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当即招了王绾入宫。
他知道,王绾这一次大约是在向自己投诚。
所以招来王绾之后,他没有什么寒暄与废话,直截了当说道:“第一,明日‘酒醒’之后,去分说清楚。”
“唯。”王绾目光清明:“臣明日‘酒醒’之后,便去辟谣。”
“第二,这批人,朕要他们的家眷与忠诚。”
“这些人受了王上恩典,得以为官,与王氏无关!”王绾立刻躬身,姿态极低。
“第三,你王氏需要全力配合当地农会的建设,不得从中行大肆购地、买奴之事!”
“这个自然!”王绾跪伏在嬴政面前,为五体投地之礼:“我王氏对王上忠心一片,凡王上所求,无有不应!”
嬴政蹲在王绾面前,一言不发。
王绾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与轻慢,仍旧跪伏。
好久,嬴政说道:“朕与师兄盟约,要破灭六国社稷,行一天下之事,随后扫荡人间,灭旧有之政制,举无上之国。”
“王氏,可愿随朕行此大事?”
“王氏,唯陛下号令是举!”王绾说道。
“噌”
钢剑出鞘。
王绾立刻直起身来,跪在地上,低着头,高举两手。
嬴政将自己的配剑放置王绾手中。
“那么,王绾。”嬴政开口问:“你可愿为朕之家奴?”
“臣,愿意。”王绾深深呼吸,紧紧握持。
剑柄在手中捏紧。
嬴政微微颔首。
这似乎,也不错,至少后面行事,可以比先前的预想中,顺利一些。
革秦
第十五章 道歉
雉正在田里捉青蛙。
夏日里,一场雨下去,田间地头、家中河畔,处处都是这种温顺可爱、鲜美可口的小动物。
雉久未进食肉食油水,腹肠空空,本来只是躺在家里休息,以避免自己醒来,感受到饿肚的难忍痛苦。
可睡到半夜,不知是蛙鸣还是肠鸣,总之雉醒了。
人醒了,就不好再睡下去。
于是雉挨饿。
挨饿就想着吃东西。
田里的庄稼没熟,雉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因此根本不想着动庄稼。
邻人家里贫苦,雉是知道的——雉自己,也是因为邻人家中的那事而落得如此贫苦,他挨着饿,当然不用想也知道,邻人也是挨着饿的。
腹中雷鸣越发炽烈灼热,叫人难以忍受。
雉于是勒紧了裤腰带,将自己的腰部勒细,稍稍缓解饥饿感,随后爬到树上,捉了两只鸣蝉,随意的塞进嘴里。
嘎吱嘎吱地将蝉嚼碎,久违的甜腥入口,雉干涸的肚肠迎来了久旱的谷雨。
他舔舐嘴唇,有些怀恋地回味方才蝉肉的那一口脆弹鲜美。
“咕噜噜”
肚肠又在催赶了。
雉咽了一口唾沫,坐了一会儿,等到稍微有些力气之后,又抓了些蝉吃。
但蝉,能有多少肉可吃?
雉于是在脚上糊了一层湿泥巴,裹住自己的双脚,然后下到溪中去寻找鱼朋友。
然而鱼是难寻的。
不过两只青蛙的意外之喜,使雉得了更多的力气。
于是他舍弃了鱼朋友,转而开始找寻蛙朋友。
比起鱼,蛙的优点太多了。
雉这一晚吃的很饱。
并且,他手中多了些余粮。
思考了许久,雉将这些余粮送到了邻家。
邻家的孤儿寡母自然千恩万谢。
两人吃了半饱,恢复理智之后,那寡妇又担忧和羞愧起来:“雉大兄,前面我儿的病,已经拖累你许多,害你与我们一齐挨饿,如今你有了吃食,我们怎么……”
“哪有那么多顾虑,总不能眼见着你们母子两个饿死吧。”雉吃多了肉,看着面前看不清楚的妇人,觉得有些热。
朦胧月光下,人类肉眼所能见到的形貌十分模糊,模糊的视界里,不存在瑕疵和疲老。
雉越看越觉面前邻人形貌美丽。
越看,越觉浑身燥热。
他于是借了口,快快地离开邻人的家,赶往小溪。
发热了!
