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沈夫人还轻声向妹妹问道:“燕夺,我听说县试的时候,要五家联保……”
“那可不成!”没想到沈夫人才开了个头,她这个妹妹立即就先来了个封门!
沈夫人所说的这五家联保,是明朝考试的规矩,凡是参加县试的考生要有两种保证:一是请本县廪生具保,称之为“认保”,就是让考过了童子试的禀缮生,给考生提供保证。
这种认保是保证考生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也没有犯案或者从事过贱业。
一般每个县里都有专门干这件事的廪生,差不多一二两银子就能买到认保,这都不算什么大问题。
而另一种保障就是互结,互结就是同考的五人写下“五童互结保单”,一旦考场上有一人作弊,就会五人连坐,所以被称为“五童互结”。
这位柳妇人是心里生怕沈渊这个名声狼藉的家伙,万一在考场里闹出什么幺蛾子,弄不好会把他儿子柳如青的成绩也作废了。
所以姐姐一开口,她立刻就打断了话头儿,果断地来了个拒绝。
其实沈夫人也没打算让柳如青和沈渊一起五童互保的意思,不过就是问问考场上的规矩罢了。结果却被妹妹毫无情面地斩断了话头,倒像是她想要占人家什么便宜似的。
沈夫人心中暗自不喜,却也没说什么,脸上依然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也把话题从考试往别的方向转。
而这时柳夫人的闺女柳如萍,在屋里走了几圈之后,觉得二姨家里家具破旧,越看越没意思,她也不管堂上的两姐妹正在说话,突然就来了一句:
“我沈澜妹妹呢?怎么不出来?”
实际上这个柳如萍每次见到沈澜,不但要趾高气扬地向沈澜炫耀一番首饰之类的东西。还要对沈姑娘品头论足,一番尖酸刻薄地把她从头到脚寒碜个遍。
因此沈澜从来都不喜欢这位表姐,一听到她来,老早就躲到后院去了。
沈夫人当然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于是笑着对柳如萍说道:“她这两天偶感风寒,正咳嗽着呢,怕把病气过给你。等她过两天好了,再让她找你玩儿……”
“那我找她去,看看她有病没病!”沈夫人说到这里,柳如萍居然毫无礼数地就要抬腿往后面走。
“你给我老实呆着!”这时的柳夫人立刻皱着眉头,向她女儿呵斥了道:
“眼看着入冬了,万一要是把你给染上了病,你再回家染上了你哥,那他考试还考不考?”
“好好的一个案首,别再让晦气给冲了!”“不去就不去!切!没意思!”那柳如萍姑娘听了一吐舌头,气哼哼地跑院子里玩去了。
这时的柳夫人也不管她姐姐脸上好看不好看,开口又问沈渊最近的情况……话说因为他们两家的儿子相差有若云泥,没事儿当着姐姐的面儿敲打她儿子沈渊,一直是柳夫人的保留项目。
虽然一同都在太平巷里住着,可是沈渊最近做的这些事还没传到柳夫人的耳朵里。那天沈渊在府衙大堂里大发神威的时候,柳夫人的丈夫柳长东品级不够高,所以也没能去到现场。
所以在柳夫人的心中,沈渊基本上还是之前那个一身强抢民女装,四处斗蟋蟀的浪荡子弟。
沈夫人听到妹妹问起,也随即说道:“他最近倒是老实了些,一直在家里读书呢,也不怎么出门,看来还好。”
“好什么好啊?”此刻的柳夫人,嘴上不屑的微笑一闪而逝。
她摇了摇头说道:“那孩子五六岁的时候,我就眼看着他抱着个茶壶‘咕嘟咕嘟’往墙角的墙缝里倒,灌出一堆油葫芦和蟋蟀来。”
“那孩子从小到大浮精浮灵,有几分脑筋也不往正地方用,活生生让姐姐你给惯坏了!”
“……哎呦你就看我们家如青啊,那一天天的,都根本不用你管!早上起来自己就拿本儿书在那念,从他五六岁的时候就这样,那才是有出息的样子呢!”
“你等着看吧,姐姐以后有你遭罪的时候!你们家就那一个儿子,等你们老了沈渊啥啥都拿不起来放不下的,看你们老两口到时候谁养活!”
