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没有,中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讲春秋大义的呐,北宋,又是二程和朱熹这几个软骨头的货。孙传庭还真不客气,在文章里大骂程朱理学, 就是这几个沽名钓誉的理学发明者,把儒教的好经给念歪了。
  这倒也是,不贬低《春秋》,不淡化民族大义,怎么给辽宋兄弟之国,找个和亲纳贡的借口呢。 您都和辽人称兄道弟了,还谈什么华夷之防,这不是打了朝廷,文人的脸么。
  最后孙传庭是这样说的:“天下苦程朱理学久矣,此论,意欲令诸生严夷夏之防,切复仇之志,明义利之辨,知治己之方”。”
  反正孙传庭是说痛快了,就差指名道姓的痛骂宋代程朱理学,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了。这些话,可是从他童年读书启蒙的时候,就深深的藏在内心深处的。可是谁敢说出来呀,谁敢质疑程朱理学呀,如今自然无所谓了。
  孙传庭是骂痛快了,一转脸把这事忘了,忙别的去了。然而这一番论调,却又掀起了轩然大波,竟引起了天下读书人的共鸣,天下苦理学久矣,这话说的真是太好了,大家伙早受够了,只不过一直没人敢这样说。终于,孙大人替咱们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要不人家怎么能当总理大臣呢。
  开城十年,六月末。
  太湖水仙庙,水仙庙殿宇数楹,正殿供奉的太湖水仙是个女子,宝相庄严,却又有妩媚之相。辽王府一干女子进去拜了拜,转到宝座之后,却有少妇、幼女坐在后面歇息,边上几个小婢、仆妇伴随。
  当地官员早叮嘱了庙祝,今日除了王爷邀请的一干人外,不许放其他人进来。瞧着宽敞整洁的官道上,四轮马车往返穿梭个不停,瞧着一架比一架奢华。有两匹马拉车的,也有四匹马的,最奢侈还有用八匹骏马的。
  如今这年月,随着大明人越来越有钱,物产极大的富饶,这马车可是越做越舒适,也越先进了。中国古代为什么没有大规模出现四轮马车呐,说白了还是因为技术落后,四个轮子不懂得怎么转向。
  然而四轮马车转向这个东西,其实是很容易实现的,加装一个可以旋转的底盘就是了。你就是从村里随便找来个铁匠,和他说一说这种设计理念,不出两天这个铁匠就能给你打造出来。
  中原王朝的落后是思想上的落后,与工匠和百姓无关。大明帝国摆脱了儒教的思想束缚之后,四轮马车这样的技术自然不在话下,很快出现了各种奇思妙想的底盘设计。如同文艺复兴,使西方摆脱了宗教的束缚,开城年间的杂学大兴,也同样使大明帝国迎来了思想上的大解放。
  夏日炎炎,绿树成荫的太湖之畔,却凉风习习,沁人心脾。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老身蔡婆婆是也。”
  王府请来个戏班子,一出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演了一个时辰,客人喝得有些醉了,嚷嚷着叫起好来。
  “好呀!”
  马城微微一笑,叫人把那妙龄的旦角请过来,打赏一二:“凤姑娘,当真是杂戏大家,名不虚传。”
  那旦角凤姑娘受宠若惊,忙盈盈下拜:“奴奴斗胆,请殿下一杯酒。”
  马城便又是微微一笑,接过冰块镇过的葡萄佳酿 ,细细品来,炎炎夏日里自有一番风味。那女旦又娇滴滴劝了两杯酒,在场的不论是达官还是显贵,或是有官职在身的都捧了她的场,一时间太湖畔觥筹交错,好一派盛世风光。
  这年月,一个唱杂戏的旦角都受人尊重,这在当年可是下九流的行当。然而王爷敬重她,夸奖她,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好,也争相效仿,社会风气便是这样慢慢改变的,用马城的话来说,便是各行百业,达者为尊。
  这要是在大明崇祯年间,谁敢对一个戏子如此这般礼遇呀,史书上妥妥的写你一个祸国奸佞,总归是不合读书人心意的都是奸佞。 太湖畔宾客云集,其中有一伙穿儒服的格外扎眼。敢在这种宴会场合穿儒服的,除了学校里的夫子先生,也就是东瀛,朝鲜行省来的大儒了。儒教在大明本土遭到了批判,然而在东瀛,朝鲜却日渐发扬光大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 门庭
  太湖之畔,东瀛大儒王东阳从昏睡中醒来,这时他喝醉了酒,已是迷迷糊糊睡了差不多两个时辰,醒来时见阳光西斜,已近黄昏了,坐起身时脑袋还有些昏沉,定了定神才记起是在太湖里的一艘船上。
  抬眼见一个穿红色军服的军官,负手立在绮窗前,背对着他。
  王东阳便有些警觉,忙笑道:“在下今日贪杯了,这都快黄昏时候了。”
  却见那军官转过身来,肃然道:“王先生,你闯大祸了。”
  王东阳愕然道:“这位大人,何出此言?”