发热是了不得的大病,会死的!
雉心中警觉,以溪中冷水降了温,心满意足地回家睡去。
这是夏日里的寻常一天。
第二天早起,太阳很好,微风吹拂,温度也很好。
雉为了今天不再挨饿,一大早便起来去抓青蛙。
他到地里时候,正碰见一大队人站在地头里,拿了尺,丈量地亩。
雉心下一凛。
那地,是邻家孤儿寡母两人家里的地!
“你们做什么?为何要丈量我家土地?”雉高呼着冲了上去。
周决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看着朝自己等人扑了过来的丈夫,一面皱眉,一面哀叹。
雉身上很脏,很臭。
十六七岁独居的年轻丈夫,原本就不会是多么干净的存在,加上雉昨夜抓蝉,抓青蛙的,身上泥水混合,与蛙血掺连,酝酿一晚,便就形成臭味。
这臭味,雉自己当然是不觉的。
周决挥了挥手,身边的两人兵士立刻上前去,按住了雉。
“你们做什么?为何要丈量我家土地,还打我?我犯了甚么法了?你们敢私殴于我,信否,我去官寺告你们的!”雉挣扎着。
然而两名兵士的四只手如同四只铁箍,紧紧将他控制住,他竟然连挣扎都挣扎不动!
周决走近了一些,看着雉,实在难以忍受干呕的欲望。
两名控制住雉的兵士见到周决这副模样,都有些鄙夷姿态。
“这丈夫!”兵士即低下头,看着被自己锁住的雉,轻声说道:“我们这些人是奉了如今的秦王陛下的命令,来为你们此地建设农会的,来此丈量你家土地,也非是为了占据你家土地,而是为了后续工作和人手的分配。”
“真的?”雉一副将信将疑姿态。
实际上,他心下已经信了。
“这当然是真的!”即严正说道:“秦王政的命令,谁人胆敢伪造呢?”
雉看着即的表情,又看了一眼另外一名锁住自己的兵士。
雉发现了,他们二人的脸上是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情。
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但雉清楚,自己这个时候不应当质疑他们。
他想了一下,说道:“既然不是要抢占我家土地,那我便不对你们做什么,能放开我吗?”
“这自然是可以的!”即立刻松开了手。
松开手之后,他看着已经被自己捏得红肿的雉的胳膊,心下有些过意不去。
想了一下,即从自己身上摸出了十个钱,递给了雉:“先前是我们没有将秦王政的政令告知你,引得后面事情,这是我们的失职,这点钱,你拿着吧,算是个道歉。”
雉一见这十个钱,眼睛发直,眼神死死钉在那上面下不来。
好一会儿,他不敢置信问道:“你这钱,真的是给我的?”
“自然是给你的。”即叹息:“未曾第一时间里将王上的政令告知于你,本就是我等失职,又伤了你,更是不对,区区歉意,希望你不要嫌少。”
雉奇怪看着他。
另一名兵士此时也是拿了十枚钱出来,递给了雉。
雉迟疑好半天,一手一个,将两名兵士递过来的二十枚钱抢走。
抢走了钱,雉连连退了许多步,并且两手捂住头,蹲了下来。
好片刻,他见到两名兵士并没有变脸,这才站起身,将钱揣进自己身上。
周决不满看着即和去疾两名兵士。
对这等贱人道歉?
即便是错在自己,也是不行的!
更何况,错根本就不在自己!
周决冷着脸,不满看着即和去疾。
这两个……不!
周决冷脸看着自己身周的这些兵士。
这一群,全部都是被秦王政惑了心智的贱鄙之徒!
