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二年中,赵太后迁居栎阳,九月中,于民间收养一子一女。
秦王政赏赐玉璧十双,绸二十匹,良驹一双。
这消息没什么人刻意去传播。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秦国自古以来的法律当中,孀居的妇人寻觅情人都是不犯法的。
照道理,只要赵太后收养的孩子不是先王遗腹子,那么这两孩子的存在也并不是触犯法律的。
而且,以秦国如今的情况来看,即便这两个孩子是先王的遗腹子,秦王政恐怕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因为没意义。
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到秦王政的位置。
历代先君复生加起来都不能。
二十二年七月,公子扶苏从巴蜀之地返回咸阳。
去时,公子扶苏带了一支车队。
回来时候,这车队变长了一些。
公子扶苏在巴蜀之地,纳了两个女子,并有了一个孩子。
秦王政没怎么关心公子扶苏,只抽空看了看那个孩子。
那是个女孩儿,粉雕玉砌,浑身肉嘟嘟的,眼睛张开来大大的,见人喜欢哭,哭得很大声。
很有活力。
秦王政伸手去逗她,小孩子见到了陌生人先是哭,后来小胖手抱着秦王政的手指,就又笑了起来。
很讨喜。
这一天秦王政罕见的晚饭之后没有继续批阅公文、处理国事。
三十六岁的中年男人抱着襁褓中的女孩儿行走在宫闱当中。
人都说隔代而亲近,吕奉见着这一幕,微微一叹。
到底是隔代亲近,还是陛下精力不如从前了呢?
王后见到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儿,对于儿子的思念也淡了,忙着去追逐秦王,是要看一看小孙女的模样。
宁芷在泛黄的纸上写下秦王政与自己长孙女的初见。
不论如何,二十二年无事。
第二百一十五章 斩神圣 (二十五)
二十三年春天,楚王黄歇革制。
兵制以贵族主体变为雇佣制,权纳于上,而财取于下。
税制因此做出调整。
黄歇效仿秦王政的做法,给了国中贵族们一些取地权力。
国中开始出现大规模土地兼并。
其主体,是以大贵族兼并小贵族。
庶人因失土地而不需要承担相应税务,而其人身归属于土地主,因此生活反而好了一些。
黄歇本人趁机拉起了五千人的部队。
因着这些人是以家庭为单位,以土地租种为媒介而依附于他的,因此忠心不必质疑;只是战斗力堪忧。
国中的贵族造反,黄歇手中的军队都无法迅速将其扑灭。
夏五月,楚国借兵。
夏五月,魏国趁乱占楚城五座。
夏七月,齐国出兵占楚城七座。
八月中,秦国租借兵员三千赴楚。
九月,魏国向秦国购置武器。
秦国将淘换下来的兵器高价出售,并且向魏国购置了大量的牛口、良种、矿石、木材以及小部分马匹。
甲、盾、鞋、马鞍、蹄铁等类,秦国不允许出售。
部分地区为了盈利,也仿照国内新式甲胄的外形仿制了一批品质极其低劣的甲、盾出售,但也是一锤子买卖。
售卖之后不久,这些做主的人就被检举卸职。
他们似乎并不清楚,成天务农的老农民和下放回来的兵士也是有私心的。
国家明令禁止售卖的东西,这些人要制假售假,要过手的人太多。
小县城里,干活的工人是跟你一个没有根基的外地人亲近呢,还是跟他们本地土生土长,能为他们减免税务、为他们带来直接利益,并且彼此有交情的人亲近呢?