  那军官又摇着头道:“酒后吐真言,你说错了话。”
  王东阳大惊道:“我说什么了?”
  那军官又露出些许笑意,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你将朱子骂了个够,朱熹讲过的几乎每一句话,你都不同意。朱熹主性善,你不讨论性善恶,认为论性是道家的发明。”
  “朱熹主张变化气质,认为愚夫愚妇亦可成为圣人。你说气质不变,还说豆就是豆,米就是米,豆永远变不成米。”
  王东阳回过神来,竟耿着脖子反驳:“本来如此,豆便是豆,米就是米,华就是华,夷就是夷!”
  那军官微微一笑,竟恭敬起来:“王先生说的是,请随我来。”
  王东阳一咬牙,一跺脚也豁出去了,与这神秘的军官下了船,七拐八绕的走了一阵,面前却是豁然开朗,竟走进了一座风景如画的大园子。园子里,尚有三五个穿着常服的大人正在说笑闲聊。
  “殿下,王先生来了。”
  “哦?”
  当众一个威严男子四十上下,生的英挺威严,看了过来,王东阳心中便砰砰乱跳起来,晓得他要发达了。
  开城十年,六月末。
  马城在太湖之畔召见东瀛大儒王东阳,消息很快传了出去,这事也不是马城的主意,这是外务部的再三请求,才有了这一出幺蛾子。马城其实格外瞧不上此人,也是耐着性子,对这位王先生好生劝勉一番,让他乖乖的替外务部办事。这就是传说中的日奸,还是个铁杆的带路党。
  后世有汪精卫曲线救国,这一世有这样的东瀛大儒,对大明朝廷的忠心耿耿可是 远超汪某人。开城年间,这一时期的东瀛儒学讨论很热闹,也有很多创见,还其影响尚停留在学问世界。
  至开城年间后半期,这种东瀛化的儒学经过上百年的渗透、沉淀和变形,开始从学术界,无声无息的潜入民众思想世界的底层。这一时期,东瀛教授儒学的公学和民间学校的数量大增。
  贵族子弟自幼接受“四书五经”的教育,商人和有经济实力的农民在私塾学习儒学,以通俗语言宣扬道德的儒学,在庶民中广受欢迎。儒学开始成为东瀛大众的学问。
  以这位大儒王东阳为例,他在八十八岁高龄去世时,门下弟子已多达三千人,其中不乏一些后来东瀛行省赫赫有名人物。这一时代的东瀛人,几乎无一例外都学习过儒学。
  后来这股风气发展到什么程度,东瀛人沾沾自喜,认为东瀛行省才是继承了儒教精华的正统。对于这种论调,大明朝廷是很乐于见到的,这种风气后来又刮到了朝鲜行省,间接带来的结果,是东瀛,朝鲜人,都坚定的认为自己是血统纯正的汉民。这个事情,是大明帝国搞文化殖民最经典,也是最成功的案例。
  开城十年,七月。
  连总理大臣都赤膊上阵了,民间批判程朱理学的舆论,很快占据了压倒性的上风,一时间舆论汹汹,没人敢替程朱说话了。重提华夷之防,赞成春秋大义的声音很快成为了主流。
  可不要小看了这件事情,此事对后世的影响极大,从思想上理清了华夏正统的本源,意义重大。研究《春秋》这部儒家经典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孔圣人脑袋上的黑锅很快被拿掉了,孔圣人明明主张尊周礼,他啥时候叫你君君臣臣,给人家外族当奴才的,这个黑锅背的太冤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两年后,松江府,松江府作为南北海运枢纽,日渐繁华了起来,这也是必然之事。开城十二年,夏天的松江府有些闷热,这时候便显示出大明富有四海的好处来了,但凡是定居江南的权贵之家,家家备有大海船从极品之地运来的冰块,可解暑气。
  大清早,松江府方园。
  从雅致的后园小楼到前院,约有二十丈距离,大清早听得前院锣鼓喧天,还有鞭炮在鸣放。
  方世鸿方大人从睡梦中被惊醒了,便有些羞恼:“究竟怎么回事,大清早的不让人安生了。“
  外头却有一个少年,飞奔过来,容光焕发,大声道:“爹,中了,我中了!”
