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铁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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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铁之城-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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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的目光依旧透露出他内心的震动。他曾对米夏说,“确实有人不管见过多少次死亡,都像第一次”。而他也是一样的。无论他抓捕和惩办多少罪犯,他也依旧不能理解那些人心底的残忍和险恶。而纵然理解了,他也只会感到加倍的愤怒和悲伤。
  “让查韦斯过来。”雷说,“……其余人继续搜查。”
  这一次再没有人质疑他的判断。
  
  。
  
  红月将沉,晨曦未起。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朱利安诺坐在镜厅及地的玻璃窗前,望着画板上跳舞的红裙女郎。绘制这画作的恶魔早已不知去向,空旷而奢华的水晶宫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朱利安诺用苍白的手指描摹那热烈的色彩,女郎低垂的睫毛下有明亮的漆黑眼眸,就像火焰在水底燃烧。朱利安诺感到自己的手指被灼痛了。他想那恶魔说的不错,人都是有欲望的。他在心底里渴望这女人,她鲜活而不驯,就像地中海迷雾里诱人而食的海妖。他若想捕获她就得做好被她拉下地狱的准备。可男人手握力量和权杖,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若不能随心所欲,他又何必向恶魔奉献祭品?
  朱利安诺感到沉醉。
  仆人定时向他回禀巡法使们的动向,当得知雷蒙德已搜出了伊万的收藏品时,他的手指终于离开了那幅画。他站起身,背对着红月余晖下的庭院,沉紫色的眸子像是被火光映照的刀锋般渴血而兴奋 ,“哦,他总算找到了啊。”他说。
  他命仆人为他更换了礼服,仔细的梳起柔软的金色头发,在领口装饰昂贵的丝帕。
  这年轻的贵族在沉沉的夜色中盛装等待,他渴望与雷蒙德正面交锋。他甚至迫不及待的等雷蒙德来逮捕他。然后他会让他知道,在翡冷翠谁才是正义的裁判者。
  万籁俱寂。
  朱利安诺从兴奋等到无趣,才望见雷蒙德踏着黑暗向他走来。这黑铁之剑般坚硬笔直的男人身上沉积着厚重的愤怒和悲伤,他走到朱利安诺的眼前,静静的望着他,那冰蓝色的眼睛像是夜色中积蓄风暴的深海。
  这眼神令朱利安诺遏制不住笑意。
  “真是遗憾啊。”他于是抢先开口,“我没有想到,我的男仆好心收留的贱民,竟然是这么残忍的杀人犯。数月前安东尼向我请示时,我就该说不的——可就算你是主人,也不好过多干涉仆人的私生活不是?”
  出乎他的意料,雷蒙德并没有被他的说辞激怒。他只是用有些干哑的声音,沉沉说道,“啊。我会将全部真相查明。无论是贵族还是贱民,杀人者终逃不过制裁。”
  那笃定的话语令朱利安诺尖锐的恼怒起来——又是这样,仿佛总也无法击垮般。这男人正直、强硬,顽固的信仰着他所坚守的东西。明明已经经受了这么多,却依旧不曾明白什么叫无力和绝望。他明明像他一样出生便被抛弃和诅咒,他该是一匹被仇恨和报复欲支配的孤狼,他凭什么会长成今天的模样——站在阳光下,守护着正义,被人群环绕和信赖?
  真想让他亲眼看到他所守护的东西粉碎在他的面前啊,这男人绝望挣扎的目光将是对他最好的褒奖。
  “是吗?”朱利安诺依旧微笑着,“祝您早日得偿所愿,检察官先生。我已如约让你搜查过仆人房了,你差不多是时候离开夏宫了。”他微微的仰头,沉紫色的眼眸眯起,“……还是说,你依旧怀疑我的清白,想用你手中的‘暴力’逼我开口?”
  雷暗沉的眸子望着朱利安诺,他的手静静的压上了刀柄,“如果我说是呢?”
  沉黑的夜晚在这一刻嘈杂起来,佣兵的皮靴踏着翡翠色的大理石聚集,橘色的火把河流般汇聚。全副武装的亚美尼亚人簇拥在美第奇的身后,络腮胡子的队长吐掉了口里叼着的烟叶,灰眼睛如野狼狩猎般望着美第奇的敌人。
  他们出生便是佣兵,每一个人都身经百战,意志和武艺以人血淬炼而成。他们无所怜悯也无所畏惧。付了钱你便买下他们的命,无论前路是无辜孩童还是地狱恶鬼,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必以剑斩杀为你荡平。
  “传讯一位贵族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朱利安诺就在佣兵们的护卫下,含笑对雷蒙德说,“如果你手中没有一位主教或是大公的谕令,便不该试图对我指手画脚。”他诺微笑着上前,按着雷的手缓缓帮他将长刀推回去,贴上他的耳畔咏叹般低喃,“不要紧张,我并不打算对您和您的队员动手,尊贵的加洛林爵士。相信我,真要对付你我甚至无需动用武力——只要我乖乖的跟你走。猜猜若我的父亲得知他的儿子在翡冷翠被非法拘禁了,会有什么反应?是让你永远也走不出翡冷翠,还是将你立刻逐出翡冷翠?”
  他望见雷的瞳仁剧烈的收缩,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吧,加洛林爵士。面对这样的敌人,没有人会嘲笑你的逃跑。”
  巡法使们怒不可遏,纷纷拔刀拱卫在雷的身后。他们不畏惧与这样一队佣兵交手,便是战死也胜于在这恶魔手上受辱。
  可雷只是安静的垂眸,他的身形依旧如黑铁之剑般笔直的站立,那锐气却已收纳归鞘。他松开了握刀的手,高高举起——
  “收队!”他下达了这一晚在美第奇宅最后的命令。
  
