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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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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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春环顾堂屋,高家可算是小康之家了,青砖的墙面和地板,红漆的窗棱,正中对门一张雕着麻姑献寿的八仙桌,两旁各一把太师椅。自己屁~股底下坐的也是樟木的长条椅,外婆还心灵手巧地铺上了自己绣的富贵牡丹坐垫,对比自家那光秃秃的屋子……唉。
  江夏先下手抓了块儿最大的糖糕,边吃边四处张望。
  见此,江春只得先自己蹬着小短腿儿从条椅下地,到灶房打了水洗手,转回先拿了块糖糕塞给高氏,自己才随便拿起一块儿,慢悠悠的啃着。
  这糖糕因着是外婆自家做的,所以糖放得足,鸡蛋也管够,蒸得蓬松忪的,江春那细细的小白牙,明晃晃的到处是牙缝啊,不吃慢点儿容易塞牙……
  没好久,门口传来语声,外婆带着舅舅夫妇家来了。
  先进门的是一白皮儿大眼的年轻妇人,也才三十出头的样子,双目有神,未语先笑。尤其是笑着招呼“妹子家来了”的时候,嘴角两个小梨涡,像有微风拂过,波光微动的感觉。
  小江春喜欢这位舅母。
  只见舅母洗过手,先抱着江春“乖乖长乖乖短”的念叨,小丫头那白~嫩的娃娃脸,配上严肃认真的表情,可招她稀罕了。香亲够了又进屋端了一盘炒南瓜子儿出来,拉着外婆坐下,好让他们娘几个聊天,自己忙去造饭。
  舅舅则稍显寡言,简单招呼后,就直接问起高氏来:“阿嬷说你们要去卖横将军?”
  “春儿这丫头引的,这几日青黄不接的,能有个进项顶顶也是好事儿……”
  “嗯,只你们横将军是哪来的?可能吃不能?能有多大的量?”
  江春一听果然是做生意的,忙道:“能吃得,我奶我们全家都吃两顿了,可香着呢舅舅”。说着蹬腿下地,把从家提来的七八只螃蟹抖开看。
  外婆都被她这小机灵样给逗笑了。
  被遮了半日的螃蟹,猛然见光,四手四脚在篮里蠕动着。舅舅高洪拿起一只来,翻过腹壳凑近一看,再无师自通地揭开蟹盖,凑近鼻端轻嗅了口,又打量小江春一眼,半信半疑。
  江春生怕舅舅不信,抢着道:“我拿去给舅母做出来就晓得啦,可香嘞舅舅……”
  说完生怕舅舅反悔的样子,提上篮子就蹬蹬蹬往灶房跑,却没见大舅在后头笑得胡子一抖一抖的。
  因为舅家宽裕,也不担心熬油费火的,江春就直接给舅母说做酱爆的。她才快手快脚洗刷完,就被舅母使去吃糖糕了,小江春也乐得轻松。
  堂屋里舅舅问着她些大人都爱逗小娃儿的问题,诸如“几岁啦”“吃几碗饭”……江春黑线:我都是快十岁的半大姑娘了好吗大叔?!
  江夏则围着外婆问“平表哥怎不在家”“平表哥几时回来”……江春才反应过来,舅家长子名高平,年方十三,在县里书院念书,舅家对其期望颇高。
  其实江春对表哥流没甚兴趣,只问外婆道:“婆婆,我阿公哪去了,怎还不回嘞?”
  “小乖狗只惦记你阿公啊?他下地看包谷去咯,看日头要回啦。”
  又被叫“小乖狗”的江春陡然脸红了,三十岁的人,还被人这么叫,真的……好尴尬好羞射啊!
  殊不知她自来皮肤白眼睛黑的,一害羞,整张脸染上红霞,白里透红的,犹如粉~嫩的小苹果,更是让长辈爱不够,被又亲又揉的爱了半日,等她好不容易挣脱“宠孙狂魔”的手,舅母的饭菜就上桌了。


第6章 表弟
  “奶,今日吃什么这么香嘞?”舅母将将把饭菜端上桌,就听一管稚~嫩的男童嗓音自院门而来。
  众人转头一看,是外公高老头跟小孙子一路回来了。
  那熟悉的嗓音,令江春不自觉地手抖了一下,差点儿掉了手里的瓜子儿。
  要问为何,那都是原身小江春仅有的清晰记忆了。
  舅舅高洪与舅母刘氏成亲十几载,生育两子,长子高平,年十三,现在县里宏文馆进学,性情颇为稳重,江春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面。
  倒是幼子高力,小着江春三岁,满脑子刀枪棍棒蛇虫,却被舅舅硬逼着在村里私塾进学,可谓是要了他的猫命了!私塾里他今日打猫,明日逮狗的,捉弄同窗更是信手拈来,夫子甚是头痛。
  因舅舅常年在县城馆子作账房,有时连夜不归,故每逢舅舅不在,高力就能“猴子称霸王”,爷奶疼他,舍不得下狠心管教;舅母就算想要剥他皮,也得逮得到这只泼猴吧?
