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云南矿税宝井太监杨荣,因为一点小事打死了矿工数千人,造成了开矿的峒民哗变。缅甸趁机兴兵十万、战象数百,攻进了云南……”
“在这之后,那个每年都往家里运送三十条大船财物宝石的杨荣,终归还是被愤怒的云南民众打死。之后还是靠着朝廷出兵血战,这才打退了缅军。”
“那个杨荣残酷掠夺,扰乱边疆,虐待官民,酿成了这样的大祸害。因此云南一带的民众都对他恨之入骨,所以从万历二十七年到去年的大乱,这段时期就被称作‘杨荣乱滇’。”
……
“原来如此……那沈先生有什么章程?”
听到这里时,朱羽棋县主缓缓地把后背靠在椅子上。她好像是明白了什么,浅笑着向沈渊说道:“听沈先生的意思,好像并不仅仅是生意那么简单吧?”
“我自己当然是赚点钱就好了,”就见沈渊笑了笑道:“但是我知道老王爷胸怀天下,崇王爷本人也是以天下为己任。”
“云南那个地方矿产丰富,筹划好了可以为朝廷和大明民众带来数之不尽的好处。却万万不可以再出一个杨荣,肥了他一人,却祸乱了一省。”
“所以云南此时百废待兴,官员被杨荣害死得没剩几个人了。杨荣本人一死、宫里的太监也没人敢再去那里。”
此时的沈渊声音低沉地说道:“所以此时的云南,正是个无人入主的空白之地!”
“若是此时,王爷对云南稍稍施加一些影响,就可以稳定云南的局势。不妨先用自己人充实云南官场,再用可以信任的官员,把那些土司的心慢慢收回来……”
“毕竟在云南一带,只要是民众归心、峒民稳定,外域小邦就绝不可能来再侵略咱们,也省得一旦出了事,国家就要耗费钱粮出兵征讨。”
“要知道大军一动,银子钱粮就要花费得如山如海,那是要伤及国本的!”
“王爷现在信手为之,却可以保得一方边疆数十年安宁。这比在战场上十荡十决更有意义,兵法上有言‘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我明白了!”听到这里,朱羽棋一拍椅子扶手,陡然间站了起来。
在这之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沈郎胸藏锦绣,一言可以兴邦,身为布衣学子,却在弹指之间将万里外的蛮夷之地安排得妥妥当当,您……真是位无双国士!”
第121章 中流击浪千里远、未战之先、防于未然
“可万万不敢当!”这时的沈渊也站起来,谦逊地笑着说道:“王爷是为国除害,我沈渊是顺手发财,县主的称赞我可担当不起。”
就在他们两位一个称赞,一个逊谢之际,却没留意到坐在那里的崇王世子朱常津,已经惊得都呆住了!
此时这位年轻人的心里,正似狂波巨澜一般激荡不休。
分明云南的商路就放在那里,可是他们王府却只知道用它来采购兰花,供自己赏玩之用。
那万里之外的明缅之战,甚至很多参与者都是老王爷的部下,他身为崇王世子却对此一无所知!
而这个沈渊,刚才进府时一路问答之际,此人看似平平无奇,甚至自己还对他生出了些轻视之心。
没想到他对云南那里的土司心理、地方形势,太监、官员、敌国、民众,每一样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一番话从根源到表象,从起因到结果说得明明白白。
甚至他在三言两语之间,就暗示了王府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趁着这个云南大战后,太监杨荣被干掉的真空时期,在那里施加影响,稳固西南边疆……
这时的朱常津心里清清楚楚,哪怕就是大明朝堂上的那些重臣,也没有这样的眼光和见识,更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防患于未然,把云南这个边远之地,如此轻易地重新纳入大明的掌控!
此时的朱常津暗自想道:怪不得爷爷让我父王跟这个沈渊平辈论交,姐姐还说他是个一言兴邦的无双国士,果然一点没错!
