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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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外交-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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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有许多重大歧见,但估量可以达成妥协,因为这些歧见均反映确切
因而是有限度的目标。而德国的外交如此令人感到威胁,正因为其无
休止的全球挑衅范围之广,可远至南非、摩洛哥及远东,而背后却看

不出明确的动机。此外德国积极建立海上势力,“与大英帝国之存续
相违”。
克劳以为德国的任性而为势必造成冲突:“最强之军力与最大之
海权结合于一国手中,将迫使世人为除去此一梦魇而结合。”
他的主张颇符合现实政治信条。他指出决定稳定与否的是结构而
非动机:德国的意图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其能力。他提出两个假设:
“德国或明确以整体政治霸权及海上优势为目标,威胁
着邻国的独立,最终并危及英国之生存;抑或以其居国际列
强之一,德国可自在运用其合法地位及影响力,设法促进其
海外商业,传播德国文化之优点,展延其发挥国力之范围,
并随时随地善用和平之机会于全世界创造德国之新利益。”
克劳却亟力认为如此区分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德国实力不断增长
势必带来野心的诱惑,到最后野心必会凌驾这两种情形之上:
“显而易见次一种图谋(半自主性的演进,无法完全摆
脱政策的引导)可于任何阶段进入前一刻意设计之图谋。甚
至若演进策略得以实现,德国因而累积之地位对他国当必构
成巨大威胁,不亚于‘恶意预谋’刻意征服所建立之地位可
形成之威胁。”
克劳备忘录虽只反对与德国达成谅解,未曾更进一步,但其立场
相当清楚:若德国不放弃追求海权优势,并缓和所谓的全球策略,英
国必会加入俄、法一方,一同反德。而且会坚持到底,就如同前几个
世纪曾锲而不舍地打倒法国与西班牙的野心。
英国明白表示,不会坐视德国的力量再继续加大。外相格雷在
1909年,针对德国提议愿“缓和”(但非结束)增建海军,但英国须


同意在德国与法、俄交战时保持中立,发表其看法。格雷指如此协
议:“将助长德国于欧洲建立霸权,且一旦达此目的协议便难以为继。
其无异于受邀助德建一欧洲国协,彼可伺机用于对付我国。若我牺牲
他国使之落人德国之手,迟早我国亦将遭受攻击。”
三国协约成立之后,英德在19世纪90年代所玩的猫捉老鼠游
戏,变得异常地认真起来,最后形成一个拥护现状的强国与一个要求
改变均势的强国之间的角力。一旦外交失去弹性,改变均势唯一的方
法便是增加军备或作战求胜。
欧洲这两个同盟相互对峙,彼此猜忌的鸿沟越来越大。不过当时
与冷战时期不同,这两个同盟不畏战;它们更在乎如何维持内部的团
结,对双方可能摊牌却不在意。冲突成为标准的外交模式。
不过仍有一个机会可避免战争的灾难,因为两个同盟之间真正能
作为战争借口的问题不多。三国协约中的另两国不会为法国收复阿尔
萨斯与洛林而战;德国即使再得意忘形,也不可能支持奥地利侵略巴
尔干。德国若能自我节制或可延后战争爆发,使这两个不自然的同盟
渐渐瓦解,尤其是三国同盟原本便是因恐惧德国而起。
到20世纪10年代结束时,欧洲均势已恶化成两个敌对的联盟,
彼此势不两立,对可能的后果毫不在意。俄罗斯与正苦于民族主义甚
至恐怖主义派系林立的塞尔维亚绑在一起,而且因为没什么可输的,
所以对爆发全面战争的风险一点也不在乎。法国则对日俄战争后亟思
恢复自尊的俄罗斯打下包票。德国则对奥地利亟欲保护其斯拉夫省
份,免于受俄国在背后指使来自塞尔维亚利亚的煽动,也做出同样的
