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异境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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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林异境三部曲-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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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少装了,你才喜欢呢!

喜欢什么?伊森?

你在这儿创造的一切。

当然,这是我一生的心血结晶。不过,不表示我对旧世界的一切都不怀念。

他们一起暍着咖啡,气氛稍微轻松了一点点。

碧尔雀终于开口。她是个好女人,一个很棒的人。

她叫什么名字?

艾莉莎。

我告诉你之后你才知道她在哪儿。换句话说,她身上没被植入晶片吗?

我们允许她自行取出。

你一定很信任她。

是的,记得我对你提过的那个地下组织吗?

徘徊者?

我送她去卧底。这些人把追踪晶片拿掉后,在夜里集会。我们不知道地点,我们不知道有几个人,我们不知道他们怎么传递消息。我不能让她带着晶片去卧底。他们会立刻杀了她。

所以她成功混进去了吗?

昨天晚上是她第一次去参加集会,她已经见过所有的成员。

他们时常聚会?这怎么可能?

我们不知道怎么可能,但他们显然晓得摄影机的弱点,他们破解了我们的监视系统。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要为她的死负责吗?

那就是我要你去查的。

你要我调查这个地下组织?

我要你接手艾莉莎的任务。

我是警长,再过一万年他们都不可能接受我的。

因为你劳师动众的整合过程,我认为镇上还有许多人对你到底效忠哪边心存怀疑。只要你推销自己的方法得宜,他们也许会把你当成珍贵的资产。

你真的认为他们会信任我?

我相信你的老同事会。

厨房里顿时一片寂静。

只听见冰箱持续的嗡鸣。

敞开的窗户传进遥远而热情的喧闹声,孩子们不知正在哪里玩着游戏。

大叫你当鬼!的声音此起彼落。

伊森说:凯特是徘徊者之一?

凯特是艾莉莎的联络人,就是凯特教她怎么把追踪晶片拿掉的。

你想要我怎么做?

谨慎地和你的老情人搭上线,告诉她你并不是真心站在我这边。

这些人知道什么?他们想要什么?

我相信他们什么都知道,他们越过通电围墙,看过外头的世界。他们想要统治,很积极地在招募新血;上一个警长活着时,他们试了三次,大概已经计划好要以同样的方式网罗你,这就是我想要你去调查最重要的任务。我会给你所有需要的资源,还可以随意利用监视系统。

为什么你和你的手下不从内部处理掉这件事就好?

艾莉莎的死对我们来说是个震撼弹,现在基地里有不少人无法理智思考,所以我必须要靠你来解决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我希望你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论你个人对我管理松林镇的感受如何,至少它效果不错。你已经明白表示你不喜欢我的方法,可是民主制度是绝对行不通的。如果事情出错,我们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在这一点上,你同意我的看法吧?

我同意。你是最仁慈的独裁者,只不过偶尔会举办一两次屠杀大会。

伊森以为碧尔雀会大笑,但他只是望向中岛的另一边,任由咖啡的蒸气从表面盘旋而上,扑向他的脸。

我是在开玩笑。伊森说。

所以,你会和我合作吗?

会。不过我和凯特一起工作多年,她绝对不是个杀人犯。

我没有冒犯之意,不过你们是在以前的世界一起工作多年。她现在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了,伊森,她已经成了松林镇的产物。而你对她能做出什么,根本一点都不了解。

4

泰瑞莎看着秒针走过十二。

下午三点二十分。

她将桌面上的杂物收拾干净,拿起皮包。

办公室的砖墙上展示着许多几乎没人看的不动产宣传单。她很少用到打字机,也很少接到电话。绝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在看书,想想家里的事,偶尔回想她到松林镇前的生活。

来到小镇后,她就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死后的世界,是不是她离开人世后的生活。但是,无论如何,她很确定这是她离开熟悉世界后的生活。

离开西雅图。

离开她法律助理的工作。

离开大多数的亲友。

离开不管事情多复杂、多悲惨,至少还能解释的自由世界。

她在这儿住了五年,老了很多,其他人也是。周遭有很多人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不然就是被冷血谋杀了;还是有婴儿出生,这和任何她听过的死后世界都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谁知道该对这个与正常世界脱轨的地方抱持何种期待?