  “他们内讧了。”仆人如此回禀,“有巡法使向队长挥拳,被其余的人拦下来。已经有人离队了。”
  而朱利安诺安坐在镜厅,静静的描摹画作上旋转着舞蹈的女人。晨鸟初鸣,晨曦透窗而入,氤氲在他发梢肩头。年轻的贵族一如既往的优雅和温和,如天使沉醉在阳光下。
  “我知道了,退下吧。”他说。
  那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的身后关闭了,明亮辉煌的大厅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他才不可遏制的笑起来,那笑尖锐却无声。他抱住胸口蜷缩着倒在地上,像是积攒已久的重压都释放了出来,他全身都在大笑中抖动,在抖动中舒展。
  最后他舒展着四肢微笑着躺在镜厅光洁耀人的地板上,金色的头发撒开来,露出被刘海遮挡住的疤痕。那疤痕浅淡却清晰,如荆棘的桂冠环绕在他的额头,带着不可思议的圣洁美感。
  他偏头凝望话中女人的眼眸,湛蓝色的眼睛剔透如水。他用苍白的指尖隔空温柔的抚摸,在睡意侵袭的朦胧中轻声呢喃,“等我全部摧毁……你守护的……”                    
作者有话要说:……久违了的半夜更。
还有人看吗?呃,不想冒泡的不用回答。就是作者有话说空着好像很浪费……




