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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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外交-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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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德国问题的谈价地位,或者以此逼迫西方国家和他谈判。他也可能把朝鲜战争作为试探遏制政策的遏制界线何在的方法。但是美国人是基于原则而抵抗这些侵略行为,不是出于保卫势力范围的考虑;美国介入是为了补救普遍原则受到伤害,不是针对某一地域情势受挑衅而干预。
斯大林在1945年对美国的善意视若无睹,他在1952年也低估了这些年来他的举措已经让西方国家多么失望。到1945~1948年这段时期,美国领袖希望和苏联和解,但是从未能集合足够的压力让斯大林认真对待他们。到了1952年,斯大林总算认真对待美方的压力,可是他的恶名太昭彰,已经叫人无法信任他的诚意。因此,他们把斯大林的提议解读为:又是冷战斗争的一个伎俩。和斯大林妥协已经不在西方国家的日程表上。
斯大林挑的时机也不好。他的和平通告在美国总统大选之前八个月提出,在职总统杜鲁门已决定不竞选连任。杜鲁门和艾奇逊面对这个极不可信的事件,鉴于没有充分时间去完成这件事,也不太倾向于和斯大林谈判。
杜鲁门政府认为,和平通告并没有切中正题。问题不在于条件如何(条件仍可调整),而是它设想的未来世界是什么模样。德国将是中立国家,又被允许武装起来,并且所有的外国军队在一年内全部撤离德国领土。这些条件真正意义是什么?“中立”的定义是什么?监督选举?监督中立?苏联是否因而在德国事务上得到永久权力可以发言讲话,甚至以监督德国中立的名义取得对德事务的否决权?外国军队应该撤退到什么地点?就西方占领军而言,答案十分清楚——事实上他们在欧洲大陆没有可以立足的基地,1950年的法国或许能够接纳一支美国大军驻留,但绝不是毫无限制、长期驻留。美国国会在苏联和美军之间建立中立的缓冲区之后,也不会同意这样的军事部署计划,美军势必得撤回美国,苏军却只需要退到波兰、德国边境,只往东后退一百英里。换言之,若是切实执行斯大林的方案,就等于是以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瓦解来换取苏联撤军一百英里。
即使把撤军条款解释为苏联部队应该退回到苏联领土,还是会有新的困扰。由于这些东欧傀儡政权若无苏联驻军撑腰,没有一个能自立,或者说一旦起了民变,必须有苏联干涉弹压才能站稳。斯大林会答应即使共产政府被瓦解,苏联军队也决不再进入东欧吗?1952年的领袖想都不敢想,斯大林这个老布尔什维克会答应坐视民变而不插手。
但是杜鲁门和艾奇逊对斯大林的方案毫不热衷,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和平通告中描绘的德国长期未来,不能打动他们。因为,即使可以把德国的中立界定为永久阻断苏联干预的设计,并且也让德国具有相当的武装力量不至于听凭苏联施恩示怜,这也只不过又回复到1871年德国统一以来的欧洲两难局面而已。一个强大、统一的德国坐落在欧洲中心,纯然追求其国家利益,已经证明不符合欧洲的和平。这样一个德国将比西欧任何一国都强大,甚至比他们全都加起来还要强大。20世纪50年代的德国,出现了1500万新难民,来自许多德国人认为原本就是他们国土的乡里。如果在战后不久就把统一、中立的德国不再加以监督控管,会是何种情形?毕竟,这种结果将使俾斯麦蒙羞,因为这位伟大的德国政治家享有历史盛名即在于他指导德国走出旧时代。
德国领袖阿登纳和斯大林的去世
