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颜歌》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落颜歌- 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凌冬儿见颜兮只垂着眼睛看着地面,自始至终未反驳什么,心下十分疼惜。她也有些恼怒,转头对朱夏儿说:“秋儿素日虽寡言怕事,心中却比你细腻明白得多。你道我们还在从府,可以任意妄为么?小姐心里烦闷,你不安慰着也就罢了,怎的平生生地给小姐添堵?”
  朱夏儿本来经采风一事心中的气愤就没发泄出去,此时见凌冬儿也不帮着自己为清秋儿说话,更是气恼,说道:“我添堵?我若不为小姐好,方才何必出头为小姐说话!结果却让人家占了口舌之强,我反倒满头灰呢!清秋儿和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如今是什么情形你也并非不知。都是从府里出来的,我们在这儿吃香喝辣。她却在寒风里站了一天只为远远瞧瞧小姐,你不心疼,我却不能不为她出头。如果我都不说,她这一生难道只能在寒屋草舍中孤独度日?”
  清秋儿此时暂住凌冬儿父母家,本是一番好意,却成了朱夏儿口中的“寒屋草舍”。便是凌冬儿,也不由动怒了。
  可她毕竟与朱夏儿性子不同,她一动怒,不似朱夏儿那般唇枪舌剑,反而是不再言语。
  朱夏儿在她的沉默间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口无遮拦,说错了话,便也咬着嘴唇不再做声。
  一时间,这锦绣屏风,流苏帐幔的华美屋子里流淌着怒气过后的凝重与寒冷,那冉冉熏香飘摇间回荡屋内,却让人如芒刺在背。
  颜兮闭了闭眸子。
  她早就知一旦离开从府,嫁入王府,那日后必定是少有安稳,如有一仗。
  可这仗还未打响,甚至连头都没开,她竟已溃不成兵。
  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任何人想要先开口讲话。
  过了许久,颜兮忽然站起身子,在冬夏二人的惊愕中,走到门前以手推门,微微侧头对她们二人说:“我去看她,你们跟来。”
 

☆、信件

 颜兮先前已有想过清秋儿此时该是比以前更清瘦些了。也许气色也有些不好。
  但她没想到眼前的清秋儿竟憔悴至斯,甚至虚弱得行礼起身时险些歪倒。
  她住的屋子的确杂乱,恐怕是凌冬儿家并未有多余房间,只好将杂货屋理了理摆了张床出来。颜兮要坐下时,清秋儿还连忙为颜兮擦拭凳子许久,羞涩又愧疚地小声说:“平日自己屋里不太打扫,有些脏。”
  颜兮甚至要掉出泪来。
  凌冬儿与朱夏儿闭了房门,在外候着。
  主仆二人寒暄许久,清秋儿只言一切都好。颜兮从袖中拿出银两想予她,她却说什么也不肯收,最后才道,自己在家中用度皆出自凌冬儿父母二人,这些银子转送给他们,自己也好安心些。
  颜兮知道她寄人篱下,心里定是早就过意不去了,只是她话少,恐怕平日里也并没有多说些嘴甜的给凌冬儿父母说。
  颜兮强行将银两塞给她,说“你且收着。冬儿父母那儿我自然也有其余的赏赐。哪怕不是为你,冬儿她平日里忠心为主,我也不会亏待她的家人。”
  清秋儿不敢再拒绝,便默默将银两放在自己身前桌上。低头小声地说:“小姐,我对不住你。不能伺候在你身旁,还做出这些事让你也跟着蒙羞。如今,又让你为我的事操劳忧心,我……”
  说罢,小声抽泣起来。
  颜兮强忍着悲意,微微笑着:“秋儿你可真傻,我来见你,是因为我想见你。见到你我便开心,这又怎会是操劳忧心呢?”
  清秋儿本就郁结难消,十分虚弱,此刻一哭起来,更加形容枯槁,与往日里的清丽模样判若两人。她低着头,啜泣道:“我……是我说错了……”
  颜兮拂去她面上泪迹,道:“我们今日得见是件好事。你不许再哭了。再说,我如今成了王子妃,新婚燕尔,你哭哭啼啼的,也太不像话。”
  清秋儿闻后,忙止住眼泪,擦了擦眼角:“小姐,我……我……”
  她说了几次,也不知该如何表达,一时倒有些慌张模样。
  “我从小最爱逗你,小时候说几句你就哭了,再说几句你又不敢哭了。我那时还觉得好玩儿。可你如今大了,可不要再这幅样子。否则被人欺负死,也没有……也没有我为你撑腰了……”
  颜兮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心中有如刀绞。
  二人一时默然。均陷入悲伤之中。
  过了许久,清秋儿才低着头,轻声问:“我有一件事,想问小姐。只盼望小姐……能告知实情。”
  颜兮抬眸去看她,见她盯着桌上茶杯的目光忽而悲凉,甚至有些木然,过了会儿,她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轻轻说:“二少爷……二少爷他……”
  颜兮的手在袖中紧紧握拳。
  悲恸之下,清秋儿反而突然面露虚弱笑意,她气若游丝,有些不敢问出口,又鼓足勇气道:“一切还安好罢?”