“要是信我的话,你也别让他念书了,我看他也不是那块料,好好扎下心来学一门手艺才是正经。”
“什么修脚的、买油的、也不管是啥,也别管能挣多少钱,终归也让他往正道儿上走走……”
好家伙,柳夫人这一番伶牙俐齿,两句话就把沈渊给弄到修脚的那里去了,沈夫人听了自然是不高兴。
可是她这个妹妹话多且密,满口吐沫横飞,一时之间她也插不进话去,于是只好坐在那儿不说话,全当左耳进右耳出了。
第188章 一夕笑谈两至亲、娶个夫人、通通脑筋
这时的沈渊和苏小棠也从外面转了回来,一进了自己的院子,父亲就给他介绍了他的族叔沈玉台。
这个沈玉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在家中平时也没啥人跟他聊天儿。所以他对沈渊之前浪荡江湖的事迹,居然是一无所知。
沈玉台一见到沈渊衣着朴实,文质彬彬,倒是觉得十分投缘。于是他也不管辈分,把沈渊拉下来坐下,两个人就聊起了学业。
当他听到沈渊在经史方面的了解程度,就知道沈渊的学业很扎实。然后又问起八股时文来,沈渊却说还没开笔,沈玉台顿时就大摇其头。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这时文可难了!”沈玉台担忧地对沈渊说道:“你虽然通读经史,但没奈何还有三四个月就要考试了。”
“就这么点时间,你连破题跟承题都搞不明白,怎么考啊?”
沈渊一看沈玉台这个样子,就知道这是个实心眼儿的人。不过族叔脸上对自己的那份担忧却是发自内心的,这一点沈渊当然能看得出来。
于是他笑着说道:“最近我也找到老师了,马上就要开笔,到时候再看吧……我听说童子试考的都是基础,文章上倒也并不太艰深困难。”
“咋不难呢?”这时的沈玉台皱眉说道:“不难我能考了十五六年?可难了我跟你讲!”
沈玉亭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儿子心平气和地人待人接物,他的心里也是暗自感叹。
儿子心思通透,一拍脑袋就是一个主意,为人处事时更是人情练达。这要是在会试的时候写策论时,想必各种题目他都有一番别出机杼之论。
不过这童子试一关,倒是难过……唉!
沈玉亭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原本他若是县令,当然县试阅卷的事是由他来做的。不过他现在虽然代理的是县令的职权,在考试的时候却没有阅卷的权限。
一般在江苏这个地方科考的时候,若是县令出缺,都会由周边的府城派一名提调官来主持考试,现场考核审阅考生的试卷。所以在儿子考试这件事上,他真是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而沈渊这时候因为有沈玉台这位家族的人在场,他也不愿意说出陈继儒先生要指教他文章的消息,所以也只能任凭父亲在这里暗自担忧。
等到沈玉台告辞之际,沈渊到底还是把那本《朱子五经集注》送给了沈玉台……等到族叔走了之后,沈渊又向父亲问了问他的情况。
当父亲说完沈玉台的遭遇之后,沈渊笑着说道:“按照他这个情况来讲,我倒是有个办法让他解脱困境……”
沈玉亭一听儿子这么说,立刻就睁大了眼睛,然后他就听沈渊一本正经地说道:“一般来说……娶个媳妇儿就好了!”
“啥?”沈玉亭差点没从石凳上出溜下去,却见沈渊还在旁边认真地说道:
“像他这种情况是,其实是脑筋没转过弯儿来,说不定啥地方堵了……娶个媳妇儿就能畅通无阻也说不定!”
“滚屋里读书去!”
沈渊见到父亲有抓狂的迹象,他虚晃一枪扭头就走,在他身后沈玉亭还气愤地问道:“……你把点心藏哪儿了?”
……
等到中院终于安静下来,沈渊父子这才双双向院子里走去。
在沈渊的记忆里,其实也有自己这位姨娘的印象,他也觉得还是躲着点儿好。
这位燕夺夫人既是他亲戚、又是个女人,沈渊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在姨娘的身上也使不出来吧?
所以沈渊这次先进去侦查了一下,发现柳夫人确实是走了,这才回头示意他爹可以出来了。
他们俩走到堂屋里时,却见到沈澜姑娘也心有余悸地从后边走出来,基本上和沈渊沈玉亭他们的姿态一样。
“夫人受委屈了……”沈玉亭脸上带着笑意,刚开口说话,却见自己的夫人皱着眉说了句:“都是因为你!”