她在松林镇住得愈久,就愈觉得与其说它是死后世界,不如说它是个监狱,还比较贴近事实,虽然不管哪一种,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神秘而美丽的无期徒刑。

被禁锢的不只是肉体,还有心灵。精神层面的感受才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活在监狱之中。不能探究一个人的过去、想法和恐惧,不能和另一个人结为真心朋友。当然,偶尔、次数很少、久久才会发生一次,在她和其他人的眼神交会时,即使是个陌生人,彼此都可以看到对方眼中诉说着自己纷乱情绪的光芒。

恐惧。

绝望。

迷惘。

在这些时刻,泰瑞莎至少还能感觉到人性的温度,让她觉得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是这么无助孤单。虚假的表面才是最让她受不了的,言不及义地谈着天气,谈着社区农场里的作物收成,为什么牛奶迟到了,谈论一切肤浅而无意义的话题。在松林镇,永远只有浅薄的聊天说笑。对她来说,必须习惯自己和他人的互动只能到那种程度,是她整合期中最困难的一件事。

可是每个月的第四个星期四,她可以提早离开办公室,在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将心里的垃圾倾倒出去。

泰瑞莎锁上身后的门,走上人行道。

安静的下午,不过在这儿已是习以为常。

每一个下午都很安静。

她沿着大街走。天空没有云,一片蔚蓝,没有风,没有车。她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在松林镇,他们不用月份,只用星期和时间。不过她觉得现在大概不是八月下旬,就是九月初了。阳光中有一种轮替感,暗示着夏季就要过去。

气候如夏日般温暖,但秋天的淡金色已悄悄潜入。

山峰上的白杨树叶子正逐渐变黄。

医院的大厅空无一人。

泰瑞莎搭电梯上了三楼,踏进走廊后,看了一下表。

三点二十九分。

走廊很长。

日光灯在黑白相间的地板上方轻声嗡鸣。泰瑞莎走到走廊中段,在一扇关上、没有任何记号的门前停下,房斗旁摆了把椅子。

她坐下。

她一边等,一边觉得天花板日光灯的声音似乎愈来愈大。

她身旁的门打开了。

一个女人出来,低头对她微笑。她的牙齿既洁白又整齐,脸孔美丽却冷漠,看不进她的内心世界。她的眼睛比泰瑞莎更绿,长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

泰瑞莎说:嗨,潘蜜拉。

哈罗,泰瑞莎。请进来吧!

房里既单调又乏味。

四面白墙,没有任何装饰性的画作或摄影海报。

只有一把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座真皮躺椅。

请坐。潘蜜拉以安抚的口气说,听起来有点像不带感情的机器人。她挥挥手,示意泰瑞莎躺下。

泰瑞莎在躺椅上伸了个懒腰。

潘蜜拉在椅子上坐下,很淑女地交叉双腿。她穿着白长袍、灰窄裙,戴着黑框眼镜。

她说:真高兴再见到你,泰瑞莎。

我也是。

你最近好吗?

还好吧!我猜。

我相信自从你丈夫回家后,这是你第一次来看我?

是的。

他回家了,你一定很开心吧?

确实很棒。

潘蜜拉从她左前胸的口袋抽出原子笔,按了一下让笔芯弹出来。她将回旋椅转向桌子,把笔放在上缘写了泰瑞莎名字的笔记本上,说:我听得出来,你的话还没说完。

也不是啦!只是已经过了五年。中间还发生了那么多事。

所以现在你觉得你好像嫁了一个陌生人?

我们之间很生涩,感觉很突兀。而且,当然,我们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松林镇的生活,谈一谈我们目前的不正常状况。他突然被丢回我的生命,然后大家似乎期望我们立刻就能变成一个快乐完美的家庭……

潘蜜拉在本子上写了几句话。

你觉得伊森适应得如何?

对我吗?

