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的特殊,决定了以六镇鲜卑武夫为根基的他们,不需要向隋唐一般无限向门阀士族让渡,使科举流于表面。
  一旦等到这群鲜卑勋贵完成了向门阀的转变,再要创设科举制,难度就不是安抚几个河北士族这么简单。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评议制度
  隋唐科举制的公平流于表面,最重要的原因是追随宇文泰创业的鲜卑勋贵们,经过两三代人的积累与联姻,与关中豪强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群体。
  杨坚篡国时,为了得到这一群体的支持,不得不对他们让步。
  李渊趁杨广往江都避祸,自太原起兵,入关中,做出了与杨坚相同的选择。
  自身积累,与短期内两次朝代更迭的机遇,才能造就关陇门阀日后的权势。
  隋唐在设立科举制时,尤其是唐代统治者,面对关陇门阀,不可避免的需要做出一系列妥协。
  高澄则全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出身六镇的鲜卑勋贵们,还没有完成从武人群体到门阀士族的转变,而武将的升迁速度,在乱世之中,也远远高于文官群体。
  排除高澄亲信这类特殊群体,文官需要在任期内凭政绩升迁,即使高澄为了迅速提拔人才,将六年的期限缩短,但也许等待三年。
  而武将只需战场立功,就能迅速得到升迁,如段韶、斛律光之类自小习练骑射勋贵子弟,他们的第一选择依旧是从军。
  通过征战获取功绩,从而快速提升,达到一定高度,真要厌倦了军旅,再去选择武官转文职,往中央担任清贵职位。
  因此高澄创立科举制,所面对的阻力与隋唐相比,天差地别。
  不可能指望被六镇勋贵排挤、打压的河北士族,能够逼迫高澄如隋唐一般做出大幅度的让步。
  更何况,九品中正制延续到如今这个时代,早就不复两晋时的鼎盛。
  许多有识之士经过两晋教训,也清晰认识到它的弊端,并着手采用其它选官方式对其进行补充,例如前文提到的南梁五经考试。
  杨坚这么一个靠着门阀支持,捡漏上位的皇帝,能够废除这项看似符合门阀利益的选官制度,也从另一个侧面反应时人对待九品中正的态度。
  其之所以一直存续,只不过是没有合适的代替者出现。
  而高澄,计划提前六十八年创立科举制度,用它来代替九品中正制,将其彻底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高澄详细的向亲信们阐述自己对科举制的设想。
  首先,它不限制考生的出身,无论士族还是寒门,甚至贩夫走卒,只需识字,都可应考,以三年为期。
  其次,它必须层层分级,考生需通过县试、州试、京试,京试由高澄自己亲自主持并录取,之所以没有安排殿试,自然是不希望这些被录取的官员,与天子门生的称呼产生丝毫联系。
  关于这一点,待将来高氏篡国,再做修改即可,一项新兴的制度,必然是要经过不断的完善才能走向成熟。
  对于通过各级考试所获得的利好,高澄也有考量,他会在普及蒙学的同时,在州县大力推广官学,通过县试之人,可以就读于县学;通过州试者也可以在州学求学;而最终通过京试的幸运儿,即可授官。
  高澄计划效仿明清制度,为州县官学的生员们发放廪膳,补助生活,每人月给廪米六斗。
  一般来说,能在官学求学的生员多会是寒门生员,士族高门看不上这种公家教育,他们更多会选择对子弟进行精英教育。
  但他不会如明朝一般赐予生员免除税赋的特权,顶多不让他们服徭役。
  关于这一点,他将来编写《祖训录》的时候,会把道理与子孙们讲明白。
  至于通过各级考试所给予的荣誉称号,高澄也没有多费脑筋,直接以秀才、举人、进士分别对应县试、州试、京试。
  举人可为吏,进士方能为官,至于秀才,就好好在县学里读书,准备三年后的考试。
  而关于考试内容,高澄计划暂时设立刑名科、算术科、农事科、工事科、经典科。
  刑名科考察律法,封述的新律在短期内难以成文,暂时会以现行的《正始律》为考试内容。
  所录官员,名次高者,往刑部任京官,名次低者发往地方掌刑狱。
  算术科考生需以《九章算术》为教材,所录官员,名次高者,往吏部或户部任职。
  高澄将会在地方设置转运司,算术科名次低的考生,将会往地方担任转运司属官,协助主官承担征税、核算以及将税收转运至中央的职责,对地方财政进行监督。
  这也是他后续将要推行的中央集权措施之一。
  而农事科就要简单许多,暗中护卫贾思勰的探子传回消息,贾思勰已经结束了游历,正在撰写《齐民要术》。
  如今暂时以其余农书为考试内容,等《齐民要术》完书,这一部旷世之作毫无疑问将会在高澄的推广下,成为指定教材,10卷92篇的内容,足够支撑起农事科。
