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大国若烹小鲜,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当今盛世,再使用一些激烈的手段便不合时宜了,过于激烈的手段只会树敌无数,还会引发不必要的动荡。这一点马城比王莽想的通透,做的谨慎,他利用个人威望,再次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这个时代,这样的手段他已经运用的很纯熟了。
倘若王莽真是个穿越众,也必然是个政治课不及格的差等生,政治课的时候睡觉了吧。他就不懂搞斗争,搞政治的真谛便是团结多数人,拉拢中间派,打击少数人,如此才能无往而不利,不至于被人连祖坟都刨了。
所以说呀,穿越众最重要的必备技能是啥,政治课一定要学好,万万不能将自己摆在多数人的对立面。
开城十年,七月初。
王府学校里绿树成荫,下人们拿着长竹竿,驱赶着鸣叫的知了。
府中想起朗朗读书声,声声入耳:“兵者诡道也,商者兵道也。用兵之道在于变化,经商之道如用兵,兵不血刃,是为善之善者也。”
这话是马城说的,说的是谁呐,春秋时期的商业之神,千古一相,管仲。
“管子曰,德义未明于朝者,则不可加于尊位;功力未见于国者,则不可授以重禄;临事不信于民者,则不可使任大官。”
听听这话说的,多睿智,多好呀,圣贤书有什么鸟用。管子早就说了,在任命一切官员时,都必须根据其实际的政绩,特别是要有取信于民的真实政绩,而不是虚假的、表面的政绩。
管仲这个人有多厉害,齐国靠近海边,渔业和盐业非常发达,管仲便免除渔盐的关税,允许其自由出口,便利其他诸侯国。对市场上的其他商品,实行单一税制,即一件商品只征一次税。
管仲打过许多次漂亮的贸易战,堪称古代货币战争的经典案例。
当时鲁国势力不小,齐桓公十分忌惮,管仲提出让齐桓公和齐国贵族纷纷改穿织绨的建议,织绨,是鲁国独有的面料,管仲向鲁国商人提出,以每匹织绨30斤铜的高价收购,多多益善。
在巨额利润的引诱下,鲁国上下纷纷开办织绨产业,老百姓为了生产织绨赚钱甚至连农耕都荒废了,一年下来,鲁国本地粮价暴涨,不得不从外国进口。到了这时,管仲突然下令关闭边境,禁绝于鲁国的一切贸易。
鲁国一方面卖不出织绨,一方面拿不到钱来进口粮食,顿时陷入了饥饿交加的境地,鲁国百姓因为饥饿纷纷逃到齐国,管仲乘势让他们开采荒地,生产粮食,从而让齐国国力大增。此消彼长之下,鲁国不得不认输,经此一战,鲁国元气大伤,从此再也没对齐国构成威胁。
管仲就这样通过高明的商业战争,兵不血刃的成就了一个春秋五霸齐桓公。自然后来儒教大兴,管子的名声可就不怎么好了,然而春秋时候百家争鸣,出了管子这样的商业奇才,千古名相,怎么能说中国人不擅长经商呐。凭心而论,管子的才华,能力比孔圣人,不知道强上几万条街。
以马城的性子,既然开办了这个商学科,自然便要替管子打抱不平了。打从这个商学科开设之初,便以管子为师,学生,教授都潜心研究管子的治国经商理念,还管子一个清白,还历史一个真相。
自然,管子真正扬名成为商业之神,也得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这种观念上的改变需要时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故此商学在大明帝国,后来大兴之后又称为管学,有别于儒学。
傍晚时马城累了,便轻轻点了点头:“退下罢。”
下首肃立的几个情报官员,恭恭敬敬地倒退出室,脚步声渐渐消失无声。马城靠在床头,呆呆地坐了会儿。听见风吹动窗棂,他转头看向窗外,傍晚时分,见落日沉沦,阴沉沉的天空,红与黑交相映错。
“老爷,想什么呢?”
美艳不可方物的邢沅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马城没有回答,他出神地望着窗外奇异的景色,他像是感慨,像是陈述:“日头落下去了,总会升起,母亲用过药了么?”
