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源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但脸上依然阴晴不定。
    “算了,此事先记下,日后再与你计较!”洪福源挥了挥手,接着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李先生一路辛劳,且先行歇息吧!”
    侍其轴两人随着侍女,进了客房,关上屋门,李治依然有些怔神。
    侍其轴笑着说:“怎么,仁卿兄,可是对那侍女有意,要不……”
    李治大怒,开口骂道:“竖子!你再如此调笑老夫,看我如何收拾你个老粉嘴!”
    侍其轴一怔,看来这位老哥是真怒了,平日一向儒雅,如今竟然连“老粉嘴”都骂了出来。
    侍其轴只得略敛衣袖,说道:“好吧老兄,小弟不敢了!”
    李治剜了他一眼,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侍其轴悄悄地趴在掩上的门边,静静地听了会,确认屋外已经无人,这才回过身劝李治坐下,说道:
    “在稿城之时,你我其实都知道,如今天下纷扰,要想寻找立身之地,唯有辽东尚有可图。而辽东,如今也是势力交错。
    要说对辽东及高丽最为熟悉的,非洪福源莫属。此人本为汉人,祖上在唐时移民至高丽。素有异志,但不得高丽王室信任。吾当时是想,劝其移居辽东,夺得一地,据以自守并拢络各族势力,重用汉儒,习汉法,使民汉化,在此基础上,用十年之功,打造一支雄师,横扫高丽。”
    李治听得,猛地抽了口冷气,没想到这家伙十多年之前,就开始折腾这种事。
    “但是,此人之后行事,委实让我失望。”侍其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疑心过重?”李治问道。
    “你也看出来了,洪福源此人,用志才才疏来形容,并不为过。出身将门,但缺乏容人之量,又不擅纵横之术。到辽东后,四面树敌,举步维艰。”
    “所以,他才希望你过来辅佐啊!”
    “哼,我侍某不才,也不可能去辅佐一个将才!”
    “意思是你不愿辅佐的人,就该吾去不成?”李治又开始吹胡子了。
    侍其轴赶紧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托辞而矣!”
    “其实自洪福源投蒙后,我也给他推荐过几位河北儒士,但与其俱不相容。前后四五人,却无一人呆过三个月。
    此人过于注重眼前小利,胸无大壑,想要收获却不舍任何付出。这些年来,凡北迁的高丽百姓俱归其名下管治,我估计已有近十万之巨。但是,这些高丽人却被其看作私产,势力虽然已有小成,却已成为众人眼中之钉。不仅蒙古人对其开始防备,汉人更是厌其所为,更不用说契丹与女真人。而更尴尬的是,现在高丽国内,众人视其为国贼,别说当高丽王,他一旦回到高丽,必被高丽士绅棒杀!”
    “那你的意思是?”李治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管如何,洪福源都是辽东一个绝不可忽视的势力,即便将来其不为我所用,也不能成为吾之敌。犹其若有一天,我等用兵高丽的话,此人可是一大助力!”
    “你倒好胃口!”李治嘀咕道。
    ——————————
    't1'侍姓的确源于“郦”氏,侍其轴为历史上真实人物,是稿城董氏家臣。至于其祖上是否随萁子东迁朝鲜,待考。
    't2'高丽时期成书的《三国遗事》中,将檀君取代萁子,视为高丽始祖。不过,这时候这本书还没写出来。
    权宋天下
第两百零二章 高句丽
    “嘿嘿,我何止是一个好胃口,我的志向,可绝不止这辽东一隅!”黑暗之中,侍其轴的眼中突然闪出一丝绿光,如即将出窝觅食的饿狼。
    李治被他的豪情冲得心头莫明一热。他犹豫着问道:“你能让他,为你所用?不怕反噬?”
    侍其轴摇了摇头,说:“不是为我所用,而是为我辅佐之人所用。这其实也是给老洪一个机会,他这样下去,下场必将凄惨。”
    “我看他,对你也是提防得很呐!”
    侍其轴苦笑着说道:“我们自幼相识,不敢称莫逆,也算是总角之交。多年未见,但总有书信往来。今日他如此模样,一是提防我过来的目的,二是可能他碰上什么难以决断之事。”
    “难以决断?莫非与蒙古出兵高丽有关?”
