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权将此当作自己的判断,贾似道还能说什么?他只有在心里又长长地叹着气。
其实直到现在,他对于赵权都有一些不服气。运气不好,理宗过早去世,使得自己对失控于朝堂。否则,宋国绝不会惨败如斯!
可是,为一国之君,那终究是自己绝不可能做得到的事。
既然如此,哪怕不服,又能如何?
赵权继续侃侃而谈。
“忽必烈绝非一个甘居人下之人,大权国与元国之间,也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别说称臣,连维持兄弟之邦的状况,都不会长久。他不可能只守着江南,我也不会只防住淮北。
即使此次和谈能成,我估计最迟半年,最快三个月,忽必烈一定会撕毁协议,与大权国军队发动一场大决战。而且,我估计此时的忽必烈,很可能已经在准备退路了。”
“在哪?”
“去哪?”
侍其轴与刘秉忠同时问道。
赵权双手轻轻虚抚,说道:“先讨论第一个问题,忽必烈将会在哪里发动与权国军队的决战?”
“这问题其实不难预料。若是双方能够签订协议,那么决战战场必然会是在荆湖北路与河南南部。若是协议不能签订,而大权国军队并未停止南下的进攻速度,那么,决战必然会是在临安!
这也是我如今最担心的问题,如果在临安发生大战,临安的百万百姓,将全部成为忽必烈的人质,那时将如何处置?”
一旦权国军队兵临城下,凭着忽必烈狠辣的手段,到时绝对会将临安所有的百姓驱赶出城,以此来对付攻城的军队。
“不是已经在临安城里散发檄文,以警告临安百姓了吗?”刘秉忠问道。
陈耀回答道:“讨元檄文,在临安城内,总共发出了三十万份,反响是有,但是……”
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贾似道,陈耀接着说道:“因为怀疑某位卖国奸臣与大权国之间相互勾结,许多临安百姓都认为,忽必烈也没什么不好,起码现在还是秋毫未犯。而且据说大权国国主,不仅觊觎宋国国土与财富,还漠视宋国灭亡而不施以援手。如今却准备坐收渔翁之利。”
贾似道脸皮微微抖动,眼中闪过羞恼之色。
“另外,让许多临安百姓愤怒与不解的一件事,就是益王始终未被拥立为宋帝。正因为如此,他们都觉得大权国国主,是自己想当宋国的皇帝,居心叵测!”
赵权一声苦笑,自己觊觎宋国的帝位?
“民心可欺!对于临安百姓的舆论之争,咱们毕竟鞭长莫及,该做的能做的,也都已经做过了。绝大多数的临安百姓,根本没有见识过战场的残酷,也不知道忽必烈手段的残忍。是个人,总会有些侥幸心里。
屠刀没有落在自己的脑袋上,不会有人觉得倒下的那个人会是自己。
我只是希望,他们为了自己的家人、为了自己的家产,可以选择不顺从于忽必烈,起码在被宰杀的时候,可以有意识地进行稍微的抵抗。
否则,神都救不了他们……”
众人一时陷入沉默。
“还有一事,需要各位定夺。”陈耀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
“嗯?”
“文天祥要求进入福建。”
侍其轴与刘秉忠相顾茫然。
文天祥是谁?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议事场合要专门提起此人?
陈耀解释道:“元军南渡长江之后,文天祥捐尽家财,聚集义兵万人至临安勤王,受任平江府知府。可是文天祥在赴任的路上,平江府便陷于元军之手。”
“在常州,文天祥兵被元军轻松击溃,被迫退守余杭。
宋亡前夕,宋国朝中重臣逃之一空,文天祥被任为右相兼枢密使,以使臣身份至元军中议和,被拘于军中。
元军兵入临安时,文天祥得隙逃脱南下。途中与陈宜中等人起了冲突,不顾正在流亡的文臣武将,怒而离去。
自那时起,文天祥一直转战于赣南。嗯,那个,屡败屡战……”
屡败屡战!
刘秉忠与侍其轴不由地肃然起敬,真是不易啊!
