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东真军放弃五名死者的补偿要求,并不意味着益都不能借此向塔察儿榨一笔钱财出来。处理得好,这些年欠下的食邑便可全部钩销了。
沉默良久的李璮突然说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在登州划一块‘巴掌之地’给你,而且可以作为南京府的永久产权。不过,我希望权总管可以答应益都一个条件。”
赵权倒没想到一直不吭不哈的李璮,能做出如此决断,心里倒是对他高看了两分。
“请元帅示下。”
“我要求你们答应,不得向益都军民发动任何形式的攻击!”
赵权略一沉吟,说道:“我代表南京府,向益都做出正式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事,东真军都不会率先向益都的任何一支军队、任何一座城市、任何一个百姓发动进攻行为!
除非……”
李璮与王文统眼睛齐齐一睁。
“除非,南京府的平民与财产,在登州自己的属地之内遭到恶意的攻击。”
李璮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巴掌之地,里面还会有南京府的平民与财产?
李璮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掉进了这位权总管挖的一个大坑里。但是转念一想,即使真的被他们划走了一片土地,对益都来说也谈不上是损失。
不仅是登州,益都以东一直到海,现在真正能接受益都元帅府管理的地方,还不到一半。如果南京府的人,跑到宁海州(现山东文登)去圈地,自己便只能干瞪眼了,益都的手,还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巴掌足够大的人过来。”王文统站在登州的海边,冷冷地说道。
赵权却是笑而不语。
夕阳正斜,秋风习习,带来的海风微微沁入心骨。
“天气不错啊!”赵权看着已涨至最高潮的海浪,呵呵一笑。
王文统用眼角鄙夷地扫视了一眼赵权,眉头微皱。
为了就地监视这些南京府的人,防止他们肆意圈占地盘,王文统不辞劳苦,特意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了登州。
但是出乎王文统意料的是,这些人并没有进入那座完全破败的登州城,也没有去几个杂乱不堪的港口,更没有在一些充满腥臭味的渔市上流连。
而是来到这个距离登州城八里之外的海边。
两座小小的山脊,一前一后缓缓地探入海中,被他们拥抱于中间的,则是一片已经盈满潮水的湾地。
湾地向外,则是一串串黝黑如墨的礁石,一直延伸到很远的海中。
“手掌找到了吗?”海风虽然不大,却让王文统感觉到了不耐烦。
“王兄莫急!”赵权抬起手,遮住额角,望向夕阳,随后向封扬说道:“差不多可以了!”
封扬抽出一把小旗,望空挥舞。
王文统觉得天空似乎突然一暗,不禁诧异地抬头看去。却见一片暗影,遮住渐落的阳光,暗影的两侧,恰好是那两片山脊,而自己却被暗影盖在了正中间。
“定界桩!”封扬一声大吼,早已准备就绪的东真兵立刻围了上来,顺着那片暗影边缘,有些在地上撒着白灰,有些敲下木桩。
王文统一怔,对着赵权怒喝道:“你这是何意?”
赵权指着半空中的暗影,笑而不语。
王文统顺着赵权手指的方向望去,暗影尽头,有一个人正站在一座高高的望楼之上,张开一个手掌,挡住了即将坠落的夕阳。
自己身边的这片暗影,就是那人手掌投下的影子!
王文统张大着嘴,脑子一时陷入空白状态。
这就是一掌之地?
一只手掌,竟然圈出了足足百丈之地!
还好,这批人不能上天,要不然岂不是整个登州都得划给他们了!
王文统偷偷地抹了一把冷汗。
他却不知道,此时的赵权其实也是满身的遗憾:早就该想想办法,把热气球给弄出来!
两座山脊之间,大半是海水,就算能在这种地方建城,最多也不过挤入百人。万一有事,派个千把人过来,每人一口唾沫,也足以把他们淹死了。
因此,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愤懑之后,王文统决定,将这片巴掌之地,赏赐予南京府。
益都虽小,但也应该具备上位者的大度才对。
“你确定只有这片方寸之地?”王文统斜视赵权,冷声问道。
“你放心,我绝不会多要一寸登州的土地!”赵权神色淡然,毫无得意之色。
王文统令工匠立下界碑,并亲自画出两幅图样,双方签字之后各执一份。这才在夕阳的余晖之中,纵马而去。
赵权对着开始退下的潮水,张开双臂,大声喊道:“这里,将会是我们在中原的第一座城——巴掌城!”