  峰回路转,砸门怎么就成了报喜的了,方大人心中一喜,却又威严道:“中了便中了,这样的闹腾法,家教呢,涵养呢!”
  少年吐了吐舌头,赶忙道:“娘说是要改换门庭,有石匠、木匠跟在后面呢,清理了大门,要盖新院墙!”
  听说是夫人的主意,方大人气势便弱了一截,却仍是不忿:“这妇人,怎的这般霸道,我方家的门庭还辱没了她?”
  少年瞧着他脸色,又嬉笑道:“娘说了,爹不过是个举人功名,这方家的门庭确是有些矮了!”
  “哼!”
  方大人脸上的白肉抽搐了几下,却实在是有些惧内的,再者说了,这科举出身却是他履历上的一个污点,也就只好默默的忍受了。洗漱沐浴更衣,父子二人快步走到前院,就见一大群人喜气洋洋,其中有一伙是来了多次的吹鼓手,卖力地吹打,六、七个工匠麻利地将院墙拆了。青砖,木料,建墙门的材料就已经堆放在一边,手脚之快,让人咋舌。
  再看门前还竖着一竿大旗,旗上有字,写道:“捷报,贵府少爷方生翰墨,高中南京公学,商科第二名。”
  “才是个第二名。”
  方大人脸色微微一滞,瞧着不远处一个兴冲冲的美貌少妇,兴致极高的领着下人,指挥着一帮工匠忙里忙外的,这话又生生憋了回去。南京公学商科第二名,这个成绩可比他当年强多了呀。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富贵传家
  方世鸿故作矜持接过了捷报,瞧了瞧,面色便有些按捺不住的喜色:“真的是第二名,不错,比老张家的二小子强,哈哈。”
  老张家的二小子是谁,是他在衙门里一个副手的儿子,少有才名更精通经济致用之学,本来是内定的公学大考第一名,却不料名次落到第三去了。这样搁在当年呀,第二名岂不就是个榜眼,这个名词可真是争气。
  大明开城十二年,民间扔保留着状元,榜眼,探花这样的称呼,然而公学大考的内容却天差地别。儒学八股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杂学大兴,初步呈现了春秋时期百家争鸣的学术气氛。所谓公学大考,就相当于后世的高考,只不过这年代大考的难度,录取率可比高考严苛的多。
  整个南方最著名的国立公学,也不过建成了六所,真真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能考上的都是些什么人,或是家学渊源,或是聪明绝顶甚至天赋异禀的。
  六所公学,这个数量和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相比,差距还是很大的,没办法大明办专业性大学的底子太薄了。文艺复兴时在法国,继巴黎大学之后,在原本的主教学校、法律学校以及医学学校的基础上陆续建立了许多大学,并且具有专业性。
  大学创立成果最为显著的应当属德国了,文艺复兴时期,只是德国比较有名气的大学,就有弗赖堡大学、杜宾根大学、维腾贝格大学、法兰克福大学、马尔堡大学、哥尼斯堡大学以及耶拿大学,数不胜数。
  原本欧洲大学大多数分布在欧洲南部的地中海沿岸地区,如西班牙与意大利,在其他区域分布较少。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欧洲地区的大学分布范围逐渐延伸到东欧、中欧等地区,尤其是法国与德国。
  整个欧洲的大学多如牛毛,医学,法律,军事等各种专业类学校也开始出现。而同一时期的大明文人还在之乎者也,研究朱熹说过的话,存天理,灭人欲,就是成天研究怎么给女人裹小脚。
  如果说儒教文化是个酱缸,那么无疑,程朱理学是这个酱缸里最恶心的部分。打从宋朝程朱理学出现之后,中国妇女,也包括受中原文化影响的周边国家的妇女,就再也没有过好日子。
  二程为朱熹的师傅,这两个人的理学还能勉强找到可以接受的部分。可朱熹的学说就是邪恶了,他说人应该存天理,灭人欲,人人都应该变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可惜朱熹连自己的人欲也灭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