他摇了摇头,收了冷脸,又温和说道:“你们做完了吧?既然做完了,那就快来丈量土地,后续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革秦
第十六章 成书
丈量土地,并且将土地收拢,将资源和人力集中,是建制农会的必须。
这一点,在秦王政下发的《农会建造册》中有着明确而具体的要求。
周决作为通过考核而获取到了爵位、官职的士人,这种秦王政下发的手令,他自然是有的。
不过周决有自己的施政理念,对于秦王政那一套,他实在看不上。
所以他想按照自己的方式来。
但很可惜,他不是一个人来建制农会的。
他是被秦王政派了人保护着来的。
这些保护着自己生命安全,甚至敢拿着铁剑追着猛虎长蛇乱砍的兵士,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负责监视周决的。
这些人,武力强劲、作战悍不畏死,本来,周决是很欣赏他们的。
但只可惜这群人脑子有问题。
对于秦王政的命令,他们有种异乎寻常的坚持。
从咸阳城一路以来,周决试过各种方法,都没法儿将这群人真正的收归己用。
实践证明,只有当周决教授这些人学习《农会建造册》这种由秦王政手书下发的书册里的内容的时候,这群人才会对于周决投以正常人所应当有的,钦佩与信服交加的眼神。
那一时,周决才会觉得,自己可以掌控这些人。
其他时候,他甚至没法儿指挥这群人。
对于一位主官而言,无法指挥和命令自己的下属,是一件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但即便是这样的事情,周决也忍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周决心头恶狠狠地念叨着。
于是丈量土地地进程仍然继续。
雉好奇看着这群人。
这群愿意给自己钱的人,虽然捏伤了自己,但雉不觉得这群人是恶人。
相反,如果受点伤就能换取到二十个钱,那么雉可以立马拿刀子给自己来个对穿。
一石新粟,不过三十钱啊!
如果折算成为口感更差一些,价格更加便宜的旧粟,那么二十钱,讲讲价也差不多可以买上一石!
这二十钱,简直就是半条命!
受点伤换二十钱,雉甚至都感觉面前的这群人是女娲派来拯救自己的。
他好奇看着这群好人的举动。
好人们丈量了土地,而后又以那个冷面的白脸为首,拿着些什么东西,说是要计算之类的。
他们将那短短的小棍摆成奇异又有着莫名韵味的形状,在那边计算着什么。
许久,那冷面的白脸说道:“这一块的上田,计需粪肥六千三百四十斤,需要丈夫十四人,耕牛三匹,铁犁十四具。”
周决算出了结果,面带不悦。
即和去疾心悦诚服地对着周决傻笑。
“上官真是厉害,这么庞大的数字,一下就计算出来了!”两人干巴巴地恭维。
周决听到他们恭维,面上好看一些,但仍旧冷脸:“好了,去寻本村的人召集众人来此安排事务吧。”
“唯。”去疾大声回应。
回应之后,他立刻小跑着来到了在旁旁观的雉的面前。
“这丈夫,你叫什么名?”去疾问道。
“回上差,小人名叫雉。”雉讨好着弯腰。
去疾见他点头哈腰的姿态,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扎眼。
他想了想,说道:“你去召集你们村子的所有人,一个时辰以内,来此集会,记住,这是官寺的命令,不容违背的,来得早的人……我们管他一顿饭吃,若是一个时辰之内,你们村子里所有人都来了,那么你便可再获十个钱。”
“一顿饭?十个钱!”雉惊叫。
去疾说了别的甚么,他实在没有记住。
甚至,有没有听清楚,都是两说。
当那六个字出现的时候,一切的其他言语都是苍白模糊的。
唯有那六个字,是事件的真实与清晰。
“一顿饭!十个钱!”雉满心满脑都是这六个字了。
至于前置条件,他已经统统的不记得了。
去疾见他如此反应,也并不惊奇。
甚至,雉的反应,叫去疾感觉到很亲切。
——五年前,与王孙政初遇之时,去疾不过十岁稚童。
彼时大雨倾盆,房倒屋塌,去疾与母亲相依偎着,在寒风与大雨之中蜷缩颤抖。
他听到王孙政的政令时刻,也是如此的反应。
其时,他已经全然忘记了别事,只记得那肉粥的清甜香浓。
大火之下,白米熬煮稀烂,带着肥油的肉炖煮得不像是肉。
伴着烫嘴的温度,一口吃下去时候,神智才从冰天雪地的绝望苍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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