保证。欧洲各国自愿成为巴尔干各好斗国家的代理人。对这些任性妄
动缺乏国际责任感的国家,欧洲各国却宁可被它们牵着鼻子走,唯恐
不如其意,它们就会转换阵营。数年之间危机仍一一获得解决,但每
发生一次,距离势在必行的摊牌就更加接近。德国对三国协约的反应
也显示出其冥顽不化,将一再重蹈覆辙;每一个问题都被转变成是对
男子气概的考验,务必证明德国有决断有力量而其敌手却缺乏决心及
实力。然而德国越是挑衅,三国协约就团结得越紧密。
1908年波斯尼亚一黑塞哥维纳引起国际危机,此事值得在此重
提,因为它说明了历史有一再重演的倾向。波斯尼亚一黑塞哥维纳是
欧洲的落后地区,柏林会议上各国不知如何加以处置,因此其地位一
直处于暖昧状态。这片位于奥斯曼与哈布斯堡帝国之间的三不管地
带,宗教信仰有罗马天主教、希腊正教及回教,居民有克罗地亚人、
塞尔维亚人和伊斯兰教徒,但从未建国,甚至不曾自治。似乎只有各
自为政才能令各族群相安无事。波斯尼亚一黑塞哥维纳曾有30年以
土耳其为宗主,由奥地利治理,各地方自治,如此的多国安排不曾遭
遇重大挑战,听任最终的主权问题悬而未决。奥地利等了30年才展
开公开兼并,因为当地种族杂处,民族情绪太过复杂,即使有多年治
理此乱局经验的奥地利也无从廓清。到奥国终于并吞了波斯尼亚一黑
塞哥维纳,其目的主要是为给塞尔维亚(间接的是给俄罗斯)一点颜
色看看,并非为达成任何一贯的政治目标。但各民族相互仇视所形成
的微妙平衡被奥国打破。
三个世代之后,在1902年,同样根深蒂固的情绪因类似的问题
而爆发,虽令世人吃惊,但对置身其间的狂热分子与熟知当地沧桑史
者却不足为奇。政府仓促间改朝换代使波斯尼亚一黑塞哥维纳再度沸
腾。波斯尼亚刚一宣布独立,各民族便为争做老大而竞相残杀起来,
塞尔维亚人以尤为残忍的手法报复过去的宿怨。
奥地利利用日俄战争后俄国的弱势,轻率地将30年前柏林会议
的一则秘密附加条款付诸实行,各国在此密约中同意让奥国并吞波斯
尼亚一黑塞哥维纳。当年奥地利对有实无名的控制感到满意,因为它
并不想要更多斯拉夫子民。但1908年奥地利改变主意,因为担心塞
尔维亚的煽动即将造成奥匈帝国的解体,也认为需要以事实证明它在
巴尔干半岛仍享有优越地位。过去的30年间俄罗斯已失去对保加利
亚的控制,三皇同盟也已寿终正寝。无怪乎俄罗斯对这早已遭遗忘的
约定现在又被奥国用来夺取是俄国作战所解放的领土大为震怒。


但愤怒并不能保证成功,尤其是在怨恨的对象已得逞后。德国也
首次率直地为奥国后援,表示俄罗斯若因此挑衅将不惜一战。德国得
寸进尺又要求俄罗斯人及塞尔维亚人正式承认奥国的举动,使事态更
加紧张。俄国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因英、法尚不打算为巴尔干问题而
开启战端,俄国本身又因刚在对日战争中失利尚无法独力作战。
德国因而成为俄国的眼中钉,而且是为了一个德国从未有过重要
利益的地区,事实上过去俄国一直是仰仗德国来缓和奥国对此地的野
心。德国不但暴露出其轻率莽撞,也罹患严重的历史失忆症。仅仅半
世纪前俾斯麦便曾正确地预测,俄罗斯决不会原谅奥地利在克里米亚
战争中对它的羞辱。现在德国却犯下同样的错误,使自柏林会议以来
便与之交恶的俄国更离心离德。
羞辱大国却未同时削弱其实力向来是很危险的游戏。德国虽以为
是在教训俄国了解德国的善意有多么重要,俄国却下定决心再也不会
任人羞辱。于是这两大欧陆强国开始互别苗头,玩起美国俚语中的
“胆小鬼( chicken)”游戏,像两个驾车撞向对方的死对头,都希望
对方会在最后一刻转向,而自己的胆量能胜过对方。可惜这个游戏是
在一次大战前的欧洲,在几次不同的场合下发生。由于最后的冲撞都
得以及时避免,使各国对这游戏的安全性渐生信心,而忘了只要有一
次失败,其后果便不堪设想。
德国仿佛是要一视同仁,务必让每一个可能的敌人都感受到德国
的蛮横,抑或是想要让每个潜在的敌人有更充分的理由加紧结合在一
起以求自保,因为它下一步又向法国挑战。1911年时,法国实质上已
是摩洛哥的治理者,为镇压当地暴动而派军至非斯( Fez),明显违反
了阿尔赫西拉斯协定。德皇对此特派遣潜艇“狮豹号( Panther)”至
