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寿山寺主持押走后,牢里,又想起阴森的声音。
  “下一个。”
  军情司调遣江苏标营,越过巡抚衙门直接办案,连巡抚大人也被堵在府衙外头,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这不是,这不是……唉!”
  巡抚大人急的嘴上起了水泡,团团转,乱命两个字却终究没敢说出来。
  不久,一个穿皂衣,挎战刀的军情司军官,走了出来,只冷冰冰的说了几个字:“大人,请回吧!”
  巡抚大人面皮抽了抽,僵在当场,百般无奈只得原路返回。
  开城年间,民政官不得干涉刑律,也渐成定制,区区一个江苏巡抚的面子,军情司自然是不会给的。此时,武进府衙门前已是人山人海,大量的香客,信众请愿。一些虔诚的信徒领着数百香客,将知府衙门堵住了。
  只是衙门外,那一排黑洞洞火铳让人心生畏惧,没人敢真的冲进去。
  衙门里,丁文朝走出大牢,看着外面人声鼎沸,不免心中恼火,重重的哼了一声:“愚夫愚妇!”
  一抬眼,丁大人法眼如炬,一吩咐,如虎似狼的兵丁冲了出去,将信众里一些扎眼的点子,拘了起来。硬木铳柄朝着身上,恶狠狠的一通乱砸,黑布套往头上一套,拖着就走。不出半刻钟,衙门前多了十几个戴着枷锁,披头散发的人犯。
  啪,吸饱了水的鞭子抡圆了,恶狠狠抽了上去,府衙门前响起惊天动地的惨嚎声。
  衙门里,响起一个军兵大嗓门的吼声:“全城即时戒严,通令,勿在街市聚众,勿暴动,勿侮辱官府。违之勃逆论处,格杀勿论!
  “军情司依律办案,并无骚扰百姓之举,军民安心侯待论平,无须惊慌!”
  鞭刑威慑之下,胆子小的香客信众,缩缩脖子赶忙走了,却仍有数十人眷恋不去,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
  呼啦,大批衣甲鲜明的军兵涌了出来,黑洞洞火铳架着。
  “进,进,进!”
  “虎,虎,虎!”
  一排黑洞洞,明晃晃火铳,一步一进,顿时将几十个死忠信徒吓的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跑了。
  三日后,南京,律政司。
  主事吴英穿一身蓝色官袍,肃立在律政司衙门外,一干人犯,都用黑布套蒙着头,被军兵押解进了大牢。啪,一个黑衣黑甲的营官,黑面孔,跑到他的面前抬起左臂,重重的一拳锤在甲胄上,发出一声威武的响动。
  “下官奉命,交割人犯,大人请了!”
  吴英拿着人犯名册,忙道:“将军辛苦,好说。”
  与这威武不凡的营官,寒暄两句,这军官不苟言笑的模样,让吴英心中心中一阵激荡,想起来前几日他收到的一封私信,王爷亲笔手书的长信。这可是让他这个小小主事,惊喜莫名了。信很长,王爷在信中对他百般勉励,吴英自是感激涕零。
  王爷在信中所言:“今有愚夫愚妇,冥顽不灵,吴卿何以制之?”
  这问题吴英胸有成竹,当即回复:“以法制之。”
  王爷在心中又问:“若斧钺加身,天下人毁谤你,唾弃你,吴卿又何以自处?”
