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陈元康冲了出来,扑在高澄身上,护着他大喊:
“世子劳苦功高,大王却随意施以拳脚,岂非太过!”
这时候杨愔与崔季舒也反应了过来,匆忙跪地为高澄求情。
高欢这才住手,他对陈元康的指责不以为意道:
“我性急,瞋阿惠,常如此!”
这倒是实话,也就近两年高澄行事甚合他的心意,这才没给动手的机会。
陈元康想到高澄这般小的年纪,整日忙碌于政事,为父奔走的辛苦,却还要遭受家暴,心中大为伤感,起身将高澄护在身后,留着泪反驳道:
“世子为储君,大王如此欺辱,一次就已经过分,更何况经常如此!”
高欢顿时对这个年轻文士有了兴趣,当初在晋州,他打骂高澄时,也只有娄昭君敢于阻拦,更何况他如今的威势更甚以往。
这个年轻人在他暴怒之下居然还敢挺身护主,泣涕争辩,可见是个用心实诚,至情至性的人。
也不急着去安抚躲在陈元康身后的高澄,高欢问向陈元康道:
“你是阿惠的幕僚?叫什么名字。”
陈元康先将高澄扶起,在行礼道:
“仆陈元康,暂为世子开府司马。”
高欢点了点头,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中,这才瞥了一眼高澄,没好气地道:
“说罢,究竟是何事。”
作威作福惯了的小高王白白挨了一顿打,委屈之下,甚是气恼,只对陈元康道:
“长猷,你与他说。”
连句父王也不肯喊了。
陈元康作为高澄的心腹幕僚,当然是知情者,当即应声禀告道:
“大王,世子命吏员暗访分田进展,发现分配给平民的肥沃之地,多被权贵抢占,只剩了贫瘠田亩用以糊口。
“另外有文士往青州调查时,发现各地多有奸猾之徒冒作官吏,兹事体大,这才匆忙北上与大王商议。”
高欢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抱住了高澄,悔恨道:
“阿惠何不早说,是为父的错怪了你。”
高澄闻言把头扭到一边,不肯搭理。
我不早说?不是你非得先打一顿,打完之后再把问题问遍?你不就是两年没打儿子,手痒了起来?
见高澄不说话,高欢立即嬉笑着张脸,哄道:
“都是为父的过错,阿惠莫要生怨,来,你我父子久不相见,自当好生谈谈。”
当即屏退了众人,只留了高澄在堂中。
高欢径直问道:
“阿惠快说说,你是什么想法?”
似乎将刚才殴打儿子的事情完全抛到了脑后。
高澄无可奈何,两父子都是没皮没脸的性子,只能抛开成见,以大事为重:
“孩儿认为当以检括官吏为先,再行田亩重新分配。”
高欢皱眉道:
“如官职空缺,如何有人手主持田亩分配。”
“孩儿会领幕僚遍及各地,亲自主持。”
“如此,只怕辛苦了阿惠。”
“家业为重,不敢以辛劳推辞。”
高欢欣慰道:
“阿惠真是我家麒麟儿,为我助力良多。”
高澄听到这句话,憋屈至极:哪家麒麟儿会被这样对待?
高欢继续问道:
“分田事重,阿惠为何却要放在后头。”
“检括官吏后,职位空缺,父王可安排信重之人就职地方,与孩儿配合,共同操持田亩分配。”
高澄见高欢面露赞同之色,继续请示道:
“官吏冒名之事,只怕牵扯甚广,孩儿恐舆论哗然,还请父王命一大将随孩儿南下。”
高欢闻言沉吟道:
“你要何人随行?”