  颜兮忽而大悲,她虽不知清秋儿对从朔情谊究竟多深,却始终是一时不敢将这事告诉她的。可没想到她竟已不知从何处听到风言,此刻先问出口。
  颜兮不忍欺骗,却更不忍说出口,只是用力咬着嘴唇,低头沉默着。
  清秋儿似乎还在期待一个否定的答案,眼巴巴地看着颜兮。过了许久,才终于呆愣愣地转过身子,神情似有恍惚,喃喃道:“他们说,我还不信…我一直不信的…”
  颜兮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强打精神安慰道:“也……也许哥哥逃过一劫,并未有事也说不准……哥哥从小最勇猛坚强了。总是笑呵呵地保护咱们几个。爹娘有时罚他重了,你瞧他不也皮糙肉厚得没什么事吗,我——”
  清秋儿突然打断她,轻声说:“他从来都没有没事过……他从来都不是那么勇猛坚强的……”
  颜兮一愣。
  清秋儿竟也并不哭泣了,她目光游离,小巧的面容竟再未有一丝悲凉。她站起身子,从床上枕下拿出一封信来,又并自己手上一直戴着的一枚白玉镯子交到了颜兮手里。
  深鞠一礼,她跪在地上,将信交给颜兮,却并未再多言。
  那封信,是又过了两日颜兮才拿出来细读的。
  那天清晨尚且日头正好,午后却忽而落起细细密密的小雨,天色一时阴暗沉闷,在屋中需点烛火才稍微明亮。
  她坐在窗前,忽见自己那日带回府里的清秋儿的书信,自己因这几日又要去王宫中请安,又忧心父母因此请求子明破例让自己回去照拂,因而一时忙碌烦心便也忘了。
  她慢慢展开那信,便见清秋儿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如在诉说一段封尘往事。
 

☆、遗书

 “小姐,见信好。这信写于您大婚前夕。我这几日总忍不住在心中想象,小姐平日里就爱穿红,那颜色极衬小姐。明日的小姐一身鲜红华美嫁衣,定然能明艳整个青龙城。小姐恐怕不知,在我与朱夏儿几个的心里,您总是光彩夺目的样子。我们闲聊时也常常说,跟了您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分。小姐不但聪颖美貌,是从府上下的骄傲,而且待我们总如姐妹一般,有时宠得我们也忘了身份礼节,小姐也不当回事。倒幸好前两年有吉承来了府里,他虽平日里待人冷淡寡言,却是真心对待小姐的,有他跟在左右,纵使在宁宫府乃至王宫里,小姐也应当无恙。”
  “说来也惹人笑话,跟在小姐身旁这许年了,却少有能跟您畅聊一二之时,只怪我性子软弱,不似夏儿那般风风火火有什么说什么。也恐怕……若我真是她的心性,此刻也落不到连见二少爷一面也难于登天的地步。我与二少爷的事,还望小姐宽恕,这么多年都从未说与小姐听过。也一直瞒着老爷夫人。实是我一介婢女身份卑微,不配承蒙二少爷抬爱。可小姐待我如姐妹,经凌冬儿她们劝说,我也不敢再对小姐隐瞒丝毫。”
  “在我六岁那年,母亲因在河边洗衣时想去捡顺水飘走的衣物,脚滑落入水中顺流溺亡。父亲又娶,后母却并不喜欢寡言少语的我,便与父亲商议,将我卖到京城人家为婢换些银两,临行前,父亲委婉说与我。要我在从府里好生侍候,到时若能得主子垂爱,赐予哪户人家为妻为妾,此生也便罢了,不必再挂念家里。我明白父亲意思,却不怨恨,我知他日子亦不好过。只是心中不免有被抛弃的悲伤。那时我哭着来到从府,起初夫人见我只会傻傻地哭,并不想留我。可二少爷那时正在夫人屋里,他心地善良,在旁不住为我说话。最终夫人拗不过他,便留我在府里。我的名字,也是二少爷那时因凌冬儿已侍奉在小姐身边,便为我起了清秋儿之名。他那时爽朗笑道以后给小姐身边集齐了春夏秋冬倒也有趣。一语成谶,没出几月,朱夏儿与盈春儿便也入了府中。”