这个家伙真是想想都让人心惊肉跳,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历史书上呗!”这时的沈渊看着一脸惊诧和敬佩的朱家姐弟俩,他当然知道这一对俊美的少男少女心里在想着什么。
其实沈渊心里清楚,大明朝对于这些提供不了多少赋税的边疆之地,态度从来就是漫不经心,甚至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会毫不在意。
可是直到边疆上战事打起来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被人啪啪地打脸了。到时候还得劳民伤财地发动大军过去打仗收复失地。
这其中的原因,不外乎就是那些朝臣们目光太过短浅的缘故。
而这一次,他既解决了玉料的问题,还顺手把崇王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云南那边。沈渊心里的打算是,不管崇王他们能做多少,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总比什么都不做、甚至是在派第二个太监去掠夺更好些吧?
不过翡翠原料这件事,在这个边疆安定的大背景映衬之下,也应该是顺理成章了。沈渊向着蓝姑娘看了一眼,目光中的意思分明是在说:
“看见没?我可把玉器的原料来源地给你弄明白了。接下来你正好是王府的人,这条商路就由你来运作,我可不管了啊!”
见到蓝姑娘一脸黑线的样子,沈渊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五千两银票……这是他上回干掉工坊主黄天剩下的。
他把这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推到了朱羽棋县主的眼前,向她笑着说道:
“这玉料的生意,算是我跟王府合股。我负责出钱购买、包销翡翠原料,您负责打通商路,用军队和地方官员的势力保护采买人员和财产安全。”
“现在翡翠这种玉石,在大明还没有大行其道,在缅甸那里跟石头的价格也差不了太多,可是一运到扬州,它就成了价值连城的珠玉。”
“这笔买卖我跟县主各占一半,不知您意下如何?”
“当然没问题!”
这时的朱羽棋县主笑了笑,她任凭那张银票在桌上放着,却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朱常津。
“我是女子出门不方便,回头还要让我这个弟弟,经常去拜访请教沈先生呢。”
朱羽棋县主笑着说道:“我这个弟弟从小生于王府之内、长于妇人之手。让他跟着您多长长见识,学学本事,也免得将来成了个庸庸碌碌的王爷。”
沈渊听到这里,刚要再出言客气一下,就见旁边的朱常津迅速站了起来,然后一躬倒地向着沈渊深施一礼:
“正要请沈先生教诲!”朱常津正色说道:“您就看我姐的面子,好歹教我点什么就行!”
……等我回头就教你斗蛐蛐儿!沈渊一边向着这位“大常津”回礼……这是他暗地里给朱常津起的外号,一边连忙说了些“多谢小王爷厚爱”之类的话。
在这之后正事儿说完了,朱羽棋又和沈渊说了一阵家常话,无非是说让李域和朱常津多去拜访沈渊,让他不吝赐教这一类的。
之后朱羽棋让自己的弟弟一会儿去找他们的爷爷老王爷,把沈渊所说的开拓云南商路、安抚土司情绪、平定地方民意的策略,向老王爷说说。
在老王爷的面前,这些话对于朱常津来说,可是一个大大的加分项!
这位小王爷能心系边疆,从现在开始就为大明朝的安危做事,无疑说明他的眼光心胸都成长了起来,相比老王爷见了也一定高兴。
在这之前沈渊起身告辞,朱羽棋不便相送,照旧还是让小王爷送他出去。
沈渊就此离去,蓝姑娘却被留在了朱羽棋县主的身边。看起来有关沈渊和蓝姑娘合股做生意的事,朱羽棋县主还要仔细地问问其中的来龙去脉。
接下来蓝姑娘可要费心思了!哈!
沈渊一边走,一边心中暗自想道:不但那位蓝姑娘要事无巨细地把之前的那场奇案都复述出来,而且还得把蓝姑娘自己假装酒醉、夜宿沈渊床榻这样的细节略去不提。
在朱羽棋县主这么聪明的人面前,也不知道这场瞎话儿,蓝姑娘怎么才能编得圆?一想到这里,沈渊就是暗自好笑。
除此以外,沈渊和蓝姑娘刚成了生意上的伙伴,现在又和朱羽棋县主成了云南商路的两大股东。所以蓝姑娘实际上还有一重身份,她也是县主商业上的合作者!
“……哈哈!这个乱劲儿,还真挺有意思!”
