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吕安坐在一干富商群中,全身上下的不自在。
一旁有人劝酒,吕安无奈按下话头,浅浅品尝一口,说道:“某酒量浅,不敢多喝。”
那富商摸着酒糟鼻子,仍尽力劝道:“大人自西北来,西北什么地方,只听说过南人量浅,未尝闻北人不善饮的,何必过谦。”
吕安只得推脱:“某真的不善饮。”
一旁又有人,恭维道:“朝堂饮酒,不过一斗,罗襦襟解,可以一石,何来量浅一说,且尽此杯。”
吕安无奈只得浅浅又尝了一口,敷衍一番,一来二去闹的颇有些扫兴,便也没人再来劝酒了。
觥筹交错之间,一个亲卫走了过来,低声道:“吕大人请,入内宅叙话。”
吕安忙站了起来,步出宴会厅,被凉风一吹竟清醒了许多,随那亲兵穿街过巷,可就进了三道门,四道门,这可就是方园内宅了。瞧着前头带路的亲兵,将他领进僻静的内债,吕安便警觉了起来,将拳头攥紧了。
不久,亲兵将他领进一处宅院,一间小园子,一间布置典雅的房舍。吕安进来时是搜了身,除了刀的,心中有些警惕在房内转了几圈,听见室外软底鞋脚步声响。忙猫着腰,闪到门后,做出一个扑击的架势。
却不料外头骤然人声嘈杂,盔甲声响,脚步声阵阵,竟是一队虎背熊腰的侍卫,闯了进来。人未到,声威先到,甲胄响动,兵器撞击声响了起来。先是嘈杂,打前站的侍卫们清过场,随后寂静无声。
紧接着叮叮当当的又一阵响动,几位雍荣华贵的贵妇人,婀娜多姿的走进院子,
吕安松了口气,忙推开房门,唱了个喏:“标下警备局提督吕安,拜见王妃千岁。”
他这一礼,那边厢辽王妃于凤君,领着几位辽王府侧室,走了进来,闻言便惊讶的瞧着他,打量议论起来。
“他怎知是姐姐到了?”
“是呀,咯咯,此人真有趣。”
一时间莺莺燕燕,美不胜收,疑是九天仙子入凡间,吕安却死死盯着脚尖,死也不肯抬头冒犯王爷的妃嫔。他心中如此坦坦荡荡,行为又十分得体,王妃瞧在眼中便点了点头,盈盈一笑。
“吕提督,不必如此。”
“吕提督是丁大人简拔,推荐的人才,眼光自是了得。”
王妃这样一解释,几个年纪轻的便了然了,又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原来是丁大人栽培的属下,那便难怪如此不凡了。
“吕提督,请进。”
“标下遵令!”
又一阵衣珏响动,护兵环绕下进到房中,王妃一手一个,牵出来几个衣衫华贵的顽劣童子。吕安眼睛转了转,便恍然大悟,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王妃这一来神神秘秘的,多半和这几个王府子弟有关。
果然,王妃玉面一整,诚挚说道:“小儿顽劣,不服管教,此事便要拜托吕提督了。”
吕安屏声息气,恭恭敬敬的站着,心中却有些发苦,一个好字迟迟说不出口,教育王子这样的事情,是随便能答应的么。
王妃也知他心中犯难,忙道:“不听话,吕提督只管打,我绝不过问!”
“吕提督,意下如何?”
王妃娘娘这样软语央求,吕安还能说什么,只得盯着脚尖,又施了一礼:“标下,遵命便是了。
“好啦!”
“我知吕提督军务繁忙,不敢久留,明日一早提督可直入此间,来人,腰牌!”
一面进出方园的烫金腰牌递了过来,吕安赶忙收起,恭送王妃,稀里糊涂的成了王府的一位西席。
第二天,一大早。
吕安再也不敢耽搁了,天没亮就爬起来,在方园签押房里候着了,自有亲卫送来清粥小菜,他囫囵吞枣的吞了下去。天微微亮,便被引入方园后宅,一处僻静的小花园,吕安心中砰砰的乱跳起来,这可是王爷的深宅内院呀。
这世上又能有几人,有这个荣幸进入王爷的内院,说出去怕是吓死人啦。
天色微亮,几位王府子弟却已经在候着了:“吕师傅!”