如此艰难困苦之中,竟然还有坚持抗元的不屈之臣。
贾似道的面皮,又微微地抽了抽。
“空坑一战,文天祥部被元将李恒彻底击溃。跟随他的将士,或被俘或被杀,或自尽身死。包括他的妻妾子女都落于元军之手。
如今,几乎走投无路的文天祥,准备进入福建,重新招收兵马。并且要求觐见益王。”
第1051章 赠诗
“见益王,作甚?”刘秉忠奇怪地问道。
“他要当面劝谏益王,立刻即帝位。并宣称,益王之所以迟迟未能继位,是因为身边有奸人作祟,心怀不轨者试图挟天子以令宋民。因此,他准备清君侧,匡扶宋室,以安天下。”
刘秉忠与侍其轴面面相觑,此人好大口气!
赵权则与贾似道相互埋怨地瞪了一眼。
对于贾似道来说,文天祥这样的人,虽然对故国一片忠诚,但凭着一腔热血行事,不仅于事无补,只会让形势各加混乱而不可控。对付他很简单,要么放弃要么收编,跟他讲那么多废话干嘛?
可是偏偏赵权对文天祥似乎情有独钟,总想收为己用,派了许多使者过去,显然根本没能成功。如今竟然还视大权国为敌,准备“清君侧”了。
“你就没办法管管他吗?好歹是你的学生!”赵权对着贾似道抱怨道。
“他连我都骂,你指望我管得了他?”贾似道翻了个白眼。
“此人心如铁石、忠节孤劲,一旦认定的事情,百折无回。不像我,这么没有原则。”贾似道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要么从了他,让益王登基,我想文天祥必然会任你驱使。”
其实让赵益登基为宋皇,对于大权国来说有利有弊,但是总体而言影响不大。
只是为了笼络一个文天祥,就把自己十岁的儿子赶上台,推入政治交易的漩涡之中,这让赵权从心底里头无法接受。
“若论宋臣之忠诚勇武者,刘某以为,莫不出潭州李芾。国主为何纠结于文天祥,却不对潭州施以援手?”刘秉忠奇怪地问道。
“潭州,已经被元军四面包围,即使有兵力,也进不去啊!”侍其轴摇着头说道。
“李庭芝已经占有广东,可以遣兵北上;张珏部可以自四川南下;内河水军逆水而上至岳阳。哪怕这几路兵马到不了潭州,也可以舒缓李芾的压力,只要外有援军,我想他必然会有坚守下去的决心。
而且,大权国还可以给文天祥更多的兵马支持,让其向西应援潭州。”
赵权听着眼睛一亮,随即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别想文天祥了!”贾似道断然言道:“他不会听从大权国的任何军令,甚至连你们的兵粮支持,他也未必会接受!在他眼里,若是益王未被拥立为宋帝,那么大权国与元国没有任何区别——都是觊觎大宋江山的敌国!”
赵权抬起手掌,在空中一挡,说道:“等等,给我一点点时间,我理清下思路。”
众人都闭上嘴巴,看着皱眉苦思的赵权。
盏茶之后,赵权才开口喊道:“纸笔拿来!”
大嘟嘟捧来纸笔。
赵权伏桌,疾笔而书: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三个老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权挥笔而就的这首诗句,如遭雷劈。
三人之间,最了解赵权的人,自然是侍其轴。缓过神之后,他眼色怪异地看着赵权。自家国主学识极杂,尤以经济、术数为精,但是从来没见他做过诗,甚至对任何的诗辞文章都显出不屑一顾模样。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写得出如此大气磅礴、语意高亢的诗句!
“由悲而壮、由郁而扬,慷慨而激昂、掷地而有声!尤其是最后这一句,可惊天地、泣鬼神。国主之才、国主之志,当浮一大白!”