  吴英将略显瘦弱的胸膛,挺了起来,当即又回复道:“虽斧钺加身,天下人毁谤唾弃,臣毫无顾忌,唾面自干。此身可死,此精神永久不死。”
  他给王爷的回信,以火漆密封,八百里加急走松江府,经快船发往辽东。此番君臣对答,被后世引为经典,人人都是耳熟能详的。自开城年间伊始,法治精神随着吴英吴大人的节节高升,在盛世大明生根,发芽了。
  福建状师吴英,以三寸不烂之舌,白丁出身,在开城年间平步青云,一步步走到一品大员的位子上,开律政司一代先河,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人证,物证俱全,这位吴大人施展通天的手段,搜集寿山寺一干恶僧的罪证,发布告刊行天下。
  这位状师出身的律政官,奇思妙想,从海外英吉利王国的趣味轶事里,找到了灵感,他干成了一件大事,他发行了近代大明历史上,第一张报纸。
  十五世纪中期,欧洲的德国人谷登堡发明了金属活字印刷技术,于是印刷的报纸开始发行。十五世纪末,罗马发行的报纸上刊登了哥伦布航海的消息。当时的报纸只是在发生引人注目的大事件时才发行。吴英精通三国文字,更精通西学,他家中就有几张英吉利王国刊行的报纸。
  并且,由于当时发生了政治事件,报纸才得以发行。这位吴大人灵光一现,从几张英国报纸上,找到了灵感。于是,大明律政司主事吴英,亲自动笔,以平凡朴实的大白话,主持刊行了大明朝第一份官方报纸,周刊。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国公
  这份南京律政司印发的周刊报纸,和以往的朝廷邸报,有着本质上的区别,邸报是给官员看的,这份报纸是给百姓看的。主事吴英亲自捉刀,以翔实,通俗的文字,将寿山寺一众恶僧的累累罪行,公诸于天下。
  此后,律政司每七天出一期报纸,由各地分司在城门口,书局,大街小巷上发放,大明王朝第一份官方周刊报纸由此诞生,并且还是免费的。于朝廷常见的邸报不同,这份周刊一不咬文嚼字,二不官样文章,文风以生动有趣见长。
  很快,律政周刊便在大明境内,形成了一股刊印报纸的风潮。
  当是时,这张报纸对寿山寺一案,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此案人证,物证,人犯的口供俱在,一五一十的刊印在了报纸上。白纸黑字谁也抵赖不了,很快,此案就闹的天下人皆知,一干恶僧百年来为非作歹的恶行,大白于天下。
  秋冬之交,南方天气有些阴冷。
  南京,魏国公府,哭哭啼啼的妇人坐在堂下,府中一片愁云惨淡。魏国公徐宏基身体倒还结实,就是年纪大了,精神大不如前了。魏国公,定国公两家是近亲,一门两国公,说的就是这两家。
  如今定国公徐允祯被抓进了军情司大牢,亲眷跑来魏国公府哭诉,闹的徐宏基心烦意乱,又不能不管。老国公这些年,早就交出了南京兵权,在家中颐养天年,不料却又撞上了这样的祸事。
  府中,妇人哭哭啼啼的啜泣着:“咱们徐府,从来不招惹是非,怎么礼佛,还礼出杀身之祸了?”
  徐宏基揉着酸痛的额头,亦是无语,这真是无妄之灾呀。没办法,魏国公只得豁出去这张老脸,叫人备好轿子,他要亲自拜访军情司总制丁文朝。轻轻一叹,他这张老脸可是用一次,少一次啦。
  军情司在南京没有治所,只有一个联络处,轿子停在联络处门前,穿一身蟒袍的魏国公钻了出来,守卫可也不敢怠慢。然而丁总制却不在这处,而是在南京讲武学堂,没奈何,老国公只得又命人起轿,奔讲武学堂。
  讲武学堂在南京城外,距离城池不近,赶到地方,夜幕已然降临。
  落了轿,老国公整了整身上蟒袍,瞧着此时的学堂,已经与初建成时大不一样了。初建成时,除了负责戍卫的驻军,几无人来。现如今,隔了大老远,就看到一片灯火辉煌。正碰上学生放了晚课,才到的学校门口,放眼看去,占地极广的校园一眼看不到边,中间人来人往,到处都是英姿勃发的军人,川流不息。
  他抬起头,看了看门口两侧的对联,一边写的是:“虎贲三千,横扫北海之滨。”
  一边写的是:“龙飞九五,重开大明之天。”
  两联之上,有斗大的四个大字:“讲武学堂。”
  他早就听闻,此为马城亲笔题写。借助火把灯笼的光芒,这八个字,越发显得雄迈豪壮。恍惚间,竟好似能通过字迹,看出一番金戈铁马、睥睨天下的气势。学校门口,有守卫的军卒。
  这讲武学堂是军事单位,校区左近,非是军人,无有公文,禁止靠近。魏国公才刚把对联与校名看过,就有人过来问话了。这位老国公说起来,也还兼着南京城防的虚衔呐,他自然是畅通无阻的。有学堂守卫带路,畅通无阻,在学堂里见着了丁文朝。
  瞧见这位老国公,丁文朝三步并做两步,赶忙迎了上来,口中寒暄:“国公爷,折煞我也。”
  魏国公徐宏基,老脸上便有些欣慰,马城这个人念旧,这样看起来,他这张老脸还是有些用处的。丁文朝也怕这位老国公摔着,赶忙搀着他一只胳膊,两人走到一块诫石前头,诫石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几句话。
  曰:“国有国法,学有学规。无有规矩,不成方圆。我辈武人,国之爪牙。当以服从军纪为天职,当以开疆裂土为己任。尔等既入此校,即吾门生,须好自为之。若有违反,人情可悯,法难姑息!’”