这一声吕师傅,让吕安心中又哆嗦了一下,他是来教什么的呐,心中多半也敞亮,摔跤呗。他的跤法,当年从军情司一位蒙古高手那里学来,这些年早练的登堂入室了,在警备局好大名声。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守成
往王府内宅里一站,吕安算打开了一回眼界,王爷家的子弟和寻常子弟,有啥不同。这种类繁多,五花八门的技艺,对几个七八岁大的童子来说,未免也太严苛了。
一大早,天还没亮。
四五个王府子弟,都穿着小一号的军服,随王府侍卫热身后,习练队列,刀法,枪法,骑术……运动量之大,让吕安这个军中硬汉,也触目惊心。到日上三竿时,连吕安也站的有些累了,才轮到他传授摔跤技巧。
“嘿!”
吕安忙打起精神,倾囊传授,哪里还敢有保留的想法。
王爷待他,着实不薄,晌午时留了饭,还送了他一杆打造精良的精致手铳,一匹上好辽东马,这可着实是一份厚礼了。返家,吕安瞧着在后院里捉鸟,逗狗的两个儿子,越看越生气,捉过来狠狠教训了一番,又罚抄两遍《洛神赋》,这才罢了。
他在家中搅的鸡犬不宁,妻子跑来问罪,倒振振有词了:“瞧瞧人家那些王子,是怎么教养的!”
“慈母多败儿,起开!”
这一日,方园。
在儿女的教养上,马城和爱妻还是很一致的,先生,师傅们该打就打,绝不含糊。便是如此,他九个儿女中也显不出来,有什么出挑的人才。终究是温室里养大的花朵,未曾经历过风雨。
“创业容易,守成难呀。”
一声轻叹,引来方世鸿的揶揄:“我家中儿女,更是惫怠,操心这些作甚?”
马城被他气笑了:“你这纨绔,我不与你理论。”
这自然是玩笑之言,方氏一族对学识看的更重,这位方大人看似纨绔,他却只是离经叛道,于儒学不屑一顾罢了。现如今,方世鸿虽只是个举人,道德文章做的马马虎虎,却掌管着半个大明帝国的财政,游刃有余,也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和所有如日中天的帝国一般,马城,方世鸿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继承人,新贵族,门阀干政。且不论辽王府子弟,被诺大个帝国如众星拱月一般,捧在手心里。便是浙江方氏子弟,身份能和寻常子弟一般么,不能呀。
于帝国体制,马城心里早想的通透,随着帝国疆域越来越大,一个个门阀,集团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于是乎,大明帝国在中兴十余年后,遇到了一个无解的难题,出现了门阀政治的雏形。马城对此也无可奈何,他也只能尽力去分权,制衡,尽力维持着这个庞大强盛的帝国。
军政分离,财政分离,分皇帝的权,分官员的权,连自己的权也分。
微风徐徐,夜色如水,马城瞧着方园气派的布置,缓缓道:“三百年!”
方世鸿一呆,问道:“说的什么?”
马城微微一笑,傲然道:“咱们为这大明,挣来了三百年盛世。”
“哦?”
方世鸿细细思量,便露出了唏嘘之意:“三百年盛世,够了。”
“是呀,够了!”
开城八年,年关。
封疆大吏,各方大员云集于盛世江南,马城也想的通透,门阀政治便是大禹治水,堵不如疏。这是盛世帝国早晚会走上的一条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又何必给大家伙找不痛快,再制造事端呐。
制衡之道,他也算玩的出神入化了,在江南,江北各设置了一个总理通商衙门,建立了一支忠勇善战的大明常备军。如此一来,始终维持着一个强有力的朝廷,震慑地方,这也算一套成熟的体制。这样干行不行呐,这也不是马城一拍脑袋想出来,这有点像是后世的倭国。后世倭国行得通,在大明自然也行得通。
“如此,可高枕无忧也。”
放心下来,马城便在松江府过了个好年,年关里,各方大员云集松江府,前所未有的空前盛世,一时间喧闹非常。
除夕夜,方园。
方园内外站满了人,好些人没地方站,饿着肚子,站在四下无人的旷野间,也要伸长脖子往园子看,也好沾一站喜气,贵气。吕安又忙的脚不沾地,他专司警卫之职,将警备局人手统统调派了起来,将一个松江府里戒备的十分森严。
他自己领着一些好手,上房的上房,上树的上树,明暗哨布满了方园。
布置好了警戒,吕安规规矩矩的候在厅外,低着头,听着里头王爷,皇上,大人们谈笑风生。
崇祯爷穿的像个富家翁,又白胖了一些,倒是和王爷相谈甚欢。
吕安心中默默念叨着,平安无事,菩萨保佑这盛世大明,平安无事吧。
厅内,崇祯帝的笑容倒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心服口服了,马城宣布退隐的王命一出,他便呆滞了好几天。想了好几天,他才终于想明白了,原来这天底下真的有人,一心为公,视九五之尊如敝履的。
以马城如今的威望,权势,他想干什么还不是一句话。偏偏马城选择了隐退,于是这位皇爷便心服口服了,主动赶来松江府与马城相会,共商大事。他也没空着手来,他给马城送来了一副墨宝。
“天下为公,好!”
