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股份制与私人制就是这样的区别,高澄可以不与下属解释原因,一意孤行,而困居蜀地的宇文泰必须跟诸将把道理讲明白。
于是宇文深向在场众将介绍起了陈霸先与其过往战绩,然后总结道:
“正值江南战事一触即发的紧要时刻,岭南却恰巧爆发俚人叛乱,陈霸先如此猛将,却平叛数月未有任何进展,岂不怪哉?”
达奚武闻言脱口而出道:
“你是说陈霸先是在与俚人作戏?”
宇文深肯定道:
“正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如今萧纪、陈霸先作戏,便是演给萧纶、萧纪、萧纲兄弟三人看。”
“这么说萧纪也想做黄雀?”
达奚武之言,让众将纷纷皱眉,却听宇文泰突然笑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如让高贼与萧纪两只黄雀为进食相斗,我们来做持弓的猎人,如何?”
诸将也清楚以他们的实力,哪怕抢占了荆南,在岭南与北齐的轮番进攻下,也难以守住,正如宇文泰所言,不如耐下心来,等高澄与萧纪为荆南打过一场,若是萧纪难敌北齐,他们便东出救援,与萧纪联手,假若二者能够僵持,那更是乐得坐山观虎斗,做那得利的渔翁。
只不过以岭南与北齐的实力对比,还是小有差距的。
觊觎荆南的三方势力之中,因有南岭群山阻隔,萧纪反而是最晚得知消息。
萧纪赶紧派人向陈霸先送信,让他尽早‘平定’俚人叛乱,回师广州,为后续出兵作准备。
陈霸先收到书信的次日,此前一直与平叛大军僵持的俚人部落尽数归附,陈霸先也未对首倡叛乱之人加以惩处,正如宇文深等人所说,毕竟只是演戏。
与此同时,萧纶只留少量军队守卫,亲领荆南主力于浔阳与萧绎会师。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东梁山
浔阳城外,萧绎望着萧纶带来的五万人马,不得不感慨六哥的穷兵黩武,他居然还能分出小部分兵力留守荆南,着实离谱。
萧纶确实残暴不仁,忤逆不孝,但此人并非没有优点,过去他轻财爱士,如今更是破家募军,才有这般兵力。
反观萧绎能抽调出来参与东征的只有三万将士。
萧纶认为一起举兵,就相当于兄弟合伙做买卖,谁出的本钱多,谁就得在事后占大头。
而萧绎则觉得,兄长兵多却杂,而自己麾下虽然只有三万将士,却是精兵强将,待入了建康,自然是他能笑到最后。
两人默契的都没有向对方提出心中想法,总不能还没出兵就闹出矛盾来。
五月十四日,邵陵王萧纶麾下五万人马与湘东王萧绎麾下三万将士,合计八万大军自浔阳誓师,挥师东进。
而建康方面,南梁天子萧纲原本命老将羊侃统御京师兵马西进,但羊侃却突然抱病,病来如山倒,这位老将军居然在战前病逝,享年五十六岁。
萧纲并不知道羊侃在另一时空,早该在两年前,于侯景围困中病死台城。
但大战在即,却要临阵换将,着实让萧纲为之头疼。
自古天子最忌讳的,便是太子在军中广纳羽翼,这一点,就连萧衍也不例外,羊侃之死,立时便让萧纲面临无人可用的窘境。
此时潜邸心腹们向他举荐了二人,另有一人毛遂自荐。
毛遂自荐者,是被派出镇守敌方的第八子萧大成,萧大成迥异于父亲萧纲,与其余兄弟,他不喜读书,偏好军事,性格粗暴凶横,擅长弓马。
但行军打仗不比好勇斗狠,萧大成才二十岁,过往从无领军经验,萧纲无论如何也会将此战希望寄托在萧大成的身上。
而心腹举荐的二人都有败绩,一人是八公山大败的萧渊明,萧渊明这些年在北齐水师身上刷了不少战绩,是世人公认的水战名将,但陆战水平,着实让萧纲拿不准。
毕竟可以说整个淮南之地,都是萧渊明在八公山一战给输掉的,当然了,得益于北齐吹捧,民间舆论都将罪责扣在独眼夏侯的头上。
但八公山中伏,身为主帅的萧渊明难辞其咎。