阿登纳( Lonard Adenauer)  1876年生于天主教徒为主的莱茵邦( Rhineland)。莱茵邦在维也纳和会之后才纳入普鲁士治下,传统上对由柏林发号施令的德意志帝国集权统治并不满意。阿登纳自1917年起担任科隆市长,直到1933年遭纳粹罢黜。希特勒统治时期,他完全退出政坛,一度隐居到修道院里。1945年3月,盟军挽请他复出担任科隆市长,同年底,英国占领军当局不满意他的独立作风,把他罢官。
阿登纳的外貌有若罗马皇帝的花岗岩雕像,挺直躯干,高颧骨,眼睛略斜,透露着他说不定有千余年前在莱茵邦地区游牧的匈奴人的血统。阿登纳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青年时期就培养出优雅的举止风度,反映出一种被占领国家领袖罕见的沉着肃穆气质,而被占领的德国已经没有多少成年人能记得其政绩过去可有傲人之处。
阿登纳的办公室设在威廉皇帝时期兴建的太保官( Palais Schaumburg)内,窗帘一向低垂笼上,任何人踏进去仿佛置身于一具时间已静止的蚕茧之中。身为战败国领袖,急需带领其国民走出对过去历史的罪愆和迷惑,有勇气面对未来横逆,沉着镇定可说是最重要的特质。阿登纳以73岁高龄出任总理,好似他过去一辈子的岁月都在准备着负起这项重责大任,为他的被占领、被分裂、士气民心沉沦的社会,重新恢复自尊。
阿登纳内心的安全感得自于信仰,多于来自理性分析。他不像丘吉尔或戴高乐喜爱读书或精研历史。但是他在隐退之际花了相当长时间思索沉想;他由德国的痉挛骚动得到教诲,对面临的时代具有极为敏锐的直觉。他对与他同时代的人士之心理,尤其是弱点,洞烛在心。我记得有一次阿登纳谈到20世纪50年代的德国为什么没有强劲的领袖出现时,我提到与他同时代的一位很杰出的人物,阿登纳以他高尚的风味答道:“别把精力和力量强劲混为一谈。”
阿登纳为了克服德国人骚动的激情,极力要为以极端主义、倾向罗马威权著名的德国,重新建立可靠的信誉。阿登纳年纪大,还记得俾斯麦担任首相时的施政。出生于莱茵邦虔诚天主教徒家庭的阿登纳,从来不关心现实政治这一套,即使德国已经统一,他也不以现实政治为然;他也认为德国皇帝攻略世界的夸大做法,不符合他实事求是的冷静作风。他对创建德意志帝国的青年贵族阶级,并没有特殊感情;他认为俾斯麦最大的错误就是,把德国的安全放在以操控东西局势的技术作为的基础之上。在他看来,欧洲中央的强大、自由流动的德国,对人人都构成威胁,亦牺牲了自己的安全。
阿登纳面对战争方告结束的世界乱局,认为一个被瓜分、占领,且与历史根源切断脐带的国家,若要重新掌握其未来前途,势必需要有稳定的政策。阿登纳不愿因眷恋过去,或因传统的德国对俄罗斯爱恨情仇关系,乱了他的既定路线方向。他选择无条件地站在西方阵营,即使付出延迟德国统一的代价也不惜。
阿登纳在国内的对手社会民主党,反抗纳粹的纪录可谓毫无瑕疵。他们传统上的势力基地是苏联占领地,这一部分的德国已经被迫接受共产党统治(社会民主党人曾经勇敢地反抗这一发展)。社会民主党人坚持民主政体,也对遏制政策持怀疑态度,他们重视德国统一,优先于大西洋关系。他们抵拒阿登纳的亲西方政策,乐于以承诺中立为代价追求德国国家目标之进步。(20世纪60年代中期,社会民主党改变路线:他们转而支持大西洋同盟,并于1966年与基督教民主党合组大联合政府,但仍保留较阿登纳的基督教民主党更有弹性的对东方阵营之战术。)
阿登纳不像社会民主党一样,不愿谈判中立问题,部分出于哲学原因,部分却是基于审慎的实际原因。这位高龄的总理不欲重新唤醒民族主义的激情,尤其是两个德国分治已成为事实。丘吉尔在他那篇“铁幕”演说中也曾经警告,慎防两个德国互相叫卖,由出价高的一方统一。他比其国内政敌更清楚,就当时的历史条件而言,一个统一、中立的德国只会在一个对德国不利的和平解决方案中出现。对这个新德国不仅会有严格的限制,也会建立某种国际控管,强大的邻国将会永远具有干预权。阿登纳认为这样默认接受臣服命运,在心理上远比德国分裂来得危险,他选择与西方站在平等、整合的地位,也要替他的国家争取尊严。