刘秉忠击掌而叹。
贾似道有些疑惑地看着赵权,此诗写尽家国之恨、于艰危困厄之中的沉痛难抑。既叹国运又叹自身,这显然跟赵权的身份地位以及生平的经历没有任何关联。
“这是,写给文天祥的?”贾似道忍不住问道。
赵权点了点头,说:“这不是我写的,偶然在一本书里看过这首诗,便记下了,可以转赠文天祥。”
“什么书?”“谁写的?”三个人同时问道。
“忘了……”
忘了?三个人都生出一股想跟赵权拼命的冲动。
赵权摆了摆手,说道:“这诗给文天祥,希望他有所触动,愿意领兵协助援助潭州。当然,我也不会逼他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
随即转向陈耀说道:“如果他愿意,给他所有他需要的支持。包括在福建征兵、收罗宋军旧部以及粮草军械。但是,他必须接受我们派去的随军参谋。”
陈耀一一记下。
赵权接着说道:
“与元国的和谈,让姚枢全权负责。我的意见,大权国已经占领的区域自然不可能还给元国。我可以允许他以临安为都,继续建立他的元国。但是讨元檄文中,那些手上沾满百姓鲜血的元国将领,必须得死!”
“你这是不想跟忽必烈谈判啊?”陈耀小心翼翼地问道。
“国主此计甚妙!”刘秉忠说道:“如此,忽必烈若是不答应这个条件,就必须承担和谈失败的责任。大权国毕竟是在为冤死的南北百姓,申讨首恶。”
“然后呢,一边和谈,一边准备兵进临安?”陈耀又问道。
“不,我要将决战的战场,设在潭州!”
……
潭州,又名长沙。
隋时设郡,唐时改置为州。
自宋室南迁之后,潭州便成为了沿江六大帅府之一。
百年以来,位于对敌前线的荆湖北路,长期处于战争状态。一江之隔的荆湖南路,便成为了保障荆湖北路战场最重要的粮草生产与供应基地。
在北宋时还处于偏远南方地区的潭州,到了南宋已是连接东西、纵横南北的战略纵深要地。
元军大举南下,荆湖北路失陷之后,岳州很快落于元军手中,潭州便成为对敌的前线。
不过,为了一举攻下临安,元军主力直接顺江而下,对于荆湖南路只是派出少数兵力作为牵制。加上潭州城坚粮丰,负责守卫的湖南安抚使兼潭州知州李芾,所承受的压力还不算太大。
形势在宋皇投降之后,急转而下。
第1052章 殉城之日
谢太后颁布的“投降令”,让潭州守卒军心大乱。加上已经渐渐腾出手的元军主力,开始扫荡湖南、江西。数月以来,潭州城池已经屡次遭遇破城危机。
多亏了李芾!
多亏了始终追随着李芾死守潭州的三千将士。
也多亏了对李芾持以绝对信任的大多数潭州百姓。
然而,李芾却早已知道,这座城池,终究是守不住的。
外无必救之援,则内无可守之城。
潭州,再无可能有一兵一卒的援军了!
月朗星稀,安抚使衙门内,安抚完妻儿的李芾,缓缓步出内院,来到花厅。
厅内烛光摇曳,两个与他一般干瘦的男子正在低头商议。见到李芾进来,同时起身施礼。这两人,一个是李芾的幕僚尹谷,另一个则是跟了他近二十年的亲随沈忠。
“信使可曾派出?”李芾淡淡地问道。
“十个信使已经全部成功离城而去,分三路前往四川、广东与江西。”
这些天,元军突然放缓了对潭州的攻势,让潭州的求援信使得以出城,但是李芾心里其实根本没指望能有援兵过来。
“大人,城外元军近日来,似乎气势已泄,如果信使能求得援兵,卑职以为,潭州解围应当只在眼前!”沈忠有些兴奋地说道。
李芾却摇了摇头,“若我所料不差,大战也就这五六日了。”
“这是为何?”沈忠惊问道。
“近三个月来,元军虽然主力未至,可是何曾让潭州信使顺利出过城?这两天之所以放松控制,应该是主力已至,张网以待援助潭州的兵马。”
“围点打援?”尹谷皱着眉头问道。
李芾点了点头。
“常德与岳州守军,或早已被击溃或已降了元军。荆湖南路,已经根本组织不出足以援助潭州的兵马。元军是希望咱们的信使,可以将散落于荆湖南路、依然在坚持抵抗的一些部队,全部吸引至潭州,以一网打尽!”
“该死的元军!”沈忠咬着牙说道:“还好,咱们并没有让信使去找那些散落的部队。”
“但是……”尹谷有些犹豫地问道:“让信使往四川、广东与江西,能找来援军吗?”
“不能!”李芾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沈忠张口结舌,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