“这么屁大的地方,也能建个城?”陈耀有些疑惑地问道。虽然他明白利用斜阳,可以让一只手掌的投影面积扩大万倍不止的原理。
但这片地方,还是太小了,在这里建城,放个屁可能全城人都闻得到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伍及,却神色复杂地看着赵权。他实在不明白,这个来自辽东野山崇岭之地的人,是怎么算得清潮起潮落的准确时间?
权宋天下
第六百一十四章 估值
日落月升。
所有的东真士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脚下越扩越大的土地。
这是一片极为舒缓的泥滩,不过一个小时,海水便吐出了近一里长的泥地。两侧的山脊,慢慢地抖出露出海面的礁石,就像抬起两条无限延长的手臂,紧紧地搂着这片越来越延展的土地。
已经无须赵权描绘了,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出现了一座城市的模样。一座准备在海上拔地而起的城池。
“权总管之举,堪称经天纬地,委实让人叹服!”伍及这一次,是真的服了眼前的这位少年。
赵权却摇了摇头,说道:“地虽然圈下来,但要想建起一座城池,难度还是颇大啊!”
伍及犹豫着说道:“在下对于城池的规划,并不擅长,如果权总管需要……”
“不,我担心的不是城池的规划问题。而是如何在这座城池建起之前,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没有自己的海力运输力量,就不可能建得起这座想像中的海上之城;没有自己的水军,海上的运输就无法得到安全保障;而没有自己的港口,即便有海军也无处停靠。
这似乎陷入了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怪圈。
在短短的时间内,南京府已经圈占丹东、辽南旅顺、山东登州三个港口。每一个港口都很重要,而且必须在其他势力反应过来之前,通过这三个港口对渤海形成合围之势。如此,才有可能让渤海成为南京府的内海!
但是,这个建设过程显然是艰难与痛苦的。南京府现在并不太缺乏同时开建三个港口的经济能力,缺的是一个可以规划统筹的人。
这个人不仅要懂得基本的建筑施工管理,还需要熟悉海洋、了解海船、知道海军。甚至是需要给予部分调动海上军队的权利。
南京府数年的建设,已经培养出不少的土建管理人员,但是要论海港的建设,可能唯有一个王栖梧能用。
让他过来,合适吗?
“权总管,在咱们渡海而来时,不知您是否注意到,自辽南到登州的海面上,有一长串的岛屿分布?”
“嗯,长山列岛与庙岛列岛”赵权脱口而出。
伍及一怔,他没料到赵权竟然识得这些岛屿。“其实这些岛屿上,有许多岛都有淡水,也适合居住。尤其是沙门岛。”
沙门岛,是北宋时重犯的刺配地。因为岛上有个妈祖庙,因此也被称为庙岛。
“沙门岛现在虽然已经几乎无人居住,但岛上港口设施还在,稍微整治就能使用。我的意见是,权总管可以考虑先占领这样的几个岛,作为辽南至登州的中转站。
同时,利用登州所圈之地,进行岛上的补给采买。待其他条件成熟后,再做经营。”
赵权突然转过头,狠狠地盯着伍及,一瞬间让他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却听赵权一声长叹,而后悠悠地说道:“我真的有些好奇,很想知道一个什么样的主子,会舍得把你这样的人,放在这里埋没了十几年之久。”
伍及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小人胡言乱语,倒是让权总管笑话了!家父临终时,要求小人最少侍候家主十年时间。父命不可违……”
“还有多长时间?”
“刚刚过半。”
赵权看着伍及那张已见沧桑的脸,有些奇怪地说道:“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你并非直接为宋国服务,在北地甚至山东这,虽非首要人物,但也是很关键的一个环节。像你这样的人,即使主家允许你回去,那些人会放你走吗?