  成绩优异者将与一部分算术科考生往户部任职,而发往地方的官员也会主持当地农事。
  而工事科则考察包括《周礼·考工记》在内的工科书籍,名次前列者,往工部任职,名次较低者,也会有合适的安排,比如修筑堤坝、护理河道等。
  最后一项经典科,顾名思义,考察儒家经典,礼部是其主要去向,但才能突出之人,也能在各部最紧俏的部门任职,例如吏部考功司、文选司。
  说到底,刑名科、算术科、农事科、工事科搜罗的是各领域的专业人才,而社会风气注定了高澄不可能在科举中将儒学经典抛弃。
  甚至还要赋予经典科在五科中的超然地位:优秀生员六部都能去,而且去的都是紧要职位。
  儒学经典的教化作用,在这个时代,具有不可替代性,并且如今的它也没有遭受宋代的荼毒。
  高澄总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弃儒学,开辟一门佛学考试来录官。
  他坚持的,只是在其余各科考试中不涉及儒学,让这些专业人士,不会因为不通儒学而失去一展所能的机会。
  尚书省六部中,只有掌管武官选用及兵籍、兵械管理的兵部,并未有专门的考试门类,以供选才,高澄属意从经典科、算术科之中录取官吏。
  经典科掌武官选用,算术科掌兵籍、兵械管理。
  当高澄将自己所缝合的科举制与一众亲信阐明后,众人都惊异于他的缜密,谁也不清楚高澄究竟暗中规划了多久。
  也了解了他废除九品中正制,开创科举制度的决心。
  “诚如世子所言,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侍中高隆之当先表示支持。
  高澄对这位欺君大恶人寄予厚望,工事科京试主考,非他莫属,毕竟是被奉为‘冶炼老祖’的人物,监造冶铁炉、增筑邺城、建造堤坝、修建水碾这都是高隆之在历史上的功绩。
  工科一道,放眼当下,他是最顶尖的存在。
  张师齐等寒门出身的幕僚也纷纷跟随高隆之表态。
  李元忠等人在了解了高澄的决心后,也没有强行反对,毕竟寒门学子在与士族子弟的竞争中,还是会存在不公平的现象,例如教育的不公。
  但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高澄不可能做出规定,让录取名额由士族与寒门对半劈。
  坚持按才选用,不论出身,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最大的公平。
  统一了内部的意见,高澄也算长出一口气。
  他原本打算真有人亲信要抱守九品中正制,便将其驱逐出洛阳。
  思想跟不上高澄的步伐,注定是要被淘汰。
  议定之后,高澄遣散一众亲信,开始做创立科举制的最后准备。
  而众人才出了中书省,士族高门之人如李元忠、崔昂等就迫不急待回府写信,寄往河北。
  告知族人,高澄欲兴科举的意图,让家族子弟早做准备。
  看,哪有绝对的公平,这些士族门阀子弟消息灵通,连备考都要比寒门学子更快。
  但是高澄也无法阻止他们寄送家书。
  太昌六年(537年),四月初三。
  三公九卿制度并废除的余波未平,受命主持变法维新的大将军高澄又有动作,他命人往河南、河北各处地方张贴布告,让天下人评议九品官人法,尤其是其中的中正制度。
  明确告诫各地州县长官,不许以言归罪。
  这一举动,也彻底引燃了寒门学子们多年来遭受不公待遇的委屈,他们迸发出极高的热情,不止在街头巷尾痛陈九品中正制的不公与弊端,更是往洛阳寄去书信,希望高澄能够听见他们的声音。
  高澄暂时不知道各地州郡的态度,但是洛阳及周边已经吵翻了天,但大体而言还是抨击九品中正制的声音居多。
  也是高澄为科举造势而掀起的这场大议论,其参与对象所决定,若仅局限于朝堂,毫无疑问,维护九品中正制,还是会占据主流。
  当参与者不局限于既得利益者,反对的声音注定是要更大,毕竟既得利益者,终究是少数。
  地方的舆论,尤其是最关心的河北舆论还未传回,但高澄这时候已经无心挂念政务。
  四月十二,渤海王府。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后院。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初为人父
  高澄在屋外焦急地踱步,目光始终不肯离了那扇门。
  奔波忙碌,多年辛苦,如今的他将为人父,听着屋里的惨叫声,高澄恨不得代尔朱英娥受了这份苦。
  四女中,宋娘最先确认身孕,但首先经历分娩之苦的,却是晚了两天的尔朱英娥。
  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又有婢女急匆匆跑来报信。
  “世子!宋夫人要生了!”