“孩儿但凭父王心意。”
高澄恭谨道。
高欢这才展颜笑道:
“厍狄干行事稳重,便让他领军随阿惠入洛,震慑地方。”
“孩儿多谢父王恩准。”
父子两就一些细枝末节又做了一番商议,高欢命人唤来厍狄干,将事情告知,调拨给他三万人随高澄南下屯驻洛阳。
厍狄干当即去往城外大营,点齐人马,随行督将之中就有深受高欢喜爱的外甥段韶。
只能说高氏早已今非昔比,当日韩陵之战,几乎掏出全部家当,也只凑了三万余步骑,如今还不满半年,就能在准备攻伐秀容之余,分出三万人与高澄南下。
眼见事情商讨完毕,高澄向高欢辞行。
“阿惠多与高乾、高隆之商议,他们都是有才之人,你莫要固执己见。”
临行前,高欢反复交代道。
高澄连声应诺。
七月二十九,在晋阳挨了揍的小高王,抵达了他忠诚的洛阳。
高澄命厍狄干领三万大军移师滑台,自己则回到府中命心腹请来高乾、高隆之,将官吏冒职一事与他二人言明。
高隆之马上表态赞同,愿与高澄共同奏禀天子。
高乾慢了一步,也表示附议。
高澄立即与侍中高乾、侍中高隆之入宫面见天子,言及山东之地混乱已久,吏治混乱,多有人未经中央授职而冒作官吏,恳请天子下诏彻查。
元善见立即招来清河王元亶等人商议,元亶认为此举有利于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掌控,自无不准。
于是在高澄与老丈人的合力推动下,一场遍及山东之地的官吏括检随之展开。
然而众人料想不到的是,随着各地调查回报,统计之后,发现有近五万人涉及冒名顶替,或未受中央任职。
一时间舆论汹涌,元亶、高隆之等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就连发起者高澄也都傻了眼。
第五十六章 考试
娄昭担心外甥惹出祸事,赶忙入府劝说道:
“阿惠,收手吧。”
高澄朝堂外望了一眼,并没有人,他满不在乎地笑道:
“是吗?我才不怕。”
“元亶已经从此事抽身,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娄昭急了,心想自己外甥平素从不干出力不讨好的事,如今怎么就这般分不清轻重。
自从得知此事牵连甚广,元亶已经不敢再掺和,索性当起甩手掌柜,全扔给了高澄。
“他心生畏惧,自是他的事,我绝不会让此事不了了之。”
高澄决绝道。
“这是五万官吏呀,难不成还能将他们全部罢免?又让谁来接手?如今物议沸腾,真的不能再查下去了!”
娄昭却不罢休。
高澄不愿再谈,起身送客道:
“舅父莫要多言,我自有决计,洛阳防务紧要,舅父早些回去吧。”
娄昭不情不愿地起身,犹豫再三,还是告知道:
“此事我会奏禀大王,阿惠,你莫要埋怨我。”
“澄知道舅父是在替我着想,但舅父不必多此一举,只怕父王使者已经在来洛阳的路上。”
前番高乾、高隆之齐至,也不能动摇高澄决心,只怕早就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高欢。
娄昭长叹一声,出府而去。
正如高澄所言,娄昭的信使还未过黄河,高欢的使者已经来了洛阳。
“阿惠!大王反复嘱托,让你勿要刚愎自用,为何你却听不进谏言,如此胆大妄为,我奉大王之命,打你二十棍,再将你押往晋阳,来人,给我将阿惠拖至堂外,执行大王家法。”
不等高澄辩解,兴冲冲跑来洛阳传话的尉景吩咐左右将高澄拖了出去。
当初受段韶军棍,分明没下多少力气,高澄哀嚎连连,今日尉景的心腹并未留情,高澄却咬紧了牙关,始终不愿服软。
尔朱英娥听说高欢的使者前来问罪,连忙从后院跑了出来,眼见趴在地上的高澄满头大汗,面色狰狞,哪还忍得住:
“给我住手!快住手!”
高澄非但不感激,还强忍疼痛,朝她喝道:
“你给我回去!”
尔朱英娥被他吼呆了,欲言又止,终于抽泣着回去了。
二十棍打完,高澄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甚至都不能站立,被尉景命人用担架抬着送上马车,带回晋阳。
从邺城搬来的娄昭君,瞧见趴在担架上脸色苍白的高澄,一股脑地扑了上去。
趴下他的裤子,高澄屁股上的伤势让她心都碎了一大半:
“贺六浑!你非要将阿惠打死不成!”
高欢只是打算让儿子挨一顿打,安抚人心,也没想到尉景会打得这么狠,心中不满,却不能对养育自己的姐夫发作,还是赏了些财物慰劳尉景奔波的辛苦。
堂中只剩了一家三口,娄昭君还在一旁抹泪。
哭得高欢心烦意乱,他指着高澄喝骂道:
“我叫你多与高乾、高隆之商议,就是要你谨慎行事,你为何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高澄把头撇向一边,不愿理会高欢。
“你倒是说啊!平素不是伶牙俐齿吗?今日为父问你,你怎么不说!”