  这几句话也是当今摄政王马城,亲笔所书,徐宏基看着这块巨大的诫石,心中不免有些唏嘘。当日马城领着小媳妇,跑来他府上大呼小叫,蹭饭吃的日子竟仿佛仅在眼前,而他这个显赫一时的魏国公,却已经老了。
  两人相见,魏国公心中颇有些别扭,也尴尬。
  马城念旧,对待他们这些勋贵老臣,十分优渥,可比对待那些朱家的子孙优渥的多。那些个朱家子孙,分封各地的王爷,早就剥夺了王位,后半辈子只能做富家翁。然而对待大明的勋贵们,马城下手可就轻的多了。
  时至今日,勋贵们有的下海经商,大发横财了。有的还在领兵打仗,如沐天波一类勋贵子弟,在军中担任要职的也不少。更有的,如丰城侯李承祚父子,镇守倭国,逍遥自在做着逍遥王。
  然而,大明勋贵们如今的地位,却实在是很尴尬,多数都是文不成,武不就,顶着个勋贵的帽子四处乱转。老国公瞧着这块巨大诫石上,鲜红的字迹,心中竟有些彷徨了,大明勋贵,就要在这个开疆裂土的时代里,掉队了。
  “国公爷?”
  丁文朝在一旁小心照应,试探着问道。
  徐宏基赶忙打起精神,话到嘴边又一时语塞,这话又该从何说起呐。他那个不争气的堂弟,定国公徐允祯,不就是成天游手好闲,一脑袋扎进佛门去了。平日里,他顶着个定国公的帽子,四处闲逛,却没想到逛进大牢里去了,这也真是倒霉催的。
  “丁总制,此事……”
  老国公一时语塞,丁文朝还是懂事的,忙道:“此事,国公爷不必劳神,下官有一策,可保定国公无恙。”
  听他这样说,徐宏基心里便踏实了,微一凝神,放低了姿态俯耳过去,和丁文朝两人窃窃私语起来。说了一会儿,老国公一双昏花老眼,竟慢慢的亮了起来,轻轻一巴掌拍在腿上,叫了一声好。要说起来这位魏国公,性子是有些糊涂的,临老了,却又不怎么糊涂了,还精明起来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扫荡
  开城四年,十月,金山寺。
  金山寺,始建于东晋明帝时。金山寺布局依山就势,使山与寺融为一体。金山之巅矗立着慈寿塔、江天一览亭、留玉阁,大、小观音阁围绕山顶。历代帝王,无不对金山寺青睐有加,可说是江南名寺之首。
  开城四年这一日,金山寺山门洞开,如虎似狼的标营士卒,往来其间。
  金山寺大难临头,大兵压境,一部军士进寺扫荡抓人,另一部就地展开,将山门堵了个水泄不通。身穿红色棉甲的骑兵,全副甲胃,四周围全都是衣甲鲜明,如虎似狼之士,列成铳阵横队,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寺外,赶来声援的信众,无不失声,在这支雄壮的标营新军面前,瑟瑟发抖的信徒们突然觉得,这些时日他们多方奔走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可笑。面对山门外黑压压的金山寺信众,带队的标营军官,也不跟他们废话。
  年轻的标营军官,骑在高大白马上,直接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杀气腾腾的念道:“奉命,将金山寺大小僧人三百五十一名,一并拿下!”
  “走狗!”
  “同他们拼了!”
  寺内,突然冲出来一伙僧兵,人人凶神恶煞的,手持棍棒戒刀,嗷嗷叫着冲向那年轻的军官。山门外一片哗然,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可是江南名寺之首呀,难不成官兵还真敢杀人。
  “放!”
  震耳欲聋的火铳声响成一片,大团腾起的硝烟中,十几个僧兵被射翻在地。
  山下顿时死一般寂静,无数双眼睛看着寺内僧兵,被黑洞洞的森严铳阵,割草一样射翻在地。哗啦,前排后退,后排上前,又是一轮密集的铳声过后,百十个僧兵被成片射翻,山门处血流成河了。
  击溃了僧兵的抵抗,那标营军官一摆手,重重的哼了一声:“出!”
  呼啦,大批红衣红甲的标营新军,蜂拥上前,抡起硬木铳柄,见人就砸,几个僧兵吓傻了,下意识想逃跑,迎面吃了一个重重的铳托,立时脸面开花。血流如注。纷纷捂着脸面,跪倒在地,痛的大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