另一人则是在安陆城外被慕容绍宗与斛律光、高季式三人联手伏击,与萧渊明同样兵败被俘的柳仲礼。
萧纲考虑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柳仲礼领兵。
其一是柳仲礼任竟陵太守时,数次抵御侯景犯境,在陆战经验上,还是要胜了萧渊明许多。
其次,便是更为重要的一点,柳仲礼是萧纲的潜邸之臣,其父柳津早年间辅佐萧纲出镇地方,柳仲礼便随父侍奉左右,萧纲被册立为太子,柳津旋即被命为太子詹事。
相较于萧渊明,柳仲礼是萧纲的自己人,真真正正的心腹。
萧纲清楚,自从安陆大败后,柳仲礼这些年痛定思痛,改掉了过往自视甚高的毛病,两人相交二十余年,更知晓柳仲礼确实具备军事才能。
这才有了弃萧渊明,而用柳仲礼的选择。
萧纲拜柳仲礼为大都督,都督京畿诸军事,命其领兵迎击叛军。
又令萧渊明领水师策应。
但此番易帅,着实耽搁了不少时间,况且柳仲礼履新,兵将之间互不熟悉,威信未立。
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柳仲礼不敢冒然出击,将自己的顾虑向萧纲道出后,提出驻守梁山,整军的同时,以逸待劳,与叛军接战。
萧纲考虑过后,也知道柳仲礼所言有理,便准他屯驻于梁山御敌。
同时也暗自欣慰,认为自己所托非人。
安陆之败后,柳仲礼确实谨慎了许多,要换在以前,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他哪会在意这些事情。
柳仲礼所请之梁山,并非水泊梁山,那地方在北齐境内,而是东梁山,又称博望山,位于姑孰(安徽当涂)西南三十余里,与江对岸的西梁山共称为天门山。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李白这首诗,便是写的此处风光。
刘宋元嘉年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饮马长江,扬言继续南下,刘宋于是在东梁山置戍防御。
柳仲礼领军至梁山以后,一面整肃军纪,树立威信,一面命将士连铁锁,断江路,防止叛军小股部队乘船趁夜顺流而下,袭击建康。
同时又加强博望戍的防备,打定主意要让萧纶与萧绎的联军在东梁山下碰得头破血流。
而此时柳仲礼军中,有一名将领名叫吴明彻,此人是右军将军吴树之子,其幼年丧父,生活贫困,父亲去世时,甚至无地安葬。
但他不甘于贫苦,奋发向上,成年后受到萧绎的青睐,曾任东宫直后,又升左军,与柳仲礼一般,皆是萧纲潜邸之臣。
吴明彻胸怀韬略,腹有良谋,却因萧纲身为太子,唯恐引起萧衍的忌惮,无法在军中安插太多心腹,故而如今吴明彻已经四十七岁,却未尝历经一战,反倒因时常接济邻里,得了仁善之名。
萧纲知其才能,却又担心他没有领兵经验,于是以吴明彻为副将,辅佐柳仲礼。
因侯景不曾祸乱江南,身为萧纲心腹的吴明彻也未曾赋闲,更没在京口与陈霸先相遇,这位在原时空中堪称南陈第一名将之人如今正尽心竭力辅佐柳仲礼,于东梁山整军。
另一方面,萧纶与萧绎起兵后,吸取历史上诸多前辈教训,深知南朝造反,贵在神速。
二人联军出浔阳以后,由于朝廷大军驻足东梁山博望戍,联军沿途并未遭受太多阻碍,于六月初四抵达东梁山以西。
联军就地修筑营垒,面对守备森严的博望戍,萧纶、萧绎两兄弟又都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都知道博望戍是块硬茬子,柳仲礼麾下七万大军驻守于此,岂是轻易能夺下的。
便也都想让对方与柳仲礼互拼消耗,自己坐享其成,毕竟等入了建康,兄弟俩不可能真的共天下。
第四百三十六章 袭营
柳仲礼固守,萧纶、萧绎不攻,被各方势力所关注的萧氏内战,却在东梁山下成了静坐战争。
“朕就知道各有私心的联军成不了气候!”
