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中,处于清闲状态的李世民斜倚着龙榻,举着杯闷倒驴浅酌。
“难得啊!蓝田侯还会入宫。朕以为你出海了呢。”
王恶满脸黑线。
不当人子!
真要出海建国,早安排跑路了,用得着回来?
李世民之所以如此悠闲,当然是因为政务已经基本由太子署理,除了军务他会搭把手之外,很少直接插手了。
嗯,这样的储君培育模式,才是最正确的嘛。
事实上,就算是正史,这个时间点的李世民也极少理事了。
真以为戎马生涯不需要付出代价么?
身体受创,早年还能硬撑着,步入中晚年之后,日子就难熬多了。
所以,李世民对闷倒驴的需求量不小,是为了麻痹自己的身体,减轻一点疼痛感。
“朕想来还是匪夷所思,钢铁铸就的大船,竟能浮于水面而不沉?”
看,这就是没基本物理常识的人。
“陛下若有疑惑,也可以在昆明池或者曲江池,甚至是宫内的湖泊,造一个微型船舶下水试试嘛。”
王恶也很无奈,这事,没有亲眼见过、没有理论知识打底,你很难凭口舌说服别人的。
“是东海合适,还是南海、西海、北海呢?”
李世民开始沉吟。
王恶这法子听上去可行,缩小的话,确实也没多费事。
实在不行可以先造个扁舟嘛。
至于那四个海,抱歉,不是大家认知里的四海,不过是皇宫里的四个湖泊。
咦,这么一想,某些皇帝声称“朕富有四海”竟然不是形容词!
李世民扬了扬手上的《长安晨报》,微微不满:“王端正啊!你这岳丈越来越不像话了,有本事让《长安晨报》开天窗了!”
王恶苦笑:“正要跟陛下说这事呢。家岳渐老,妻弟尚幼,对《长安晨报》的掌控力度不如往昔,恐为奸人所乘,传播出不利于朝廷的文章,有意关停《长安晨报》。”
李世民怔了。
坦白讲,以前李世民压根没看上这野生的《长安晨报》,兼之陈成一向掌控得好,偶尔有些倾向性也不过分,所以也只当趣味读物来看。
毕竟,朝廷有邸报。
但是,王恶的说法,让李世民猛然警醒。
不错,凭《长安晨报》的销量,已经具备喉舌之能,若是让人恶意操控,后果不堪设想。
联想到开天窗,李世民的心头一动:“有人想操控《长安晨报》?”
王恶叹气:“现下倒没有,可征集过来的文章,却是以造势为主,家岳无奈之下只能开天窗,免得犯下大错。思来想去,要么关停,要么《长安晨报》收归朝廷管理。”
李世民敏锐地听出了话中之意。
“也好,只是这《长安晨报》收归哪里管辖呢?礼部?国子监?或者,左春坊?”
……
从太极殿返回东宫显德殿,李承乾累并快乐着。
真正署理朝政,比起在东宫模拟要吃力得多,任何一件事,能够上得了太极殿,就不会是小事,须慎之又慎,还得分析其中有无陷阱。
然而,真正执掌权力的感觉,就是那么畅快。
特别是那群腐儒被赶出东宫之后,李承乾就更舒坦了。
纥干承基引着三名突厥汉子进了东宫。
太子率更佐称心在显德殿前安排宦官、宫女搭建起火堆,三名突厥汉子开始载歌载舞,表演着各种突厥习俗。
李承乾并不是心血来潮。
突厥是被阿耶打散了,颉利可汗被抓了,到处分封可汗了,似乎全无威胁了。
但是,这只是慑于大唐兵锋的臣服啊!
李承乾的忌惮不是杞人忧天,正史上唐高宗时期突厥再度复国,史称后突厥。
要掌握突厥的情况,对其风土人情就需要有基本的了解,就要指挥那三名突厥人展示各种风俗。
苍凉的马头琴拉起,悲怆的歌声响起,摇摇摆摆的舞蹈跳起,仪式感十足。
“殿下,这就是突厥人的葬礼……”
称心微笑着介绍。
成为东宫属官,称心做事更积极了。
按说这种小事是轮不到他出面的,东宫随便一个宦官就解决了。
但是,为了报恩,为了爱,称心还是主动去寻那些臭烘烘的突厥人,难为了有洁癖的称心。
在这枯燥无味的时代,看类似的歌舞表演就跟过大年似的。
突厥舞蹈虽然粗犷,对于看多了大唐版本歌舞的李承乾而言,它新鲜啊!