    “应该是如此,原来听说只不干出兵高丽,我料定洪福源必定随军出征,却未想他依然在此,不知这其中有何内情。明日,得想法了解一二。”
    第二日清晨。
    侍其轴与李治站在横岗城头,放眼远望,四周尽是密密绵绵的群山。蜿蜒的流水如一条条玉带穿绕其中。山坡之上,红色与粉色的杜鹃花,肆意怒放。山坡下的谷地中,则是一片或青或黄,郁郁实实的麦子。
    好一片人间桃花源!
    李治不由地夸到:“洪将军大才啊,能让辽东有如此安居之地!”
    “李先生谬赞了!”洪福源言语谦虚,却掩不住心里的那丝得意。“辽东地形与北高丽相似,缺少大面积平原之地,只能在山间里见缝插针的种些麦子,有些小家子气了!”
    “的确不错!”侍其轴也跟着夸了一句,“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民。洪兄,真是难为了!”
    洪福源却摇了摇头,说道:“既便治出万顷良田,又有何用?”
    “这是何意?”
    “蒙古人对高丽,几乎是一年一战。每一战,都要从我这征去粮草无数。即便是不打战,我依然得供应周边驻军所需,东辽军、辽阳军、北至沈州南至婆娑,谁都可以从我这取粮,我他妈的就是一个种田汉!”洪福源说着,突然一阵怒气迸发,猛地提掌往城垛上一击。
    侍其轴略显愕然地看着他。
    “是不是,南征的军队又要找你要粮?”侍其轴装着不经易的模样问道。
    洪福源却摇了摇头,先将胸中怒气平息,而后说道:“你说想看些高句丽的遗址,想去看哪些东西?这些天我倒是可以陪两位走走。”
    侍其轴只好顺着洪福源的话题,说道:“高句丽建国七百年,前后建了数个王城,单辽东之地,便听说有纥骨山城、国内城、丸都等。不敢劳烦洪兄陪同,如果能给个向导领路,足够了!”
    洪福源却盯着侍其轴,问道:“你去看这些东西,想干嘛?”
    李治在边上回答道:“这并非是其轴的主张,而是老朽想去。老朽生平所好之一,便是各处山川地理,曾听闻高句丽建有五大王城,此次既然到了辽东,便欲前往观看一二。”
    洪福源沉吟了会,又问道:“那,你们对高句丽王城的了解,有多少?”
    “北魏阚骃所着的《十三州志》有云:大辽水自塞外西南至安市入海。又玄菟高句丽有辽山,小辽水所出,县,故高句丽,胡之国也。汉武帝元封二年,平右渠,置玄菟郡于此,王莽之下句丽。
    这里所说的高句丽县,当是汉元帝建昭二年时,朱蒙立国之处,只是我遍查历代地理志,却不知这高句丽县,到底是在何处。”
    洪福源这次盯着李治的眼神,却并不是不信任,而是充满着怪异。
    “李先生,不知道高句丽县在哪?”洪福源问道。
    “是,鄙人寡闻,委实不知。”
    洪福源目光深邃地看着两个人,手轻轻地拍着墙石,脚在地上慢慢一跺,说:“此处,便是高句丽县,当年朱蒙的立国之地!”
    “嗯?”
    “啊?”
    “汉武帝灭了朝鲜之后,便以高句丽为县,令其归属玄菟郡。王莽时诛杀了高句丽县侯,令更名为下句丽。朱蒙立国不久,便被驱赶往东,直至国内城,才算正式建国。而此处,便是朱蒙被驱赶之前,最早的高句丽县所在。”洪福源缓缓说道。
    侍其轴望着这座石头小城,不由感叹道:“倒没想到,高句丽七百年王业,竟然会是从这么一座小城开始。此处也算是个风水宝地了。”
    洪福源却是嗤的一笑,“什么风水宝地,此城看似易守难攻,但只要——”
    话说一半,洪福源却陡然住口,问道:“你们,还要去哪?”
    “却不知纥升骨城,又在何处?”李治接着说道。
    洪福源狐疑目光更甚,突然一声大喝:“你们两个,到底是要看什么?”