获知消息的高澄与崔季舒抱怨道。
崔季舒对此也很无奈,萧纶、萧绎还没进建康城,就已经在打彼此的小算盘,面对博望戍这块硬骨头,谁也不愿去啃。
“总会有一方沉不住气,陛下勿忧。”
崔季舒的安慰没有起到半点作用,高澄太了解双方统帅,以他们在侯景之乱中坐视萧衍被困,自己领军在城外‘置酒高会,日作优倡,毒掠百姓,污辱妃主’的表现来看,一个个耐心都好得很。
否则柳津也不会在萧衍问策时,愤恨道:
‘陛下有邵陵王(萧纶),臣有柳仲礼,不忠不孝,拿什么平定侯贼。’
崔季舒惯会察言观色,见高澄不悦,又建议道:
“如今萧纶僵持于东梁山,若陛下兴兵取荆南,萧纶纵使得知消息,亦难救援。”
却被高澄拒绝,他自然要领兵南下,但不是现在,得是萧纲、萧纶、萧绎兄弟三人任意一方向他求援。
毕竟当初暗结盟约时,高澄耍了个心眼,只答应不袭占他们的属地,却没说会坐视萧家兄弟之间相互吞并。
东梁山下沉浸在安静祥和的气息中,而汉中也是打打停停。
斛律光占据兴魏郡后,并未耽搁,而是直扑梁州汉中郡。
在抵达南郑城外的当夜,独孤信派杨忠领精骑千人就着夜色出城,打算趁斛律光立足未稳之际,夜袭齐营。
但斛律光在行军打仗的时候谨慎得很,大军扎营后,他亲自带人巡查营垒,布置哨岗,哨岗附近还放养了许多大鹅。
杨忠足够小心,但一些细微的动静瞒过了哨兵,却惊动了大鹅。
大鹅嘈杂的叫喊声让值夜的哨兵第一时间赶紧示警,连睡觉都不曾卸甲的斛律光立即冲出帅帐,组织军队,而杨忠见此,只得领了千骑打马而还。
夜袭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突入营中烧杀,使敌不能组织起有效抵御力量,迫使他们在慌乱中相互践踏死伤。
但如今营中守军被大鹅惊醒,有了戒备,再领着一千骑兵冲杀过去,那不叫劫营,那叫送死。
翌日,斛律光即开始了北齐攻城的传统作业:垒土山,挖地道。
独孤信当然知道江陵之战的案例,高澄就是靠着明垒土山,实挖地道,将城墙地基挖空,再以大火焚回支撑的木柱,使得城墙塌陷。
于是独孤信又派人沿城挖堑,截击地道,并分派将士守卫堑壕,一旦齐兵挖来堑壕处,则立即擒杀。
如此一来,北齐将士这挖地道的本事算是废了,但城外土山却是个难题。
南郑周边有的是山,不缺泥土,一旦齐军土山垒成,不管是居高临下不分日夜的调派弓手在山上朝城里射箭,还是在土山上架设投石机,都有够难受的。
于是齐军白天堆垒土山,西魏军队便趁夜出城破坏,但斛律光早有准备,亲自带队埋伏,一连蹲了三天,总算等到西魏军队来袭,斩首千余,也不枉费这些时日昼伏夜出。
独孤信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找来杨忠商议,准备挖掘地道至土山旁,趁白天齐军疏忽之际杀出。
杨忠却表示齐军营中多养大鹅,只怕挖掘地道的动静瞒不过那些牲畜。
这让独孤信气愤不已,这群齐人,打仗就打仗,攻城就攻城,又是垒土山、又是挖地道,如今还圈养大鹅随军,就不能痛痛快快的蚁附攻城么。
斛律光还真没想过拿人命去填,此前他拔除兴魏郡戍堡时,手段太过凌厉,高澄担心他又犯了急躁的毛病,特意派使者西行,告知斛律光:
‘无需急切,可徐徐图之。’
既然小高王都不催促,他斛律光也更不着急,一心在南郑城外搞土木工程,他打算在南征城外四面都垒起土山,再作栅栏相连,把独孤信困死在南郑城里。
为此,斛律光在东三郡即上庸、新城、兴魏三郡广征民夫十万,召他们西行与荆州民夫一起扛土包。
经济账那该是崔季舒操心的,斛律光作为将领,所要考量的是以最小的伤亡,拿下南郑城。
据说崔季舒得知斛律光的行为,在洛阳城里跳脚怒骂。
就因为那该死的免疫钱的存在,征召民夫可是要给他们发月钱的,这还不包括这些人的吃喝用度。
崔季舒把账告到了高澄面前,他当然也不指望小高王真能为自己做主,毕竟斛律光的作战计划已经被高澄所认可,真要强攻南郑,没有四五万的伤亡很难拿得下来,到时候光是抚恤都是天价。
只求天子能晓得自己这位户部尚书的难处,战后也能看在他辛苦调度的份上,给自己分润些功劳,这文官升爵,着实困难。
哪像他们武将,不过是打一场胜仗而已,据说斛律光一旦拿下汉中,高澄就准备为他封郡王,着实让崔季舒羡慕不已。
高澄也知道崔季舒的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