摩洛哥阿加迪尔港( Agadir),赢得民族主义各报纸一致鼓掌叫好。
1911年7月2日《莱茵日报》  (Rheinisch Westfalische Zeitung)说:
“大哉此举!终于有所行动,大快人心,使各地的阴霾一扫而空。”
《慕尼黑新新闻》( Munchener Neueste Nachrichten)建议政府全力向前
冲,“即使因此一政策造成今日无法预料的状况”,亦在所不惜。以德
国报界微言大义的作风,这家报纸基本上是呼吁德国不惜为摩洛哥而
战。这次名为“豹的跳跃(Panther leap)”的自命不凡的壮举,跟过
去德国企图打破自取其咎的包围下场一样。德、法再一次仿佛又面临
战争边缘,而德国的目标模糊更甚于以往。这一次它究竟想要什么补
偿?摩洛哥的一个港口?摩洛哥大西洋沿岸的部分领土?取得其他地
方的殖民地?德国想吓唬法国,可是找不出宣示这个目标的适当
词句。
顺着英法关系的演进,英国此次比1906年在阿尔赫西拉斯会议
上更坚定地支持法国。英国民意的转变表现在当时英国财政大臣劳
合·乔治( David Lloyd Gee)的态度上,他向以主张和平著称,也
主张与德国维持良好关系。但对这次事件他发表了一篇重要演说,警
告:
“倘若迫于情势,唯有放弃我数百年来英勇努力以致之
伟大有利地位始可保有和平,则余断然以为,以此代价获取
之和平对我泱泱大国乃不可容忍之耻辱。”
就连奥地利也对此强大的盟邦表现得很冷淡,觉得没有必要为北
非的一个国家而危及本身的生存。德国再度退缩,接受了中非洲一片
大而无当的土地,这笔交易令德国民族主义的报纸不满。《柏林日报》
( Berliner Tageblatt)在1911年11月3日说:“我国等于是为几个刚果
的沼泽而冒世界大战的危险。”但应当批评的不是这片新土地的价值,
而是每隔几年就以战争威胁不同的国家,却不能明确说出所为何来,
反而每一次都使促成敌对同盟结合在一起的对德国的恐惧更为加深,
这究竟值不值得。
若说此时德国的战术已是千篇一律,英、法的反应也一样公式
化。1912年英、法、俄展开军事人员谈判,除英国依一贯的主张宣称


谈判结果不具法律约束力,这项谈判的内涵没有其他正式的限制。即
使英国的说辞也因1912年的英法海军条约而无法坚持到底,根据此
条约法国的舰队移防至地中海,英国则负起防御法国大西洋沿岸的责
任。两年后这个条约被解释为一项道德义务,使英国加入了第一次世
界大战。英国说法是,法国对英吉利海峡沿岸的防御须仰赖英国的支
持。(20年后,1940年时英美间一项类似的协议,使英国得以将太平
洋舰队移至大西洋,暗示美国有道德上的义务保障英国在亚洲近乎不
设防的领地,对抗日本的攻击。)
1913年,德国领袖又进行了一次他们所擅长的漫无目的的行动,
更激化俄罗斯的离心离德。这一次德国答应重组土耳其军队,并派德
国将领任君士坦丁堡指挥官。威廉二世又大张旗鼓地为军事训练团送
行,并表示希望“德国国旗不久即将飘扬于博斯普鲁斯海峡的要塞
上”。增大了此行的挑衅意味。
对俄罗斯一百年来求之不可得的达达尼尔海峡与博斯普鲁斯海
峡,德国居然有意插手,对俄国而言是可忍孰不可忍。俄国好不容易
才勉强接受,由奥斯曼土耳其这样一个弱国控制两个海峡,但对于让
另一个大国掌控达达尼尔海峡决不会坐视。俄国外相萨索诺夫( Ser
gei Sazonov)在1913年12月上书沙皇:“放弃该等海峡以致落人一强
国之手,无异于令俄罗斯南部整体经济发展全受制于该国。”尼古拉
二世则告诉英国大使:
“德国正着眼于君士坦丁堡取得之地位,足以使其将俄
罗斯整个封闭于黑海之内。若其企图执行此一政策,则朕势
必不惜一切抵抗之,即便唯有战争一途,亦在所不惜。”
德国后来虽为撤回君士坦丁堡的指挥官,想出挽回颜面的下台阶
办法(将这位将军升为陆军元帅,根据德国传统这表示他再也不能指
挥战场上的部队),但已造成的伤害却无法挽回。俄罗斯了解到德国
支持奥地利并吞波斯尼亚一黑塞哥维纳,并非一时的错误。德皇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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