经济上的分赃是抵不过更多的利益的。
老农民、苦哈哈的工人、以及那些在县中、村中做事的退役兵员,在这些官吏动心取利的时候,不仅盯上了他们手里的利益,还盯上了他们屁股底下的位子。
——毕竟,秦法现在是支持他们自行罢免掉县官和自行推举干部的。
而位子具体应该归谁,那也要拿下来之后,才能具体商度。
两批人的斗争,以底下的人大胜而告终。
当秦王看完这一批里面最后一个县城的检举信,时间已经是二十四年初夏。
二十四年夏,墨者询死。
年七十九岁,高寿,以积功入天下陵。
咸阳恤孤院院长墨者安顺理成章成为墨家钜子。
二十四年夏六月,魏人佯攻楚国,暗取齐城。
掠地三百里,齐偃两国联合声讨魏国。
小范围内,三个国家出现了一些摩擦。
魏、楚边境当中,一些农民因为动乱而跑到秦国来。
秦人很快将其接纳。
二十五年,秦人革新税制,重新拟定了一版税法。
其中变动最大的部分是,新生人口数与纳税比例相关联。
与此同时,户籍政策做出调整,国家对人口的户籍归属掌控更加严格。
严格所带来的问题很多,但好处同样多。
农民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太大的户籍变动。
而有机会变动户籍的,一般是刚刚成年的丈夫,以及一部分妇人。
这些人平日里为大家族做工,因受到户籍政策的限制,他们的日常花销原本应该算在户籍所在的农会中,但实际操作之中,往往是挂在雇主的家里。
这部分交接,是比较麻烦的。
但因为所属农会为确保自身利益而为雇工做出了相关的努力,因此雇主并不敢拖欠或者克扣雇工。
当新的政策出台以后。
人口相对较多的县、城、郡中,各农会实际所要缴纳的税是变少了的。
而与之相对的,人口较少的,以某一个家族为主导的族体当中,实际所要缴纳的税是增多了的。
人口基数小,就算这些家族再是能生,其实也生不了多少人。
真正能够迅速扩大人口规模的,永远都是底层人。
这一政策自出台来便受人诟病。
但其实,效果是很不错的。
二十五年秋,咸阳暗流涌动。
秦王政又去哄小孩子了。
自从有了孙女之后,他就很少在晚饭之后加班了。
这种举措让跟随他的人的工作强度都下降了许多。
但也有人因此觉得,这位年轻时候大杀四方,杀心极重的秦王陛下,已经到了中年沉稳时刻,囿于寿数的限制,囿于身体的老化,锐气开始下降,没有那样重的杀心与那般凌厉的手段了。
于是他们尝试着开始做出一些小小的试探。
十九家联盟抗税。
他们要求以旧的税制结算每月应缴税款。
事情闹得不大,但声音吵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观望。
秦王陛下哄睡了自己的嫡长孙女,叫来了名为“鱼”的新晋贴身侍卫。
“你母亲的后事安顿好了吗?”秦王陛下和蔼问道。
鱼点头:“谢陛下恩典,臣毕生感恩,九世不忘!”
“莫说些恩典、感恩的话来。”秦王叹息:“你要知道,这并不是我赏赐给你的恩典,甚至也不是因为你才发生的事情。”
“你母亲是劳动模范,入大陵的资格,是她自己一手挣来的!”
“她为你们家乡的农会工作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兢兢业业,无论是种地、纺织、蓄养家禽家畜、还是后来年纪大了之后的照顾小孩子,她没有偷过懒,也没有出过差错。”
“她入陵的资格,是真真正正的,她一手争取的,与你我无关。”
“就是你死了,或者我死了,只要规矩还在,那她就是应该被塑像,可以入大陵之中,享受国家祭祀与供奉!”
“所以,这事情不必谢我,要谢,还是谢谢你母亲吧。”
鱼想起那个一辈子辛劳无比,似乎一刻也闲不下来的老妇人,脸上泪水纵横。
被评上劳动模范时候,母亲那种两眼放光,整个人精神焕发的状态犹在眼前。
可她已经死了。
自己是没有娘的人了!
鱼跪伏在秦王政面前,低下头去。
借着磕头的功夫,泪水流下来。
秦王政叹息,看着鱼颤抖的背,心中知道他的悲伤。
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
“你母亲是第一个葬入大陵的妇人,因着这个‘第一个’,所以是有一些特殊意味的,塑像在三天之后迁入,你可以去看看。”
说着,他又叫来了另外一个人,随口说道:“闹剧该结束了。”
闹剧果然结束了。
在秦国,或者不只是秦国,在这个时代里,秦王命令所达,秦人兵锋所至,一切的盟约、一切的抵抗、一切的鬼蜮,都与儿童挥舞长剑威胁健硕丈夫一样的孱弱。
那不是像,而是真的,就是闹剧!