  “那恐怕是我最快乐的时日,我们几人一起长大,终日无忧无虑。小姐常与二少爷玩闹,有时夏儿她们在旁看得欢了也嚷着要一起玩儿。但每当询问我时,我心中虽然向往,却总十分羞涩,只敢在一边看着。可纵使如此,我依旧是高兴的。我将小姐与二少爷看成是我此生最最重要的人。见着你们开怀欢乐,倒比我自己玩乐更加开心。”
  “可有时,二少爷却不似在众人面前时那样坚强开朗。某个初夏傍晚,我去膳房拿小姐晚饭,路经园中池旁,却见一人躲藏在槐树后。我一时好奇,走去瞧竟是二少爷。他抬头看我时,双眼通红,脸上还带着泪痕。我难以置信,正想询问,却被他拖拽着也藏到了树后。细问之下,才知他是练武时伤了脚踝,一时疼痛难忍才藏起来偷偷哭泣。二少爷从小便在人前总也无所谓的模样,却竟会因为伤痛而哭,简直与人前判若两人。他叫我不要讲出去,我便也不敢多讲。于是偷偷找来伤药为他擦拭。”
  “自此之后,仿佛是他秘密的唯一知情人,他便总会偷着来找我。有时是练武时身上又受了伤,有时是被夫人或武师训斥心里难受,甚至有时是见夫人对小姐柔言细语,却对他十分严厉,因此觉得委屈。这许多许多,他从来只敢说给我。恐怕也是因为他知道我性子绵软,相信我不会说出去。”
  “我们总在园中那棵槐花树后并肩席地而坐,他讲我听。我话很少,只在他沉默时酝酿很久才敢出言安慰几句。他有时哭得累了,便把头枕在我肩上,闭着眼睛轻轻睡去。我纵使肩膀酸涩,也不敢稍动,生怕惊醒他。我只敢垂眸静静看他。那时满树槐花开了,雪白花瓣洋洋洒洒从周身飘落。我便奢望,如若时光能静止在这一刻该多好。”
  “后来……我们渐渐大了,二少爷也已成了七尺男儿,他便很少再哭了。可他仍旧时常在没人时候拉着我去槐树下谈天。那槐树也同我们一样长得大了,花枝繁茂。他挽一朵槐花别在我耳后,咧嘴笑笑什么也没说。我却双颊滚烫,整个身子都僵硬不敢稍动。”
  “之后,二少爷便中了武状元,全府乃至全城均为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而道贺。我是更为他高兴的,甚至默默躲在人群后激动得哭了出来。在老爷夫人面前,他只能隔着众人遥遥看我,对我展颜爽朗笑着,而我却赶忙收回视线,红着脸转过身去。他那天在槐树下倚在我肩上,忽而问我,会不会一生都能在他身旁,让他能倚靠着安心沉沉睡去。我知他话中深意,可我……却不敢回答。我总在心中记得,我只是一介婢女,身份低微,又怎敢奢望旁的。我只求总如平日里那样,站在一旁,安心地看着二少爷与小姐无所忧愁便好。”
  “二少爷听我不答,又再三追问,我却因害羞低头不敢应声。却被他误以为是我对他并无心意。于是伤心离去。我心里亦难过,一连几日寝食难安,便被冬儿夏儿她们看出来,追问下我才支支吾吾讲了。本以为她们会觉得这事荒唐,没料到她们竟只打趣笑我,还为我出了许多主意。尤是夏儿,竟跑到二少爷那儿直说了我的心意。二少爷这才惊喜下又来找我。”
  “我仍不敢奢求旁的,但也从此开始害怕他不再理我。他被王上在朝中封了官职,有时便要忙些朝中事物。二少爷性子直爽,但骨子里多少有些敏感脆弱,初入官场便常对难测人心感到失落。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能在一边暗暗着急,却帮不上他什么。他有时便看着我说,若我能多些主意就好了。他该也只是随口说的,可我却连哭了许多天,很恨自己没用。我也想如小姐那样聪慧机灵,或者至少如夏儿那般敢说敢做,敢爱敢恨。可我始终是我,只在夜里偷偷哭泣抹泪,白天里却连伤心二字都不敢稍提。”
  “日子流逝,开始有些人家来为二少爷说媒,却均被他婉拒回去。老爷夫人只道他一心为朝中之事,分不下心来于旁的。我也一直这样以为的。可他却终于在一个大雨的日子把我拉到了槐花树下。他那时没打伞,浑身湿透了,身子还有些发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