    李治一怔,不知道洪福源为什么会突然色变。
    侍其轴却斜着眼,鼻子哼出一声,说道:“我说老洪啊,你这疑神疑鬼的毛病也该改改吧!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你——”
    “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两个人过来,一是顺道看看老友,二是有可能的话帮你解决一些问题,第三就是看看高句丽王朝所留下的一些山城。此外,别无他意!
    何况,我要是想骗你,根本没必要用如此拙劣的手段!”
    “那——有这么凑巧吗?”洪福源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洪兄,我看你是有什么事难以决断吧!你要愿意说,我与仁卿自会帮你分析其中利弊,供你决断。你要不愿意说也无妨。明日,我们俩便准备辞行。我看你也不方便,就不用再给我们派向导了,辽东我虽然没你熟悉,但是想找一两座山城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哼!你就不怕去纥骨山城送死吗?”洪福源恨恨地说道。
    “送死,为什么?那边有盗贼出没?”
    洪福源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侍其轴,说道:“算了,我即便不管你死活,也得为令尊着想,可别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要消除洪福源的防备之心,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但是一旦他愿意留个突破口,那接下去的事就容易多了。
    权宋天下
第两百零三章 五老山城
    “朱蒙当年被逼离开此地后,并不是直接去了国内城,而是到了距此东南,近两百里的纥升骨城,到那之后才正式建立国都。因为那里有五山相抱,故又称五老山城。”
    洪福源一边说着,一边带他们走下城墙,回到花厅。让人上了几杯香茶这后,便将花厅所有人打发干净。这才从怀里掏出一纸军令,递给侍其轴。
    侍其轴接过一看,不由地吸了口冷气,问道:“这是——?”
    洪福源眉头紧蹙,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这军令确实不假,是只不干从高丽发来,撒吉思所写。”
    “那边情况如何?”侍其轴问道。
    “去年六月时,只不干率领蒙汉军队,进入了高丽……”
    “汉军?有哪些汉军?”
    洪福源又用很奇怪的神色看着侍其轴,问“你当真不知?”
    侍其轴不由的被气乐了,叱道:“你这贼厮,我知道你对人一向谨慎,但此次见面,屡屡怀疑于我,到底是何原因?”
    洪福源紧盯着侍其轴双眼,看他神色,不似作伪,这才说道:“因为,只不干的汉军中,有一千五的稿城军!”
    “稿城军?”侍其轴吸了口冷气,随后恍然而悟。
    稿城军出兵辽东,应该是在他与李治离开稿城之后的事,因此自己根本不曾听说,也难怪洪福源一直怀疑自己,而且军令上要求洪福源出兵纥骨山城,却又偏偏是他跟李治想去的地方。
    李治也在边上诧异地说道:“稿城军怎么会来辽东参战?这路途也太过遥远了吧!”
    侍其轴哂然一笑,说:“洪兄,你莫要再质疑小弟了。我与仁卿去年二月份便离开稿城,而后去了趟和林,再拐至辽东。我们离开时,汗王应该还未发布攻伐高丽的命令。此事,与我俩绝无干系!”
    “和林?那边,情况如何?”洪福源淡淡地问道。
    “窝阔台汗已是重病缠身,我看很可能……”侍其轴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西征军大部分已经返回,但拔都王子依然继续向西征战,据称已经降伏罗斯公国,看来是不愿意回来了。
    此外,诸王势力都在蠢然欲动。听说,已有人开始准备召集忽里勒台会。看来,蒙古国内部,即将大变。”
    “难怪!”洪福源喃喃说道:“我一直怀疑只不干此举意图,这样就可以说得通了。”
    李治在边上清咳一声,说道:“嗯,可以说清楚点吗?”
    洪福源定了定神,对着两人抱拳说道:“看来两位确实与此事无关,我其实很需要你们帮我做个参谋,到底该如何去做。”
    侍其轴看着他,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只不干率部进入高丽后,战事并不顺利,如今应该是受阻于宣州。听说他们与东真军势若水火,彼此已经不容。”
    “打起来了吗?”
    “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但估计应该差不多。”
    “东真军有能耐啊,敢跟只不干部对着干!”对于只不干,侍其轴不是很熟悉,但是对于斡赤斤家族在辽东的势力,他还是比较清楚的。
    洪福源皱着眉头,继续说道:“东真军一向与只不干乃至斡赤斤不和,此次随只不干南征高丽,其中可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