对你、对班恩、对他的新工作、对所有的一切。

我不知道。就像我说的,我们又不能坐下来沟通,我被允许说实话的对象只有你一个。

这倒是没错。

潘蜜拉转回去面对泰瑞莎:你曾经发现自己对他知道什么感到好奇吗?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伊森本来是狂欢会的主角,却成了松林镇有史以来第一个成功脱身的人。你难道不好奇他是否真的逃到镇外?他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回来?

可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啊!

可是你在心里想过。

我当然想过。这简直就像他死了,可是之后又复活了一样。他知道我一直在想的问题的答案。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有问过他。

你和伊森发生过亲密行为了吗?

泰瑞莎瞪着天花板,但感觉自己的脸涨得通红。

是的。

几次?

三次。

感觉如何?

和你一点他妈的关系都没有。

可是泰瑞莎还是说:前两次有点不大顺利,不过昨天就好多了。

你高潮了吗?

什么?

没什么好害羞的,泰瑞莎。你能或不能高潮是你真实心态的直接反应。潘蜜拉不自然地笑了两声,当然和伊森的技术也有关系。身为你的心理医师,我必须过问。

是的。

是的?所以你高潮了一次?

昨天,是的。

泰瑞莎看到潘蜜拉在纸上画了一个代表高潮的〇,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圆圆的笑脸。

我很担心他。泰瑞莎说。

你丈夫吗?

他昨天半夜跑出去,直到黎明才回来。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不能问,我明白。我猜他一定是去追想逃离镇上的人了。

你曾经想过要离开镇上吗?

好几年没有了。

为什么?

一开始,我确实想离开。我觉得我还活在原来的世界里,以为这个镇是座监狱或实验集中营。可是很奇怪……我在这儿住得愈久,就愈觉得这样其实还蛮正常的。

什么还蛮正常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儿,不知道这个镇的真面目,不知道镇外到底有什么。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样愈来愈正常?

也许这是我适应或放弃的方式,可是我发现虽然这个镇很奇怪,但是和我之前的生活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我认真将两者一一比较之后,就产生了这个新体认。原来的世界里,人和人的交往大多也是相当肤浅,我在西雅图一家专办保险公司案件的律师事务所里当法务助理,帮助保险公司推卸责任,尽量不理赔客户。在这里,我整天坐在办公室,几乎不和人交谈。同样都是没有实质意义的工作,不过至少现在这个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原来的世界充满了我不能理解的谜——宇宙、上帝、死亡后会发生什么事;这儿一样有许多我不明白的事。同样的动态,同样的人性弱点,所有的事在这个小山谷里其实一样发生。

所以,你的意思是,所有的事都互相关联吗?

也许是吧!

你相信这是死亡后的生活吗,泰瑞莎?

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潘蜜拉微笑不答。她的笑容只是在敷衍,没有安慰的成分,只是一张面具。泰瑞莎的脑子里又浮现了她之前就想过的问题:我将所有的秘密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可是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在某种程度上,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坦白实在可怕。虽然这是被迫的,但是她仍旧向往能和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建立实质关系。

泰瑞莎说:我猜我只是将松林镇当成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吧?

对你来说,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

你是指住在这儿吗?

是。

希望。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继续呼吸?继续活下去?我相信这是每个困在这里的人必须面对最困难的问题。

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泰瑞莎?

我的儿子、伊森、找到一本好书、暴风雪。可是这些希望和以往的不一样,这里没有我发达后想买的房子,没有乐透,我以前常想着要去上法学院,自己开一家律师事务所,攀上事业巅峰,名利双收,和伊森退休后住到有着清澈大海和雪白沙滩的温暖地区,一个不会下雨的地方。

你的儿子呢?

泰瑞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这句话带来的冲击仿佛一道强光突然打在脸上。

她原本瞪着的天花板在泪眼前模糊了。

班恩的未来是你最大的希望,不是吗?潘蜜拉问。

泰瑞莎点点头。她眨眼时,咸咸的泪水从眼角滑下她的两颊。

你幻想过他的婚礼吗?潘蜜拉问。

想过。

一个让他快乐、同时让你引以为傲的成功事业?

不只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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