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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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秦- 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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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着烫嘴的温度,一口吃下去时候,神智才从冰天雪地的绝望苍白之境中回到大雨与寒风交加环境中的肉身里面。

    那之后,时间越过去,去疾反而越能回忆起原来他自己所不曾记得的,王孙政的声音与政令。

    而今,去疾看着面前脏污狼藉的雉,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于是开口说道:“一顿饱饭,十个钱!”

    “一顿饱饭!十个钱?”雉彻底兴奋起来。

    六个字变成了七个字。

    他飞快地往家跑。

    跑动之间,铜钱在身上碰撞,发出叮叮的响声。

    这响声清脆悦耳,实在是世上一等一的好听声音。

    这好听的声音慢慢将雉的魂魄引回。

    好久,他冷静下来,回想起来之前去疾对着自己所嘱咐的东西。

    理智冷却透了,雉摸着腰间凉凉的铜钱,心里犯嘀咕。

    嘀咕过之后,他一家一家地拍门。

    首先拍响的,便是邻居家的门。

    木门“咣咣”,邻家的小孩子赤着脚丫子,光着屁股蛋子跑来开门。

    “你母亲呢?”雉虎着脸,揉搓小孩子的脸蛋子。

    “去刨野菜了。”小孩子说道。

    说着,还想往雉怀里钻。

    小孩子是知道的,面前的这人对自己好的。

    雉挠头:“赶快去找她,告诉她,赶快回来吃饭,吃饱饭!”

    “好!”小孩子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蹬着光脚丫子,朝外跑了出去。

    雉将门一关,又去第二家拍门。

    一家一家一家。

    ……

    “天很热了,鞠先生要休息休息吗?”夏无且问道。

    他问着话,换了鞠子洲书房的冰盆里面已经不凉了的水,往里面加了硝石。

    鞠子洲此时落了笔,细心地将竹简上的字迹吹干。

    而后他小心翼翼将竹简卷起,以牛皮绳捆扎。连同之前的竹简一齐,堆放起来,对着夏无且说道:“你去将这竹简递交给阿政吧。”

    夏无且躬身:“唯。”

    低头的一瞬,目光由封卷的竹简上的帛书上掠过——《剥削经》。

    革秦

 第十七章 笨拙

    “《剥削经》。”嬴政枕在熊毓的腿上,双眸阖上。

    “念一念吧。”好久,嬴政叹息着说道。

    其实很多时候,听了名字之后,内中的东西,也就大致了然。

    无非是,其中手段高深或者浅薄,对于核心理念的把握是否能够到位。

    《剥削经》这个名字讲出来,嬴政心底也就知道了很多事情。

    之前的猜测一一印证,嬴政于是也就知道了鞠子洲写这本书的目的。

    了然了目的,对于这本可能对自己有很大帮助的书籍,也就顿时失去了许多的兴致。

    熊毓并不清楚嬴政心念的转变,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展开书卷,慢慢诵读。

    很多东西,她其实觉得很啰嗦、很繁复。

    明明是一样的东西,却用了不同的名称去称呼,甚至变幻词句、造成冗赘。

    而且通篇读下来,她见不到什么佳句美辞。

    读了约莫三四千字,熊毓口渴,于是停了下来。

    原本躺在她腿上休憩,宛如安睡的嬴政张开双眼,接过了她手中的书卷。

    “来人。”嬴政吩咐说道:“将这书册抄写五遍,整理了去,分别交给左相宸、右相熹、内史状、奉常绾、卫尉翦。”

    这五个人,是嬴政自己在朝廷里提拔起来的人。

    熊宸与秦熹二相,是宗室与楚系两边的代表,虽然并不完全归服嬴政管,但两者的平衡却可以帮助嬴政做到许多事情。

    内史隗状,是个聪明的,审时度势,一把好手,王绾与王翦都是已经锚死了的,嬴政的自己人。

    将这本书给了他们五个人,一面可以促动宗室与楚系的内耗,另一面也可以给隗状、王绾、王翦三人背后的那些秦国的军功贵族们以一些提醒,给他们一条更广阔的道路走,叫他们开始内卷。