原始的跳动、低沉的吟唱,竟让人有种共鸣的感觉。
太子右庶子杜正伦眼皮子直跳。
这种离经叛道的作为,是可忍孰不可忍!
“殿下!此乃蛮夷之道,身为大唐储君,殿下应当近君子、远小人……”
杜正伦一通言辞激烈的劝谏。
偏偏李承乾是个驴脾气,你若是好言好语相劝,他能跟你好好的讲道理;在他面前使嘴脸,他的脾气更大!
“右庶子这意思,喊几句自己是君子,那就真是君子了?”李承乾言辞如刀。
第四百七十六章 冰冻的心
李承乾这话很毒,几乎是指着杜正伦鼻子骂“小人”,气得杜正伦七窍生烟,咆哮着怒骂。
“身为国之储君,不习中华之礼仪,反学蛮夷之伎俩,非人君之相也!”
话赶话,杜正伦也口不择言,大逆不道之言脱口而出。
“右庶子果然了得,这是要另立储君吗?”李承乾冷笑。
反应过来的杜正伦脸色大变,立刻跪地谢罪。
不论是甚么年代,口嗨都要有个度,不然真会死人的。
显德殿前的空气似乎凝结了。
“有趣!有趣!想不到觉得孤无人君之相的,竟然是东宫之人!”
李承乾狂笑,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苏嫣然匆匆赶了过来,略略问了事情经过,匆匆向李承乾一福:“殿下,按说妾身不应干预政事,只是右庶子不过一时失言,请殿下念在右庶子昔日劳苦,恕他之过吧。”
苏嫣然这四平八稳的话,当和事佬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李承乾眼里布满血丝,择人待噬地瞪着苏嫣然。
“你也觉得孤无人君之相?”
这话没法接了。
就连最得李承乾宠爱的称心,此时也不敢出声。
“要是朕也觉得你无人君之相呢?”李世民平淡的声音响起。
没有王恶。
王恶这个滑头听说东宫出问题,立刻学洪湖的王金彪拴鞋带——溜了。
惹不起。
虽然王恶在极力缝补,奈何李承乾的不稳定因素太强,随时可能爆发,王恶才不想踩这个雷,立刻以鸿胪寺有事为由,迅速脱离战场。
李世民当然对杜正伦的口无遮拦不喜。
但不喜归不喜,你也不能一直这么僵持着,有本事你当场杀了他。
更不喜的是,你与臣子斗就斗吧,给太子妃脸色是怎么回事?
为了你身边这男宠么?
“陛下也觉得如此,便请废太子吧!”
李承乾之怒,是怒自己的亲人竟然联合外人来压自己。
储君之位,经过这段时间坐镇太极殿,累觉不爱。
李世民这个时候展现了一个暴躁阿耶的本色:“来人!将这几名突厥人,还有这称心,拉出去斩了!”
“陛下饶命啊!殿下救命啊!”
称心惶恐地大叫。
然而,称心不知道,帝王无情。
即便再如何宠爱称心,李承乾也不可能为了他向皇帝低头。
李承乾不低头,李世民就没台阶下,倒霉的只有称心。
这时候,唯一能救得了称心的只有苏嫣然。
但是,苏嫣然对这夺自己恩宠的男人恨之入骨,如何会开口?
不借机落井下石,已经是苏嫣然家教良好了。
再如何姿色出众、再如何得恩宠、再如何胜似女人,此刻也只能说一声红粉骷髅。
当称心的人头呈上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李承乾告病,即日起无法上朝!”