沈玉亭吓了一跳,之后才意识到他夫人说的是自己身后的沈渊。他心里立刻松了口气,然后很没义气地往旁边一让,把沈渊给让了出来。
沈渊一抬头就见娘脸上带着三分笑意,又有三分薄怒,皱着眉头向他说道:“你说你要是早点开窍,是不是就不能和那个柳如青是一科应试了?”
“你要是提前两年好好读书,说不定现在都是个秀才了!那个燕夺到咱们家来,再怎么她也没脸拿你和他家的那个柳如青比!”
“是是是!都是儿子不对,”沈渊赶紧笑着说道:“娘您息怒,我爹还饿着呢!”
“叫上饭吧!”沈夫人气儿也消了,于是让下人上饭,沈渊趁机“呲溜”一下子就溜了。
原本的沈家的饭食和日常家务,都是由沈夫人跟沈渊的妹妹沈澜两个人做的。不过现在他们的家境日渐殷实,沈渊手里的钱更是早就超过了他们的家产不知多少倍。
于是沈渊也花钱雇了两名仆妇,算是把母亲和妹妹从日常家务里解救了出来。
沈渊一贯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和苏小棠他们一块儿吃饭的,这次他一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妹妹沈澜就捧着一大托盘的饭菜跟了进来。
见到妹妹亲自送饭,沈渊好奇地看了一眼。这时的沈姑娘一边往桌子上摆放菜盘饭碗,一边小声地向沈渊说道:
“哥你得考上啊,他们家说话可太气人了!”
“刚才四姨娘和母亲在前面说的那些,我在后面都听见了,气得我现在都喘不上气儿……你可得给咱们家长长脸!”
“是!”
沈渊闻言,随即正色说道:“就趁我妹妹给我做的这些饭菜,这县试,我必须得过!”
……
到了第二天早上,沈渊换上了衣服,把笔墨纸砚用一个小藤箱拎了,直奔城外的天宁寺。
在这个时代,寺庙在很多的时候也代替了旅店的职能。
因为古代的旅店人来人往,既嘈杂又不安全,即便是那些高档的旅店,也一样是有客人不顾礼节吵吵嚷嚷,呼朋唤友,饭点儿的时候更是经常有人喝得大醉。
所以这个时代的文人试子或者是风雅之士,要想图个清静,很多人都会寻一间寺庙住下。
第189章 君似古梅正扶疏、美玉如璞、入世读书
不过既然是寺庙,当然不能随便饮酒吃肉,女子也不能留在这里住宿……这些事你可以自己到寺庙外面想办法。
等沈渊进了天宁寺的大门,打听了陈眉公所在的地方是后园的一个清静院落,于是他就在僧人的指引下,向那边走了过去。
到了小院的门口,院门外已经有五六个人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沈渊不急不躁,把书箱放下后找了一处背风向阳的地方,站在那里暗自想着心事。
旁边的几伙人都在小声聊天,沈渊也不用太留心,听了几句也就搞清楚了他们的来意。
这里面有两个商人是结伴而来,听他们的意思是想求两副陈眉公的书画,正在那里商量润格的事。
所谓润格就是求取文人书画时支付的银钱,这个时代当然都是按尺算的。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过来请教的扬州学子,当然这里面最差的也是个秀才。
这里边还有一个人,大家都管他叫莫兄,看起来是姓莫。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带了长辈写的一封推荐信,想要拜陈眉公为师。
这个姓莫的今年三十岁上下,身量挺高,骨架也挺大,就是那脸上颧骨宽下巴窄,看起来颇有阴刻之相。
此人身上也穿着秀才的服饰,倒是很善于交际,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跟那俩商人和那两个秀才全都聊得热络起来。
见到沈渊站在那儿半天不作声,那位莫秀才也笑着向沈渊说道:“这位先生面生,求见眉公有什么事?”
“哦,”沈渊也笑了笑:“昨日偶遇眉公,他让我今天来找他,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沈渊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不想往下聊了。他说连自己都不知道陈眉公找他有什么事,旁人当然也没法接着往下问。
那位莫先生笑了一下,倒是多打量了沈渊几眼。
在这之后院子门也开了,出来了一个梳着双髻的小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