一场闹剧,似乎又唤醒了人们旧时对于秦王陛下的认知。
太阳还在天上挂着,可能日过中天,光芒不那么刺眼和灼烫。
但太阳仍是太阳。
他还在!
第二百一十六章 斩神圣 (二十六)
入冬,草原上又是大雪。
天地为之白,世界为之寒。
青草蛰伏,猛兽缩爪,一切都变得寂然无声。
而在阴山脚下,一座不甚雄伟,但占地面积极广的城市已经建立起来。
这是原匈奴所部,如今秦国阴山郡的郡城。
以前这里的人是没有能力自己筑城的。
后来秦人来了。
兵锋到来,物资随着兵锋一齐到来。
数千人的北迁,数年时间,这样一座在国内只能说是比较简陋的城池建立起来了。
筑起这样一座简陋的城池的花费,远远要比打一场大仗要多得多。
照道理是不值得的。
不过秦人还是建筑了它。
因为这里的人,如今已经是秦人。
至于所谓土地……
阴山脚下倒是的确有一块还算肥沃的土地。
这块地理论上是可以种地的。
也可以种一些来自西域的香料。
在年年风调雨顺的丰收场景下,这里的人要不吃不喝地种地种上七八百年,才能够获得足够的资源筑城。
秦人愿意花费如此巨大的资源,秦王陛下愿意花费如此多的资源,为的并不是这么一块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地。
他要的是人!
扎木悄悄地把门打开一条缝隙。
“哔剥”身后的火炉里,柴火缓缓燃烧着,散发出惊人热量,炉子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响着,水汽袅袅。
屋子里暖烘烘的,西屋的一扇窗户打开来透着气,母亲在那里炖煮羊肉。
屋子里太暖,热得人有些不自在。
扎木打开了门,瞬间感受到北风从自己领口钻进胸膛。
胸口略微的压抑感消失了。
他贪婪呼吸着外界新鲜而冷冽的空气。
眼神种带着强烈的好奇。
眼前的世界被雪白覆盖了。
真美好。
扎木想出去玩雪。
因为太过专注,所以他没有发觉身后渐渐接近的的脚步声。
直到一只粗糙的手揪住他的耳朵。
“疼。”扎木侧着头,踮起脚尖靠向耳朵被揪着的方向,试图缓解疼痛。
母亲愤怒的声音炸开:“小兔孙,你是不是想死?说你几遍了?天天说,你就是不听!”
“啊~娘,我错了……”扎木连忙大叫,试图用分贝极高的叫声唤来心疼自己的爷爷。
在这种时候,只有爷爷可以救自己。
“还敢开门!”母亲揪着耳朵,就把扎木拦腰横抱在膝上,一伸脚把门关上,随后掀开扎木的裤子开始打。
“还敢不敢开门了?”
“不敢了。”扎木惨叫。
“说你听不听了?”
“听听听。”
“还想不想出去玩了?”
“不想了。”
扎木哭嚎着。
母亲很是愤怒。
爷爷果真也被扎木的哭喊声吸引了来。
从母子两个的对话当中,爷爷很清楚地知道了扎木挨打的原因。
年近四十的老者靠近了火炉,烤了烤自己的腿,见到扎木挨打挨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他应该记住了,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儿媳余怒未消,抬头看向老者:“都是你,你不这样宠他,他能敢干出这种事情吗?”
在这个地方,大雪当中出门是一种怎么样的危险行为,老者自己是最清楚的。
多年前,他眼见着自己的祖辈,自己的父母走入大雪当中,成为自然界的一部分,那种深刻而无法抗拒的绝望如今似乎已经淡却了。
世道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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