第122章 玉楼人醉杏花天、指掌惊雷、其势方渐
沈渊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越复杂的局面他越能应付得游刃有余,所以他现在心里只觉得十分有趣。
等到他们一路来到府门外的时候,小王爷还特意将沈渊送下了台阶……要知道送到府门是一回事儿,是不是降阶相送,意义却是另有不同。
这一回,崇王世子朱常津可以说是对沈渊心悦诚服,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礼遇他,才能表达心中的尊重。
然后等沈渊一出门的时候,他居然又看到了沈家大族的那两位族兄。这俩人站在那里失魂落魄,居然还在那儿等着呢!
沈渊看到这俩人的脸上,一副想看自己却又不敢看,心里踌躇不安的样子。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虽然说形同陌路,但毕竟一笔写不出来两个沈字!
于是沈渊回头向小王爷说道:“刚才忘了说了,门口候着这两位是我族中兄弟,可能是要找贵府的管家办事。”
“我看他们在这里等候许久,倒是心意甚为诚恳。就请世子跟贵府管家说一声,能行方便就行个方便吧!”
“啊?好!”
崇王世子朱常津一听,门外这俩姓沈的居然是沈先生同宗,他立刻就回身吩咐道:“把大总管叫来,问问这两位沈兄有什么事?沈先生您慢走!”
一句话还没说完,世子就向沈渊再次施礼告别。眼前的场面,看得沈清和沈江这两个年轻人一阵心惊肉跳!此时他们俩的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那个沈渊在他们两个心中,原本一直就是常年的笑柄。早些时候见到了沈渊,二人更是转过头,睁眼儿瞎一样装成不认识。
可是没想到,人家不但得到了王府如此隆重的礼遇,而且临走的时候看见这二人的狼狈相,居然还出手帮了他们一把!
这一下子,小王爷亲自吩咐王府总管出来接待他们俩,自己那点儿芝麻绿豆的生意,还不是一说就成?
现在看,这个沈渊无论是人脉还是品德,都让他们俩觉得望尘莫及。这俩人心中羞愧难当,也连忙向着沈渊的背影施礼,大声向沈渊告别。
……
就这样,在沈渊看似不经意地举动之中,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掀起的波澜撼动了各自的人生。
在朱羽棋县主的闺房里,这位绝世之姿的美人一边摆弄着兰花,一边听着蓝姑娘娓娓道来,讲述着他们之前破获建隆寺一案之时,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
而同一时刻,朱常津规规矩矩地站在老王爷的面前,正在对着桌上的一幅云南地图,大声地讲述着杨荣乱滇之后,此时云南那边百废待兴的局面。
老王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聪慧而沉稳的孙子,心满意足之余,心思早就飞到了万里边疆之外!
当天傍晚时分,沈清和沈江在王府里办完了事,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拜见自家的族长。
他们刚才在王府里的生意洽谈,肯定是他们平生最顺利的一回!
人家王府总管根本就没问他们要做什么生意,而是直接就问:你们有能力给王府提供点啥?
言下之意,大总管分明就是在说:既然你们俩是小王爷发话要关照的人,那么那我们王府采购东西,从哪儿买还不是买呢?总之你卖啥我就买啥不就完了!
于是两个人把沈氏家族相关的产业全都介绍了一遍,大总管捡着王府里有用的,直接就发下了十多张各种材料的订单,而且还付了定金!
王府给你下定金,听过这么牛叉的生意没有?
于是他们这俩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得到了沈渊的照顾是一方面,另外沈渊的地位可能还在急速地攀升之中。
所以他们两个连忙找到了族长,把今天碰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向着族长报告了一番。
当然,他们两个说的时候,绝口都没提自己之前对沈渊装作不认识那档子事儿。
沈家这任族长名叫沈玉楼,厅堂之中没有点灯,他坐在黑暗中静静地听这两个年轻人说着今天的事。
沈玉楼今年四十七八岁,生得一副普通之极的相貌,甚至扔到沈家任何一个生意店铺里当个伙计,都不会有人觉得突兀。
此人身上也没有穿着锦缎丝绸,而是一身素白的麻筋布长衣。当沈清和沈江向他汇报时,他就像是一个专注的棋手一般,目光都是一丝未动,盯着眼前的一柱檀香。
屋子里回响着沈清和沈江的说话声,一柱青烟顺着香头笔直向上,直到一尺多高才幻化成云飞鹤卷,以千变万化之姿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