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澄即将北上的消息也在晋阳传扬开来。
高睿听说了消息,兴高彩悦地回去通知母亲远季艳。
“阿母,大兄过些时日就要来晋阳了。”
远季艳眼角划过一抹喜色,又很快敛去。
“就这般盼着你大兄过来?”
元季艳抚着高睿的小脑袋笑道。
“嗯呐,我还要大兄教我骑马咧。”
高睿兴奋道。
元季艳含笑不语,自从高睿听人说高澄是当世名将,就以为他武艺高强,总盼着让堂兄来了晋阳教他骑射。
却不知道论起骑射,高澄就只是根银样镴枪头。
高欢的回信很快抵达洛阳,得了他的许可,高澄将政务安排好后,准备领着一大家子北上。
一家老小,只有三人没有同行。
元静仪与刘氏刚怀上身孕不久,高澄不敢让她们长途颠簸。
而高洋也难得的向高澄开口请求,希望能留在洛阳陪伴刘氏。
高澄思虑再三后,警告道:
“你若真是顾念妻儿,我自无不许,但若是趁机结党营私,我必不相饶。”
“以阿兄之威信,谁又会押注于我,况且我身边安插了这么多眼线,只怕连闺房情话阿兄都一清二楚,又何必担忧有人与我暗通款曲。”
高澄老脸一红,心虚的他准了高洋留在洛阳,却并未给予他任何留守职务。
这般举动,也真正让高澄对亲弟的提防为洛阳朝野所共知。
小高王自己十岁参预大事谋划,十一岁在河北协助处理军政,十二岁往洛阳辅政。
但二弟高洋十四岁了也没得个一官半职,如今全家北上,分配留守之职,又与高洋无关,若非猜忌,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孝子慈父
高澄由洛阳出发,往晋阳拜谒高欢,自是有着家人团聚的打算。
而在此之前,关西却有人因他们高氏而母子分离,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宇文泰的亲侄宇文护。
宇文护是宇文泰长兄宇文颢第三子,自小在一众兄弟中,最受祖父宇文肱的喜爱,对他的期望也是最重。
若不是爆发六镇起义,继承武川家业之人,非他莫属。
父亲、祖父相继战死后,他跟随三叔宇文洛生、四叔宇文泰混迹在葛荣军中。
葛荣兵败,宇文氏被迁入晋阳,三叔宇文洛生受到猜疑被杀,四叔宇文泰得贺拔岳作保,才侥幸活得性命。
宇文护在晋阳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普泰元年(531年),高欢反叛。
时年十九岁的宇文护才被尔朱兆释放,以示与尔朱天光结盟的诚意。
一同被宇文泰接走的,还有宇文护二兄宇文导,表兄贺兰详。
但仍有长兄宇文什肥与一众堂兄弟留在晋阳为质,其中还包括母亲阎姬以及小姑、二婶、三婶。
宇文护多方打探,却了无音信,直至最近他才听说,五年前,高欢得知宇文泰在关西另立中央,恼怒之下杀尽了晋阳宇文氏男丁。
其中就有兄长宇文什肥,二叔宇文连之子宇文元宝,三叔宇文洛生之子宇文菩提等人。
这让宇文护心如刀绞,大哥宇文什肥自不必提,宇文护与两个堂兄弟宇文元宝、宇文菩提自小关系莫逆。
他们三人曾因老师管教严格,与表兄贺兰详一起谋划把老师杀了,可却走漏消息,被各自母亲一顿好打。
只有贺兰详因丧母才免了责罚。
如今得知手足至亲被杀,母亲阎姬与小姑以及两位婶婶在晋阳没了依靠,也不知生死。
一念及此,宇文护肝肠寸断,他拿出了八年前离开晋阳所穿的绫罗袍子,摩挲着其中纹络,一针一线都是母亲阎姬所缝。
顷刻间泪如雨下。
自己在关西荣华富贵,母亲、小姑、二位婶婶却在晋阳,为人奴役,宇文护不敢再想下去。
二十七岁的西魏镇东将军、大都督宇文护,竟捧着这件绫罗袍子满含热泪去寻四叔宇文泰。
一见面,宇文护便嚎啕大哭,向叔父哽咽着诉说晋阳家眷的处境。
宇文泰得知一众侄儿被杀,也是痛断肝肠,捶胸懊悔,直言自己死后无颜再见三位兄长。
“叔父,求求你遣使往晋阳,求要家中女眷吧。”