☆、chapter 28

  他梦到明月从铁栅栏的窗子里落进来,四面都是潮湿的墙壁;铺床的枯草大片大片的发霉。
  年老的修士穿着白底金纹的袍子;推开锈蚀的铁门走进来。他背后的甬道漆黑、潮湿、漫长;透不进半点光芒。
  老人长长的胡须洁白如雪,斗篷遮盖下的眼睛闪着温和的光芒。还是很久很久之前,他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慈祥模样。
  他对他伸出手,用苍老的声音缓缓的说,“我的孩子;过来,我带你出去。”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握住了修士的手。
  ——修士已经很老了;身上的皮肤早已干枯得没有生命;连血液都变得浑浊。常年的苦修令他清心寡欲,理智与情感不轻易的起伏。这样的身体可以隐藏很多秘密,就算是魔鬼也难以倾听他的心声。
  可还是听到了。透过那衰老的皮肤、浑浊的血液、滞涩的关节。他听到了他微弱却清晰的心声。
  “魔鬼。”
  他沉默不语的走在老人的身旁,老人干枯的手像枷锁一样扣在他的手腕上。那些不想听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
  “不该把他召唤出来的。”
  “他控制不住天性里的邪恶。”
  “这错误……该修正了。”
  阴冷的空气钻入了他的皮肤。他跟着老人走下旋转的台阶。水银的气息越来越浓重。炼金术的能量密集起来,冰冷的光芒照亮了阴湿的石壁。他抬头望向老人的眼睛。老人不看他,他的目光里有冰冷的虔诚,漠然无情。他只是钳紧了他的手,带着他往下走。
  黑影里藏着数不清的人,他能听到他们饱含杀机的心跳。骑士的锁子甲上铁环交错摩擦着,撒过圣水的剑弩散发出锈蚀的气味。牧师们诵读着密咒,低沉的嗓音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的头越锤越低,心情越来越沉。他隐约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他不愿意去想。
  他只是对自己感到厌恶。
  漫长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老人的脚步停在巨大的石门前。有那么一瞬间,透过皮肤传过来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迟疑。
  那迟疑像荒漠里开出的一朵百合花,令他在枯涸灰败里寻回了一丝期待。他飞快的抬起头,望向了老人。
  而老人也正望着他。他的目光重又柔和温暖起来,他俯□,干枯的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像祖父对待孙子那样,说道:“孩子,进去吧。”
  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他在那一瞬间听到了老人迟疑的理由。
  ——老人在最后一刻对人生感到眷恋,他不想和魔鬼同归于尽。
  大理石的门轰然洞开,老人干枯的手推着他的肩膀,用力的,将他推进了死地。
  炼金术的封印阵在这一刻开启,圣骑士的弩箭如雨,牧师们光牢如柩,地下神殿积攒了千年的力量向他倾泻而来……那力量和他胸口的愤怒同时爆裂开。湮灭一切的明光里,他的意识像冰冷的火沉默的燃烧。他看到自己俯瞰那处心积虑挣扎的蝼蚁们。看血液在他们身体里沸腾,将他们如烟花般引爆,鲜红的液体溅落在石质墙壁上。那脆弱、短暂而无趣的生命,甚至不能给他提供片刻的欢愉。
  鲜血浸泡着残肢,每踏一步都有涟漪从他脚下扩开。他走到老人的面前,令他的身体从指尖开始爆裂,却不夺取他的生命。
  他控制不了潜伏在他体内的野兽,他甚至理解不了那野兽的愤怒和矜持。他只是对自己的暴虐感到茫然无措。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
  只是片刻的失神,篆刻了希伯来文的白银匕首便刺进了他的胸口。他听到修士苍老的诅咒声。
  从他睁开眼睛起,便一直是这个人在教导他。他教他礼仪、知识、道理,为他诵读圣经,令人训练他的武艺。他总是慈祥并温和着,只在他错口叫了一声“爷爷”时,一瞬露出厌憎和震惊的表情。而现在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本心。
  “魔鬼,下地狱吧……”那声音这么说。
  残存的理智在这一刻消失。他一寸寸的粉碎他的骨头,撕裂他的皮肉,听他悲鸣着求死。
  他漠然无情的观看他的丑态,高高在上。
  那血肉模糊的身体终于不再动弹。他俯在血泊里,漆黑的头发荇藻一样铺展,破碎的衣衫凌乱的挂在肩头,露出苍白的皮肤来。
  他微微觉得疑惑,凌空将他提起。用尖尖的指甲挑起了他的下颌——那是一个女人。女人已经残破不堪,像一只被揉碎的娃娃,丧失了全部的生机,长长的睫毛下,漆黑的瞳孔散漫无光……他所看到的,是米夏的面容。
  梅伊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梦中从米夏身体里传递到他指尖的脉搏还在空洞的回想,他感到不可遏止的恐慌。
  他四面寻找着米夏的身影。而米夏已经扑上来将他抱紧,“太好了,你醒了。”
  他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只是梦,他这么告诉自己。他体内的野兽,没有被唤醒。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问道:“这是在哪里,米夏?”
  ……
  从诊所出来不久就开始下雨。
  天空低压压的,空气沉闷。梅伊坐在阳台上,望着外面的雨幕。暴雨将无数的声音传递到他的脑海中,可他并不关心。
  他只在暴雨里寻找米夏的心跳。
  雨天蔬菜总是卖得尤其便宜,米夏怀里抱着从市场里扫荡回来的食物,心情却并不轻松。
  走到拐角的时候她还停住了脚步,雨水将伞打得噼啪作响,她就在伞下发了一会儿呆。
  ——她很烦恼。梅伊想。可是他想不出她是在为什么而烦恼。
  片刻后她终于从街角拐出,抬头望见梅伊坐在阳台上的时候,她抬手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梅伊沉闷的心情霎时间便被挥散,他也用力的对她挥了挥手。
  “你不该跑到阳台上淋雨,你还在发烧!”进了门米夏就作出生气的样子来,怀里大包小包没放下,就在指责梅伊。
  梅伊乖巧的爬到床上去,“我做了噩梦,”他说,“我睡不住。”
  米夏脱掉外套和鞋子,将身体擦干。把大包小包放到碗橱上。到帘子后面换衣服。
  梅伊扭开头去望着窗外,可他听得到衣服窸窣落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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