你不怕被灭了口?”
“在下与宋国朝廷,的确没有丝毫联系,我所尊从的只有家主的命令。不过……”伍及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赵权心里却是一动,一个以自己的名义在北地安插间谍,这得需要多大的财力与魄力在支撑!
会是那个贾赦之子,贾似道吗?
赵权对着伍及正色问道:“你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或是我要花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你归附南京府?”
伍及一呆,眼中闪出复杂的光芒,有激动、有兴奋、有苦恼,也有犹豫。
他整了整身上破败陈旧的袖襦,对着赵权端端正正施了个叉手礼,而后说道:“小人感激权总管厚爱,只是小人身不由己,不敢行此背主弃信之事。”
赵权眼中满含深意,看着伍及说道:“你不妨回去问下你们家主子,问他愿不愿意把你卖给我。”
伍及紧蹙眉头,看着赵权欲言又止。
“哈哈,你不用担心。我用人向来不会逼迫过甚,更不会去使用反间这种下作手段。但我想,天下间无论是人是物,总有他的价值所在。只要具备价值,便可交易与购买。”
伍及强忍着,才未出言反驳。
“我且问你,你自己估值几何?”
“小人身无所长,不值一文!”
“不,我觉得你在宋国,可值百匹马。你信不信,无论你主人是谁,我要是带着一百匹战马到宋国,就一定能换到你。”
伍及哑口无言,他认真地自我评估了一番,发现凭着自己家主对于战马的狂热,估计五十匹马都不用,就会把自己给卖了。
毕竟在宋国,好的战马可是千金难求。
赵权拍了拍伍及的肩膀,微笑着说道:“我玩笑之言,你莫要放在心上。其实对我来说,任何南京府属下,无论平民百姓或是贩夫走卒,皆是非卖品。他们既然相信我,愿意归附南京府,我自然会为他们排忧解难,管他们从生至死,而不是把他们拿去换取利益。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个很复杂的东西,这是根本无法用金钱与物质来衡量的。
卖了他们,就等于卖了我自己……”
伍及长揖而拜。
“你放心,我欣赏你,并不代表我会不择手段或是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你。但是你要记得,任何时候,即使在遇到最艰难的时刻,你也要惜身惜命。只要你愿意,南京府任何时候都会为你敞开大门。”
权宋天下
第六百一十五章 习惯为奴
看着孑孓而去的伍及,陈耀露出肥脑袋,悄悄地问道:“怎么,没忽悠成?这种小事交给我来办就好了……”
赵权没有理他,一抖衣摆,在岩石上坐下,眺望着月光之下,泛着莹白色的波浪,心情与之一同起伏。
天地之间,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思绪,随着一阵阵的波涛,不停地拍来、退去。而后露出一片望不到头的泥滩。
潮退去后,一定还会再来。正如自己的疲惫与孤独。
每当独处时,赵权总会被这种痛苦包裹。这种感觉让他很迷茫也很觉难熬,偏偏又让他感觉自己似乎在享受着这种独处的痛苦。而且无法自拔。
还好,边上有一个很不知趣的胖子。
“我想去趟宋国。”赵权突然说道。
“啥?”陈耀扑腾一下滚起,扯着赵权的袖子,紧张地喊道:“你去宋国干嘛?你要跑走?你想扔下我们?”
“我只想去看看宋国。”
“不行,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我……”
“我说了,我只是去看看!”赵权不耐烦地抖落陈耀的胳膊。
“小舅,我错了,我,我这就回燕京把郭小娘子搞定,你别扔下我不管……”
“小耀,你今年多大了?”赵权悠悠地问道。
“跟你一样啊,十九岁了!小舅你今晚怎么了,说话都是怪怪的。是不是因为没给我过生日,而感到有一些内疚?”
赵权啪地一下,打掉了陈耀摸向自己额头的手。怒声说道:“你现在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话了吗?”
陈耀转着臀部,总算找到了一个比较舒服的资势,努力地睁大着眼睛,看着月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