邢沅赶忙道:“用过了,睡下了,还埋怨药太苦。”
马城心中踏实了些,他与家中这位二娘感情极深,二娘吕氏卧病在床,看样子是熬不过今年了。
心中一软,马城便轻叹道:“药是苦了点,良药苦口嘛。”
良药苦口利于病,道理是人人懂得,能不能做到便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开阔的胸襟。
开城十年,七月。
不提马城在王府贵族学校开办商学科,尊管子一事。再说倪元璐提出的华夷之辩,经过数月时间的酝酿之后,终于掀起了轩然大波,引发了一场大讨论,大辩论,一些很滑稽的事情发生了。
最先站出来发声,替倪大人帮场子的都是些什么人呐,竟然是朝鲜,东瀛行省的一大帮人。朝鲜,东瀛的学者竟然先占了出来,旗帜鲜明的赞成华夷之防,这让马城都哭笑不得了,这算怎么回事呐,是他的同化兼并政策太成功了,还是这些人的觉悟太高了呀。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春秋大义
开城十年,六月。
南京国宾馆里,先是从东瀛行省来游学的一位大儒,闹腾了起来,嚷嚷着要正本清源,还儒家一个本来的面目,没人理他。这位大儒便在国宾馆一住半年,终于给他逮到机会了,他赶上了华夷之辩的大讨论。
江南之地气候宜人,又是南方总理通商衙门所在地,定居于此的达官显贵极多,能在江南拥有一处产业,更是一种显赫的象征。故此这年月,但凡大明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江南必先会热闹起来。
“自古汉胡不两立,披发左衽以为耻。国本当以汉为基,华夷明辨真儒家。”
“好!”
国宾馆外头热闹的大街上,一个儒服华冠的矮小男子说的唾沫横飞,做慷慨状,四周围还有数十个青衫年轻人盘膝而坐,一个劲的拍手叫好。这样的场面有些滑稽便如同猴戏一般,却是南京街头的常态。
开城十年,帝国的舆论环境还算宽松,民间报纸上时不时有些惊人的言论,倒也不会因言获罪。或大或小,或慷慨或激昂,大可以畅所欲言的。
然而有一条,君子动口不动手,可以争辩却不能动手动脚,更不能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出早年间动辄哭庙,打砸国子监那样的混账事。倘若有人情绪过于激动做出些泼妇式的举动,那么对不住了,一旁就有内务部的军兵一拥而上,将其拖进大牢先清醒一下。
那身材矮小的大儒,越说便越壮怀激烈了,竟掷地有声。
“管仲曰,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左传》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子曰,曰裔不谋夏,夷不乱华。”
“孟子曰,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
“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
这位大儒引经据典,振振有词,一旁越聚越多的闲杂人等,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想反驳竟不知从何说起。华夷之辨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不存在争议的,管子是这样说的,孔子是这样说的,孟子是这样说的,左传是这样说的,春秋也是这样说的。这么多先贤都是这样说的,你反对,你算是个什么玩意。
“儒教始于周礼,周礼便是华夷之防,不可不察也!”
“好!”
国宾馆外闹腾了起来,倒也招来了不少喝彩声,这番言论其实是大实话,这不就是儒家的本来面目么。所谓王道,教化,那是在华夷有别的前提下进行的,倘若蛮夷不服王道怎么办呐。
连老子都说了:“佳兵者,不详之器,圣人不得以而用之。”
连主张无为不争的老子都告诉你了,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个蛮夷不服是吧,圣人不得已,也是要拿起兵器往死里揍的。先贤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了,华夷有别,不服就揍,偏偏有些软骨头读书人把儒教思想歪曲了,最后硬生生变成圣母思想了。
“此人是谁,哪里来的,在这里大放厥词?”
“哦,东瀛来的大儒,王东阳。”
“荒谬,不过一个东瀛人,也敢谈春秋大义,华夷之防,哈哈哈,岂非荒谬?”
“想来如此,他自己不就是个东瀛蛮夷?”
一时间围观人群中哄笑声四起,那东瀛大儒却面不改色,仍是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在下穿华夏衣冠,尊周礼,便是华夏之人。”
话音方落,一旁便有人大叫了一声:“这位先生,说的好!”