    同时也加强嬴政自己的势力,更好的震慑和把握这些人。

    至于这书里面的内容……

    ……

    “排好队排好队!”雉高声叫喊着,颇有些耀武扬威的姿态。

    往日里看不起他的那些同村的富人,如今也都黑着脸,在人群里排着,有些瞪着眼睛看他,眼神里说不出的憋屈,有些则摆了笑脸,试图缓和关系。

    雉全不理这些人,而是对着邻人和她家中小子炫耀似的笑着。

    邻人被他这幅幼稚姿态搞得也有些发笑。

    雉看着她笑起来,大大的眼睛弯弯的,成了新月温柔的弧。

    阳光似乎一下子更暖和起来了。

    雉觉得有些热。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果然是感觉发热。

    “得找个地方凉快凉快了。”雉嘀咕着,摸摸腰间,将自己挨打赚来的二十钱,摸出五个来,递给邻人家里的那只小耗子。

    “去,一会儿去食肆里买两只鸡吃去。”

    “好!”小耗子双手捧着那钱,像是得胜的将军,挺胸抬头,精赤的双足在泥地上跳动。

    正晌午时候,即和去疾等人见了雉将他们全村人都召集了来,于是便去请上官周决来对这些乱糟糟的庶氓进行工作安排。

    然而躺坐在树下乘凉的上官周决如今似乎熟睡,无论如何再叫不起。

    即和去疾等几人无奈之下,也只得苦着脸自己去尝试着对村人们进行工作安排和训导。

    “第一项,第一项是什么来着?”猜拳输了的即紧张问道。

    一边的去疾、石神、割等友人纷纷摇头。

    他们比即还要紧张。

    以往的那些安排、经历过的一切事务、听周决讲述过的秦王政的指令。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时全然消失了去。

    他们忸怩着,终于是找到了那个位置里。

    即提心吊胆,生怕把事情搞砸,平日里七尺昂藏的汉子,声音高昂可以直透云霄。

    而如今却,低低切切,教人听不清楚。

    去疾在一边,想要提醒。

    但面前的村人们却并不敢开口。

    他们微微弓身前倾,想要仔细聆听一样,姿态拘谨、局促。

    浑身的不安。

    这不安的情状叫正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的即一愣。

    他停了下来。

    好熟悉啊。

    他看着那些面对自己而拘谨、局促,满身不安的人们,心中生不出丝毫的快意。

    今日之你,昨日之我。

    直观的透过皮相,看到另外的一个、一群自己。

    便是如此的感受了。

    即于是喉咙微微哽咽。

    “秦王政说,要让大家有好日子过。”即声音微微颤抖:“所以我们带了钱和粮食来你们的家乡,建制农会。”

    “我们遵循秦王政的政令,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但这好日子,不是要你们躺在地上,等着我们把一切都做好送到你们嘴边来。”

    “而是我们带着你们,大家一块,把日子一点一点变得更好。”

    他如此说着,自己脸上两行泪水流下来。

    树下的周决在冷笑。

    睡梦之中似乎有什么可笑的事物存在。

    又或者,睡梦之中的一切都如此可笑。

    “…我们首先丈量了土地,要规划用地。按照规划,本村需要向东,往后河搬迁三里地,那一处,我们会按照本村如今的户数,为你们建造房屋——当然,这建造过程需要你们也加入进来,作为补偿,每天,丈夫有工钱六钱,老者与妇人有工钱四钱,十四以下,小儿不算钱。”

    “但是这其中需要做一次记录,录入本村的人口、户数,鉴于村中乡老已经被处死,我们决定……”

    普普通通的工作安排,看不到什么使人们日子更好的征兆。

    在新房子建好之前,村人们并不同意将旧房子拆掉。

    即和石神是来者之中,识字最多者。

    他们记录了村人的要求,又一个个录入了名字,有些不会写的字,就以画圈代替。

    慢慢的,也真的给他们把这一村二百多人给记了下来。

    并且,按照咸阳城那样的分类,将丈夫、老者、妇人、稚子作了分类,便于以后做工作安排和薪酬发放。

    他们忙活完这小小的一个村子的事情,阳光便临近傍晚时候的温和。

    这时候,村人们纷纷吵嚷,说是受了欺骗。

    ——他们被叫来时候,可是听说了有饭吃有钱拿的。

    如今饭没有吃到,钱没能拿到,他们觉得自己受了骗,连带着,连即先前所讲述的一切都怀疑起来。

    即和去疾、石神等人又立刻意识到,之前应该做好准备的。

    于是他们开始手忙脚乱地带着村人们回去通知县令,准备钱和食物。

    周决冷眼瞧着这群没有文化的粗鄙之人做着些疏漏百出的事情,等待着他们过来求自己。

    一直到晚上,深夜,村人们这才吃饱了一餐带着肉食的饭菜,拿了工钱,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回家。