  高澄闻言,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犹豫许久,高澄对陪着他等在院里的一众弟弟道:
  “我过去看望,你们在这守着,有了消息立即赶来告我。”
  三弟高浚年纪虽小,却很有主见的一口应下:
  “大兄,你快去吧,这儿我们会守着的。”
  其余人也是满口答应,就连十二岁的高洋也在点头。
  高澄又在尔朱英娥的门外站了一会,一咬牙,终于转身去了宋娘的院里。
  宋娘院里同样是火急火燎的情况,由于四女是几天内接连确诊喜脉,高澄为预防她们同时生产,特意找了四个稳婆,都是洛阳城里经验丰富的老手。
  所幸没有白担这份心,居然还真碰上了这种事。
  高澄听着宋娘痛彻心扉的哭喊声,心如刀绞,他忍不住喊道:
  “莫要怕!我就在屋外陪着你!孩子生下来,痛就过去了。”
  这番安慰他先前也有对尔朱英娥说过。
  有没有用,他也没把握。
  等在宋娘院里,心里也没把尔朱英娥落下,不断让亲随来回传递消息。
  整整煎熬了两个时辰,宋娘的哭喊声都弱了下来,精神高度紧张的高澄同样是身心俱疲。
  古代生产的危险,高澄也有所了解,不可能如现代一般,顺产生不下来,可以随时剖腹产。
  在这个医学不发达的年代,很容易因难产闹出一尸两命。
  高澄之所以选择守着宋氏,正因为她是第一胎,最是危险。
  尔朱英娥曾诞下过一名婴孩,相对而言,要安全一些。
  但尔朱英娥那边迟迟不能传来消息,也让高澄把心揪起来了。
  宋娘已经受了三个时辰的苦,而尔朱英娥却比她还早了一个时辰。
  经产妇一般要比初产妇分娩顺利,这样的常识高澄自然是懂。
  可四个时辰,前后八个小时还没生下来,高澄已经乱了方寸。
  他两辈子都是第一次要当爹,哪知道经产妇一般是不超过十六小时,出产妇一般不超过二十三个小时。
  只因为是尔朱英娥也遇了难产。
  当初娄昭君生高淯,就是遇了难产险些丧命。
  高澄六神无主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高浚一路欢呼雀跃,声音从大老远就传了过来:
  “大兄!生了!尔朱嫂嫂生了!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高澄听见他的呼喊,长松一口气的同时,赶紧跑了过去让他噤声,他不希望影响到宋娘。
  “大兄,你不随我回去看看吗?”
  高浚疑惑道。
  “知道他们母子平安就行了。”
  这本是一件喜事,可屋里那阵阵声嘶力竭的哭叫,却让高澄笑不出来。
  为宋氏担心之余,高澄突然问道:
  “孩子漂亮吗?像不像我?”
  虽然明知道新生儿都是皱巴巴地丑模样,但高澄还是忍不住这样问。
  “我只听那婆婆出门说母子平安,就跑了过来,还没细看。”
  两人说话的时候,高洋也领着其他兄弟跑了过来。
  还是一副痴呆憨蠢的样子,鼻涕快流进嘴里都不知道擦。
  “你等还不快为二兄拭涕!”
  高浚指责下人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