宇文护叩首跪求道。
宇文泰将侄儿扶起,说道:
“纵使阿护不提,我也要将她们接回。”
说罢,叔侄两人抱头痛哭。
自北魏分裂后,从未有过使节来往的东西两魏,由此破例。
宇文护请求亲往晋阳寻母,却被宇文泰拒绝,他自己曾出使晋阳,就险些被高欢强留。
真要选择,他宁愿置三位嫂嫂与妹妹于不顾,也不愿使宇文护这个侄儿身处险境。
产生这种心理的想法无外乎是独子宇文毓年纪太小,如今也才五岁。
宇文泰如今三十有二,这年纪已经不算年轻。
其子宇文邕三十多岁就被大臣称为‘可爱好老公’。
隔壁高欢四十岁出头,已经在安排身后事了。
宇文泰常年征战,若有万一,宇文氏还需要这个侄儿支撑。
历史上,宇文泰也正是这般选择,临死时哪怕长子宇文毓已经二十三岁,嫡子宇文觉已经十五岁,宇文泰依旧将权力转交侄儿宇文护,由他掌管军政。
宇文护在宇文泰死后,迫使西魏恭帝拓跋廓禅让给宇文觉,建立北周。
自西魏恭帝三年(557年)掌权,到北周建德元年(572年)宇文护被杀,前后执政十五年之久,也确实没有辜负宇文泰的信任。
只不过在执政初期,三年内,宇文护连杀宇文觉、拓跋廓、宇文毓三名天子。
而后又杀独孤信、赵贵。
而他所立的宇文邕,很不巧,成为了极少数成功诛杀权臣的典范。
而宇文护自己不只因三年杀三帝,得了一个屠龙圣手的名号,更因为被宇文邕把脑袋开了瓢,成了上殿不戴头盔的反面典型。
当然,这一时空的屠龙圣手可轮不到宇文护了,他杀三帝花费了三年。
高澄的老丈人元亶可是一天内接连用棉被闷死元恭、元晔、元朗三人。
当然,他自己最终也被斛律光拿棉闷杀,算是报应不爽。
自从使节离开长安后,宇文护一颗心都牵挂在母亲的安危上。
宇文泰并没有派遣心腹,只是随意找了一名文士担当主使,这让宇文护略有不满,却也知道宇文泰的苦衷。
晋阳是处狼窝,有进难出,就如同他不愿放自己一般,也担心其余心腹被高欢强留。
你能指望贺六浑这人有什么政治信誉。
西魏使者到达边境的时候,着实引起了轰动,两家斗了这么多年,虽然暗地里互遣密探,可明面上的往来可是头一遭。
只不过与民间的热闹相比,高氏上层,或者说高家父子的态度就要冷淡许多。
父子俩早已经下定决心明年西征,又怎会在意西魏释放出的善意。
但兵不厌诈,高欢还是派人迎接使节来洛阳,如果能让他们误以为两魏有交好的可能,能够放松警惕,那又何乐而不为,反正只是接待几个人而已。
“孝璋、孝瑜,你们可知道祖父为何要迎接西魏使臣?”
高欢似乎要考校两个孙儿。
看着兄弟俩一头雾水的模样,高欢叹息不已。
正在为父洗脚的高澄笑道:
“父王,他们才两岁,若是应答得体,条条是道,岂非妖孽。”
高欢这才反应过来,满头白发的他笑得前俯后仰,伸出双手一左一右将两个小孙儿搂在怀里,脸上满是慈色。
高澄为高欢擦干净脚,又让人取来一盆干净水,坐在高欢身边,对高孝璋、高孝瑜道:
“你们方才也看见为父是怎么做的,现在轮到你们了。”
哪知两兄弟却把鞋子脱了,踩进水盆里,等着小高王为他们洗脚。
高欢见此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一巴掌拍在正要发怒的高澄后脑勺,催促道:
“既然做了孝子,就再当一回慈父。”
第二百七十六章 赠父
高澄今日给高欢洗脚,真不是临时起意,他特意让高孝璋、高孝瑜两兄弟在一旁看着,就是以身作则,告诉他们要孝敬父亲。
至于许多年前是谁嚷嚷着要把高欢埋在玉璧城下,又是谁为了出气,打死一个容貌与高欢颇为相似的犯官。
小高王表示年代太过久远,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无论如何,在儿子们面前,他就是要立住自己孝子的人设。
没办法,自古以来,为了权力,父子相残的例子简直不要太多。
高澄也只能从小就教导两儿子敬父、爱父。
真要跟刘义隆一般,摊上两个一心弑父的好儿子,那才叫头疼。