    虽然对于即和去疾等人的工作能力没有多少信任,可是他们吃饱了、拿到了钱了,对于这些笨笨拙拙,却愿意手忙脚乱地去筹备许诺过的好处,并且将其一一兑现的人,人们心中已经开始信任。

    比起庸常所见的那些不愿意兑现诺言、或者推来推去的乡老与小吏,这些笨呼呼的家伙似乎格外的好欺负!格外的值得信任!

    革秦

 第十八章 好合

    “剥削者,谓之夺取积累,变易物权,骗摄价值。”

    “人世之所累计,无非人之用命所得。”

    “田地无人用命,则无粮食果蔬之成就;矿产无人用命,则无铜铁之坚牢;牧原无人用命,则无鸡豚狗彘之丰腴。”

    “盖人之所用,无非人之所植。”

    “而贫富之获,跟脚不在祖宗、道德,在于收获。”

    “耕者耕十亩,足温饱;广田之人不耕,而地不能有分寸之获。”

    “逮有劳者耕其田,方有所获。”

    “每每劳者得其田产之半,不知其损,自以为得。”

    “广有田者,以无价值之田,获有价值之粮,谓之租。”

    “根脚在于,‘公平交易’。”

    “占据无价值,却必要之资粮,胁迫劳者于生产之中,使用资粮,‘自愿’分润劳动所得,名为双赢,实则榨取。”

    “其剥削形式,曰之:骗。”

    “类型之中……”

    剥削经文一点一点展开。

    这毫无华彩辞章的文字,朴实精准,将语言的含义缩简成为唯一的,不能被曲解的含义,并且阐述一些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和行为的底层逻辑。

    并且,将逻辑提炼出来,进一步归纳总结,运用到其他方面。

    其中运用,简直就是一个妖魔一样的人物,在你耳边喃喃,教授你去如何剥削底层人民,榨取其一切价值,增加自己手里的资本……

    这样的东西,王绾读来,毫无理解上的压力。

    甚至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得懂。

    直白浅显。

    但王绾丝毫不能说它浅薄。

    很奇怪……

    看了一下午,王绾感觉口渴,伸手去拿杯子,身边侍女立刻识趣奉上一杯冰好的酒水。

    下一刻,王绾脸色一变:“谁让你侍奉在我身边的?”

    他脸上带着少许愤怒,有些惊恐。

    万一,万一这东西被这卑贱之人看到怎么办?

    王绾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刚想叫人,转念一想,却又不敢叫人,只是自己大踏步走到放置宝剑的地方,一把抽出宝剑,想要将这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甚至有可能看到了《剥削经》的侍女杀死。

    但抽出宝剑之后,他却又转瞬之间冷静下来。

    这侍女,不识字的!

    而且王上送来这一份《剥削经》,他的目的何在呢?

    “当啷”铁剑落地。

    王绾冷着脸:“去将剑擦一遍。”

    “唯。”侍女柔柔地回应,依旧的柔顺。

    王绾叹了一口气,端起凉酒,一饮而尽。

    真冷啊,这酒。

    ……

    《剥削经》这种东西放在王翦面前,他只粗粗看了几眼,便不再感兴趣。

    为将者,很忌讳的事情便是心思不定。

    既然选定了根基,那么后面,无论其他的路有多么光鲜,其他的船有多么华丽,他都不能换船换路。

    其他人是可以换的。

    但为将领者,掌管军事的人,不能换。

    其他人做两面派有活路,将领做两面派,死路一条。

    “说起来,王上将这东西都送给了谁人?”王翦拉着送书来的宦官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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