“说说说!你想让阿惠说什么!”
成亲以来千依百顺的娄昭君突然爆发,连高欢也给唬住了。
高澄这才幽怨道:
“打都打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若说的有理,为父自当向你赔罪。”
高澄顿时来了精神:
“这可是你说的!虽然冒作官吏一事牵扯甚众,但我本就没打算将他们一并治罪,文吏们在听望司的配合下,早已将这些人的过往作为送到了洛阳。
“其中颇有政绩者,自当留用,给予正式授命,施以恩德。
“罪大恶极,祸害一方之人,便将他们押往洛阳治罪,收获民心。
“功过相当之人只是罢免,不治其罪,这等做法又如何会惹出乱子。”
高欢闻言追问道:
“空缺出来的官职如何处理?”
“考试。”
“什么考试?”
“我在洛阳将杨愔、崔季舒、陈元康三人锁在府中,让他们根据各类官职,列出考题,如农事官则考校农事,治水官则与考校治水,人尽其用。
“将来我再往各地主持考试,不限制人选范围,连那些罢官却无罪之人也能参与。
“如此,又怎么会掀起动乱,而通过这批官吏去留,各地官吏尽受我家恩惠,为父王党羽,你且说,我这等做法,是对是错!”
高欢恍然大悟,似乎也忘了先前说要赔罪的承诺,说道:
“阿惠这个法子好,你快快回去洛阳操持。”
娄昭君见他们两父子摒弃前嫌,重归于好,心中甚喜,嘴上还是埋怨道:
“你将阿惠打成这幅模样,还要驱使他忙碌操持,哪有你这样的父亲。”
高澄可不愿放弃这个机会,赶紧宽慰娄昭君道:
“此事紧迫,不能耽搁,还请阿母莫要阻拦。”
“你要去便去吧,可莫要累坏了身子。”
娄昭君也知道事情严重,没有再犟。
高澄转头目视高欢,说道:
“还请父王往后问清了缘由,再兴惩罚。”
高欢讪笑道:
“我性急,我性急。”
于是,小高王又被抬上马车,返回了洛阳。
太昌元年(532年),八月十七
天子元善见下诏,一如高澄与高欢所言,着令地方将为祸甚重之人押往洛阳。
对治理一方,安抚百姓,而又颇有政绩之人,予以正式任命。
功过相抵者,宽恕罪责,罢去官职,一应官职填补将由高澄领幕僚往各州主持考试,各州无罪之人皆可参与,以成绩排名授予官职。
此诏一下,在陆续有官吏被押往洛阳的同时,不断有人收获任命。
而得了宽免之人也安心在家准备考试,不仅他们,多有寒门士人盼望着小高王的莅临。
如此牵连甚广的一件大事,居然没有掀起太大的动乱,而早早抽身的元亶更是悔之晚矣,几次三番想寻好女婿说道说道,却都被高澄以养伤为名推脱。
八月二十一,被关在府中许久的陈元康、崔季舒、杨愔三人终于将考题决定妥当,高澄并未放他们回家,只安抚了几句,便匆忙带领他们出洛阳,准备主持地方考试。
而高澄也在路途中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犯官。
第五十七章 囚犯
八月初二,秋风舒爽。
高澄领着卫队与陈、崔、杨三人并众多文吏往河北而去,其中就有赵彦深。
赵彦深因查出官吏冒名一事,因功受到提拔,不再只是书写小吏,算是府中重要文员。
高澄舍近求远,先往河北,也是存了顺道重新分田的心思,待田地收获了,农人们也好安心耕种。
一行人行至枋头(河南浚县)迎面遇见了一支人马,原来是押往洛阳的犯官。
领头之人得知是渤海王世子当面,立即前来拜见。
高澄慰问了几句,便让他领着自己去见一见那些犯官。
这群犯官足有上百人,被绳索前后串联,各个都是疲苦之色,但高澄并不同情。
命令说得清楚,为恶一方,欺凌百姓之人才会被押去治罪,这些人趁着局势混乱,窃据官位,却鱼肉百姓,最是可恨。
听着领头之人挨个介绍他们的罪行,高澄怒火中烧,待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