李承乾拂袖,转身向曲室走去。
本来一桩可以好好说的事,在李世民的神操作下变成死结。
这也是许多阿耶的通病,只晓得用父权强压,根本没有沟通,就像后世以爱的名义、送子女去网瘾学校受电击的父母。
杜正伦也没有好日子过,一个“妄议废立”的罪名扔下来,他只能远走静海府,任了安州的右司马,这辈子估计难回长安了。
太子告病的小道消息在长安渐渐流传。
幸运的是,《长安晨报》此时已收归礼部,小道消息不会现诸于文字。
同时,礼部出台了一系列方案,对于书籍、报刊严加管理,京兆府再抓了两个嚼舌头的,流言自然戛然而止。
事态是控制住了,可李世民父子间的隔阂却已深不见底。
李承乾将自己幽闭于曲室之内,除了生活必需之外,概不见人。
苏嫣然强行闯入一次,见到的却是一身道袍的李承乾。
“道可道,非常道……”
李承乾眼睛微睁,手执拂尘,轻颂《道德经》。
“殿下,何至于此啊!”
苏嫣然泪流满面。
只是,再滚烫的泪水,也温热不了已经冰冻的心。
从头到尾,李承乾没有偏移过一下目光,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颂经。
苏嫣然甚至可以肯定,李承乾已经有了出家之心。
“厥儿尚且年幼,你不能弃之而去啊!”
苏嫣然悲从中来。
这个家,竟要为了一点小事而散了么?
皇宫后宫,南海之畔,李世民倚在垂柳之干,眼神透着迷惘。
东宫之事,朕,真的错了么?
“韦妃,东宫一事,朕的处置难道不对么?”
韦德妃轻轻摇头:“按说,陛下与太子之间的事,轮不到妾身一介妇道人家说三道四,只是陛下垂询了,妾身也就斗胆说说。陛下由来有一个偏好,重女轻男,对皇子一般,而对公主极尽宠爱。”
“一碗水端不平,自然子女心里会有一点小小的疙瘩,这不起眼的疙瘩,却会在父子冲突时被放大。”
“陛下对皇子,尤其是太子,惯常以强硬的压制为主,不会怀柔,更不问他们的心事,此次更是不由分说便斩了东宫之人,太子不要颜面么?”
“妾身听闻,太子召突厥人,了解突厥礼仪,是因为仍旧将突厥视为大敌啊!”
“水沸时,应釜底抽薪,而不是扬汤止沸啊。”
韦德妃比起长孙无垢来,言语间又多了几分锋芒,既然要指出问题所在,便不会留甚么情面。
这也是为甚长孙氏能为后、而她只能为妃的原因之一。
李世民颓然:“朕对他寄予厚望……”
韦德妃叹息:“为人父母,最忌讳寄予远超子女能力的厚望,否则就是逼死子女,陛下三思。另外,说句不该说的,陛下斩称心,与昔年太上皇斩刘文静,何其相似。”
李世民沉默了。
刘文静是唐军举义旗的元从,一身谋略,还在房杜之上,与裴寂稳稳抗衡,却因为坚定支持李世民,被李渊借故斩了。
彼时的李世民,暴怒、伤心、颓废,兼而有之。
以此类推,此时的李承乾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也不为过啊。
“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驾临楼观台,然后呆在楼观台不走了,宣称要出家!”力士气喘吁吁的来报。
李世民苦笑一声。
幸好是道家,不是佛家,否则那光头一剃,大唐颜面无存了。
“着中书省侍中魏征,去楼观台劝谏太子回宫。另外,知会魏征,务必怀柔。”
第四百七十七章 楼观台之夜
楼观台主持岐晖挠头,本来就不多的头发又掉了几根。
无妄之灾啊!
当朝太子驾临楼观台本是荣耀之事,可太子宣称要在楼观台出家,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或者,可以说是事故。
如果是其他皇子或公主,岐晖无非是厚着脸皮收下了,反正又不刮秃瓢。
但是,这位是太子啊!
即便不明白天家父子间的龃龆,凭着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岐晖也知道,楼观台这口小池塘,容不下太子这条真龙。
奈何,任凭他舌灿莲花,李承乾只是岿然不动,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无奈之下,岐晖也只能先安排李承乾住下,同时遣人向皇宫报信。
李承乾倒是有地方住了,太子卫率呢?
纥干承基一边安排部分人快马回东宫取营帐,一边紧急布防。
摊上那么个事多的太子,委实是一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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