这一嗓子吼了出来,众人转头这么一瞧,却又瞧见人群之中,走出来几个穿绫罗绸缎的公子哥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起来。
人群中又有人不忿,低声咒骂:“这又是哪来的山猫野兽,沐猴而冠。”
“放屁,我瞧着人家行事说话光明磊落,你才是无礼之极!”
“我堂堂明人,如何便无礼了?”
“见事不明,你算什么大明人!”
一群人越说越激动,那几个迂腐的说不过便面红耳赤的挽起袖子,却不料不远处一队黑衣军兵狠狠瞪了过来。顿时吓的那几个酸丁一哆嗦,尿都吓出来几滴,慌忙混入人群灰溜溜的走了。大明内务部的黑衣军兵,直接听命于三法司,威慑力可是很惊人的。
一言不合便撒泼耍无赖的,几鞭子抽下去便满地打滚,变老实了。
中午时分,总理衙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孙传庭皱着眉头,瞧着手中最新的一份报纸,脸色不免有些沉吟,这是一份私人出资刊行的晚报,言辞不免有些夸张。再拿起一份南京府学开办的官报,言辞也是十分激烈,口吻也是差不多的。
一旁有个属官察言观色,便低声斥道:“这些个混账东西,也太过了,是该整治一番了。”
不料这一记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但只见孙大人眉头又是一皱,不冷不热道:“这话出自左传,有什么混账的?”
“啊?”
那属官别提多尴尬了,便有些惴惴不安,刚忙将嘴巴闭上了,不敢再说。孙传庭冷冷的哼了一声,掐着短须琢磨了一阵,如今舆论汹汹闹腾了起来,这事还真得总理衙门出面了。
“交与通政司,议一议。”
想了想,孙大人又反悔了,摆手说道:“罢了,此事当由本官亲自处置。”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南之地舆论汹汹,这一来竟然搔在了孙大人的痒痒肉上。孙传庭在衙门里沉吟了半日,终于痒痒肉发作了,忍不住亲自下场参与辩论,挥毫泼墨写了一篇雄文。
翌日,南京总理衙门下属的通政司,刊行的日报上,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了一篇雄文,署名孙伯雅。孙伯雅是谁,可不就是当朝宰相孙大人么,这事情越闹越大了,竟然闹到连总理大人也赤膊上阵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思辨
南方总理大臣亲自上阵,身份摆在这里呢,自然不会学地摊小报那般,故作危言耸听的言论。要说起来早些年,每每大家伙喷唾沫,吐口水的时候,孙传庭其实是不敢大声说话的,原因呐,他的科举成绩实在拿不出手。
他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还只是个不入流的三甲进士,勉强混了个七品知县。
位列三甲,吵架喷口水他是没资格的,党争他就更不够格了。孙传庭是谁慧眼识珠提拔起来的呐,天启年间破格提拔当了京官,任职吏部封验主事,这在当年,他是没资格参与这种大辩论的。
然而今时非同往日,八股早废除了,三甲出身的孙大人才鼓足了勇气,也敢在学术界大声说话了 。在学术一道,孙大人还是有些自卑的,如今总理内阁大臣当的久了,久居上位,这自信渐渐的养成了。 如今孙传庭终于敢大声说话了,将几十年心中所思所想,畅所欲言了。
他说啥呢,他说从隋唐以后,读书人其实把儒学读歪了。他说儒学其实并不是讲做人、讲伦理的,其实儒学的核心是在政治。并且儒家的政治思想核心,并不是主要体现在《论语》当中,而是体现在《春秋》里的。
这叫什么,这就是春秋大义,隋唐以前人尊孔子,《春秋》尤重于《论语》。两汉《春秋》列博士,而《春秋》又几乎是五经之冠冕。《论语》则与《尔雅》、《孝经》并列,不专设博士。
打个比方来说《论语》在当时,仅是一种中小学教科书,而《春秋》则是大学特定的讲座。此下魏晋南北朝以迄于隋唐,《春秋》列于经,仍非《论语》所能比。后来直到宋朝,《论语》才和《春秋》平起平坐了,二程和朱熹则抬高《论语》超过了《春秋》。
瞧见没有,中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讲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