“陛下的书法,可越来越精妙了。”
一片恭维颂扬声中,马城瞧着洋洋得意的皇帝,心中一时哭笑不得,这便是崇祯爷的性子,有些天真。
崇祯帝还洋洋自得道:“王弟的兵法,韬略,我大大不如,较之军中诸将,也是远逊不如。”
“可是这书法一道,王弟可就大大的不如我了!”
马城瞧着,忙道:“这倒是的,陛下的字可越发……圆润了。”
“哈哈,你言不由衷!”
“哈哈哈!”
方园里君臣和睦,哄笑起来,你你我我的胡乱称呼,倘若被迂腐的老夫子瞧见了,不免要嚎啕大哭的抬棺死谏。这君不君,臣不臣的成何体统,国之将亡呀。然而皇上喜欢,王爷高兴,旁人也插不上嘴,那些个冥顽不灵的老夫子,如今真的不多了。
一夜未眠,繁华锦绣,热热闹闹的到了大年初一。
开城九年,元月。
君臣往南京祭天,祭先帝祖宗,热闹中却任谁都晓得,这盛世之下也掩藏着暗流涌动,
帝国权力的更迭大戏,快要上演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兴盛
开城九年,元月。
远征军平定英伦的三个月后,被俘的英王查理一世,被迫签署了投降书。李怀义率部劫掠了英伦三岛,炮击了伦敦,并且索要了大笔战争赔款,总计一亿两千万巴黎马克,这是一笔英国根本无法偿还的赔款。
受困于英伦的贫瘠,又孤悬海外,这个国家很快沉沦了,在无穷无尽的战争赔款中,艰难的挣扎。大明真正成为一个日不落的世界帝国,在开城九年热热闹闹的新年里,祭天,祭祖,共商大计。
日出前七刻,时辰一到,斋宫鸣太和钟,皇帝起驾,率群臣步行至大祀坛。钟声止,鼓乐声起,大典正式开始。此时,大祀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烛影剧院摇红,万民山呼阵阵是地动山摇。
这也是个苦差事,原本大明立国之初,是天地合祭的,地点就是在大祀坛。
后来到了嘉靖九年,也不知是哪位清流大员吃饱了撑的,说这样不好,不够虔诚。硬是改成了天地四郊分祭,于是乎,满朝文武天不亮爬起来,东郊,南郊,西郊,北郊的折腾一整天,还不能吃饭,不能骑马坐轿,闹的大家伙苦不堪言。
东南西北四座祭坛,一天走下来头晕眼花,两股战栗,当场晕厥的大有人在。
崇祯帝到了南京,身边没了呱噪的清流嘴炮,这位皇爷便有恃无恐,大咧咧又给改成了天地合祭,不再分东南西北。大年初一天没亮,大家伙敲锣打鼓的跟着皇帝,带着祭品,往大祀坛跑一趟,乐呵乐呵就完了呗,让上苍感受到大明的强盛富足,就得了呗。
过年嘛,图个喜庆,又何必如早些年一般,东南西北瞎折腾。这便是早些年大明清流的德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就是专门给皇帝,给大家伙找不痛快的。越是热闹喜庆的场合,这些人就越要满地打滚,找茬撒泼,还美其名曰忠良。
如今耳朵边上,没了这些呱噪的苍蝇,大家伙可以好好过个年了。
祭祀大典后,初三。
南京皇宫敞开大门,迎八方贤才,崇祯帝端坐上首,马城居左,南北总理通商大臣孙传庭,傅宗龙居右,举行了隆重的赐爵大典。这回是马城嫌麻烦,将大明帝国的爵位制度,大大的简化了,从九级爵位分成了公侯伯子男五级。
此番赐爵,有名有姓的地方贤达,军中猛士,计八百三十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