当然,高澄的头现在就很疼,被高欢用力朝后脑勺拍了自己一巴掌,好险没将他抽过去。
高孝璋、高孝瑜两兄弟的小脚丫还在拨划着盆里的清水。
高澄索性自己也脱了袜子踩了进去,反正他又没脚气。
父子三人相互嬉笑着踩脚丫,一旁的高欢看着家中少有的温情,老怀大慰。
有得必有失,高欢收获了至高权力,也因此难得亲情。
为了诸子的未来,不惜忍痛将他们送去洛阳与高澄亲近,若非还有两个孙儿,他也算是留守老人了。
一一将高孝璋、高孝瑜抱起,为他们擦干净小脚丫,高澄让乳娘将兄弟俩带回他们生母尔朱英娥、宋娘的院里。
两儿子刚走,高澄就忍不住朝高欢抱怨道:
“父王,你不能太娇纵了他们,得严加管教才是。”
高欢闻言,当即吹胡子瞪眼,不满道:
“你自己小时候最不耐烦被管教,如今当了父亲,却要我在孙儿面前做恶人。”
高澄不与他争辩,给自己穿好了鞋袜,应高欢的要求,便搀扶着他往花园走走转转。
晚风徐徐,四下寂静。
“想不到晋阳乐(高洋)也要做父亲了。”
高欢感慨道。
高澄翻了个白眼,无奈道:
“父王有话直说便是,无需拐弯抹角。”
“晋阳乐是嫡次子,你不愿用他,为父可以理解,但其余兄弟你又作何安排?”
“自是量才而用,一县之才便做县令,一郡之才便任郡守,一州之才便为刺史。”
“就半点也不通融?”
“孩儿此举也是为了他们好,为官一任,才不堪用,庸碌无为还算好,若出了差池,不止害了一方百姓,自己也要被问罪。”
“有你这么个兄长,也不知道算不算他们的福气。”
“不劳而获,却能富贵一世,自是有福的,他们从出生起可就没有经历过苦日子。”
“是呀,都是有福气的,不像为父,当年我刚出生,你祖母就去世了……”
高欢有感而发,与高澄诉说起了自己微末时遭受的苦难。
这些事情高澄听过许多遍,早已烂熟于心,却还是配合着长吁短叹。
高欢作为汉人罪户子弟,生母早亡,生父撒手不管,自小只能寄养在姐夫家。
尉景夫妇对他再好,肯定也没少受尉氏亲族的白眼。
高澄也能明白高欢对尉景的感情,尉景当年也只是一名狱吏,却愿意将带来的拖油瓶抚养长大。
这份恩情,无论如何都要记着,在高澄对尉景下手之前,高欢曾告诫尉景:
‘不要再贪下去了。’
却被尉景给喷了回去,他也只能唾面自干。
父子俩在花园的庭院里坐了许久,从高欢儿时,说到高澄儿时,直至娄昭君挺着孕肚,牵了高演来寻才罢休。
最初高澄听说游娘、娄昭君相继怀孕,以为高欢身体有所好转,直至这次来了晋阳,年仅四十三岁的高欢出行都需自己搀扶,才确定父亲的身体确实垮了。
望着高欢步履蹒跚的背影,高澄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父亲昂首走进长安城。
西魏使臣来到晋阳后,高欢并未出面,而是由高澄代为接见。
使臣颇为好奇的打量着堂上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容。
得益于宇文泰的重视,高澄在关西也算威名远扬,甚至有不少人不知高欢,只知高澄。
当然,也不能指望宇文泰宣传高澄什么好人好事。
基本上什么打小就在半夜里敲寡妇家门,长大后更是以杀人、吃人为乐,最喜残杀妇孺等等。
少不了这些胡编乱造,就是要让关西之人相信,高澄这个人哪,小时候缺德,长大了更是丧尽天良。
这些话都是糊弄愚民而已,作为奉命出使的一国使臣,他自不会信的。
见礼过后,使臣先是代为转达了宇文泰对高欢的问候,之后才把来意道出,希望将宇文氏女眷带回长安。
高澄却笑道:
“我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世上没有不劳而获,宇文泰想要回女眷,可准备好了赎礼。”
他一群弟弟能够坐享富贵,那也是在出生前的游泳大赛上夺魁,你宇文泰凭什么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