斯大林是否能够克服阿登纳和其他民主国家领袖的保留态度,推动召开一次重要的外交会谈,或者能在会议中有何种让步,我们永远无从知道。他提议召开会议的构想定然会得到丘吉尔的支持。然而,斯大林亡故使得这些猜测全都没有定论。1953年3月1日他和一群同僚看完电影分手,到3月2日清晨三时被发现躺在别墅地上,其间某一时刻,斯大林中风。他究竟在什么时候中风,没人知道,因为守卫根本不敢在指定时间之前进入他的房间。因此他很可能躺在地上好几个钟头,才被发现。斯大林的副手马林科夫、贝利亚等人守在床侧,直到三天半之后,斯大林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医生们被招来施救,但是他们的诊治不免遭受见仁见智的批评,最后也成了整肃遭殃的对象。
斯大林的继承人比他更急盼与西方国家能够缓和紧张关系。然而,斯大林的权威、精明和毅力,以及最重要的,要采取如此复杂的路线必需的政治团结,他们都缺乏。斯大林的继承人无可避免地陷人他身后的权力竞逐战。在这场混战中,人人试图组建党羽以支持自己夺得大权,谁也承担不起对资本主义国家让步的责任。贝利亚被整肃的罪名就是这个原因。事实上,他的罪责是他知道太多内幕隐私,威胁到太多有力的同僚。他在苏共政治局会议上被捕,不久就以阴谋放弃东德的罪名处死——虽然斯大林一年前提出的和平通告,以及其后与西方多次函电往来的内容要点,也都同样指向同一方向。
根据赫鲁晓夫回忆录所述,斯大林的继承人非常担心西方会利用斯大林逝世这个机会,与共产世界大摊牌。或许是为了吓阻任何人搞政变的野心,斯大林曾一再警告左右手,一旦他撒手人寰,西方会把他们当做小丑扭断脖子。与此同时,斯大林的继承人对西方的疑心,也因彼此激烈争权而抵消掉。即使苏联新领导班子渴望自冷战中暂时缓和,每一位竞夺大权的人都知道,除非已经掌握绝对大权,在外交上稍示弹性都会致命。但是,他们对紧张局势持续下去,亦相当不放心。1946年,丘吉尔曾评论说,斯大林只想不战而享受战争的果实;1953年,斯大林的继承人想要得到紧张舒缓的果实,却不愿或不能做出让步。1946年,斯大林制造一外交死结来维持他和西方的谈判地位;1953年,他的继承人却躲到一个外交死结中,以保持互相斗争时的选择。
当政治人物要争取时间思索时,他们就提议大家来会谈。3月16日,距斯大林亡故一个多星期,担任总理的马林科夫,没有指出特定内容,但是邀请西方国家会谈:
“目前没有一种有争议的或未决的问题,不能以当事国相互协议为基础的和平方法去解决。这涵盖到我们与美国在内的全体国家的关系。”
但是马林科夫并未提出具体建议。苏联新领导班子不晓得如何达成缓解紧张局势,又只具有远低于斯大林的权威去凝铸新方案。在同一时期,新当政的艾森豪威尔政府对于与苏联谈判的提议,忧心忡忡,也与苏联生怕向美国让步一样。
担心的原因,两方都一样——苏联和美国都对新环境害怕。两者都很难消化大战结束以来国际环境产生的变化。克里姆林宫担心放弃东德可能会使整个卫星国附庸阵营崩溃30年之后的情况就果真如此。可是,不放弃东德,真正想要舒缓紧张却是镜中月。美国也关心一旦开启德国问题的谈判,会伤害到北约组织,实质上等于是以大西洋同盟去换得高峰会谈。西方国家是否实际上丧失了斯大林死后的大好机会
要讨论西方国家是否实际上丧失了斯大林死后的大好机会,必须先回答三个问题。大西洋同盟可否与苏联进行重大谈判而不会分裂瓦解?如果对苏联再施压,他会不会提出较有意义的方案?苏联领导阶层是否利用谈判来阻止德国再武装和西方统合,而又不用实际上放弃东德附庸或放松它对东欧的控制?
美国领袖的评估是:真正谈判的幅度极为狭窄。此说正确。中立的德国若非对人人构成威胁,就是容易招致勒索。外交上有些试验只能纸上推演,不能实际付诸实践,因为一旦实验失败,风险大到无可挽回。大西洋同盟好不容易才有的建树,岂可冒险让它付诸流水?
事实上联邦共和国保留在西方统合体系内,符合大家的利益,苏联尤其受惠最大,只是权位犹未稳定的任何一个苏联领袖,都不能承认此事。如果德国留在大西洋同盟之内,就可能要同意对沿着新国界线的军事部署施以限制(因而实质上削弱了统一后德国的军事实力)。如果全德都纳人中立区,北约组织就会受到影响,中欧会变成真空或潜在威胁。
如果民主国家预备以军事后果相威胁,或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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