是高澄的远房堂兄,两人曾祖父是亲兄弟,因追随高欢在信都建义,立有功劳,封阳州县伯。
高欢将大丞相府迁至晋阳以后,高永乐也是留守邺城的心腹之一。
高澄与他寒暄了几句,正不耐烦,外边有家仆通禀,武城侯高敖曹在府外请见。
因高欢暂时没有功伐秀容的打算,高敖曹把军队留在了晋阳,告假回河北为亡父起大墓。
高敖曹听说了高澄来河北,自然要来见见他的心尖尖高季式。
“长辅,高将军是父王爱将,不能怠慢,劳烦你代我开门相迎。”
高澄对高永乐交代道。
第五十九章 报名
高敖曹被高永乐迎进府中,刚与高澄见礼,就嚷嚷着让小高王将高季式唤来。
被高永乐开门相迎是种怎样的体验?上辈子的高敖曹没有福气作答。
可今天,他甚至都没有对给予这次机会的小高王说一句谢谢。
当然,高澄也不会因此怪罪,他向来都是施恩不望报,上次救了元明月,小高王又何曾挟恩图抱。
……
沧州浮阳县城,三旬年纪的张德兴从告示前拥挤的人群中钻了出来,回家的路上脑袋里回想的都是告示内容。
出城,回到小镇上的家中,天色将黑,妻子正在为他熬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