  以前俩人一见面,小江春只有被捉弄的份儿,明明比他大三岁,却从不见他叫“表姐”,跟着大人叫“春丫头”,叫着叫着成了“蠢丫头”,把个小江春气哭。
  平素见面不是揪她头发,就是塞她毛毛虫的,哼哼,江春咬咬小细牙,来吧,小子,让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果然,高力进屋看到江春,马上双眼一亮,屁颠儿屁颠儿书袋一丢,开始显摆起来:“蠢丫头来啦?今日莫回去咯,待会儿哥给你看样好东西!”
  江春白眼,姐不好奇好吗?再说也懒得理你,肯定没好事儿。
  高力再接再厉:“包你没见过,我用了一刀麻沙纸换来的,反正我也不想写字,用不着那东西……本来我想连《三字经》都典给他的,但那胆小鬼不敢收。”
  江春看了眼舅舅那仿若便秘的表情,哼哼,小子,一顿竹丝炒肉你是跑不了咯。
  对于当地方言,江春有一种深深的熟悉感。
  竹丝炒肉——当地盛产一种野生的竹沙(是植物),从枝干到叶甚至花,都类似于迷你竹子。大人常用竹沙条子收拾闯祸的小儿,细条抽在身上热辣疼痛,不一会儿形成红色的痕迹,有时会微微肿起,高出皮肤,眼看形如肉丝儿,故名“竹丝炒肉”。
  六岁的高力刚念私塾几个月,字没认得几个,笔墨纸张倒是耗费了不少,居然连课本都要典当……舅舅真的手好~痒,好想打人。
  “力哥儿别逗你表姐了,看桌上有什么好吃嘞?”外公果然是老好人。
  高老头是典型的庄稼汉模样,头发花白,个子蛮高,但常年劳作佝偻了他的背。穿的虽只是麻布短衫,但胜在干净整齐。苏氏是个刚强女人,与寡言少语、万事婆娘做主的老头,倒也正好合得来。
  只见七八只螃蟹被舅母用大酱和干辣椒爆炒过,上点缀着几段翠绿的小葱叶,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另还蒸了满满一海碗火腿肉,精瘦的红里透着油丝,偶有几块肥多瘦少的,晶莹剔透的肥肉也是腌制得软糯流油。旁有一盆丝瓜豆腐汤,豆腐估计是昨日舅舅捎回的。江家提来的嫩豆角则是干煸成了蒜泥豆角,此外还有一锅管够的米饭。
  高力果然被横将军吸引,忘了显摆。
  只见外公父子二人将八仙桌合拢到条椅前,端来草墩,众人围坐,两老方提筷,几个孩子就跟着大快朵颐起来。
  桌上的外婆全程开启“宠孙狂魔”模式,火腿肉大筷儿大筷儿往江春碗里夹。
  江夏自是不需要大人关照的。
  高力见捉弄不到“蠢丫头”,就将枪头对准江夏。
  “黄毛丫头你碗底怎么有条毛辣丁?”还配上惊恐的表情。毛辣丁是本地“杀伤力”巨强的昆虫,全身长满绿色毛刺,一沾惹到皮肤则红肿热辣,“痛不欲生”。
  江夏自然被吓到,“哪里?”
  “在碗底啊,你手下边儿。”
  “嘭”饭倒了,碗也碎了,江夏“哇”一声哭上了。
  江春:……熊孩子欠揍。
  舅舅咬着牙狠狠瞪了高力一眼,看着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恨不得立马抓起他照着屁~股上几巴掌,但顾念着妹妹几人在,人前收拾他不太好看,只能忍了。
  舅母忙瞪了自家那不省心的儿子一眼,和着高氏哄江夏,又给她添了一碗饭。
  江春想,遗憾不是自己的孩子,不然非得揍到他分不清东南西北为止。
  可惜,如果熊孩子能够懂得“见好就收”的话,那就不叫熊孩子了。
  江夏刚抽抽搭搭消停下来,高力又不死心的惹上江春了。眼见江春要去夹螃蟹,他也跟着下了筷子,大的不要,小的不要,偏要江春筷下那一只。若是江春自己吃的那让他也无妨,问题那是要夹给外公的啊,不能让!
  江春上激将法:“孔融让梨,夫子没教过你吗?”
  高力:“啊哈哈,应该是恐龙让梨哟。”
  江春:你,你才是恐龙,你全家都是恐龙……算了,外公外婆舅舅舅母一世英名别被你毁了,你独自作恐龙吧,你简直好一条霸王龙!
  “啪”舅母调过筷头对着小胖手上就是一下,眼见立马就泛起红来。“霸王龙”嘴一撇,正要开嚎,舅舅一声“给我歇了”,将出口的嚎声一下就没了……江春只得佩服。
  于是,小江春带着表弟非自己亲生的“遗憾”,吃了穿越来的第一顿饱饱的大白米饭,当然,如果可以忽略那塞牙的瘦肉的话。
  饭后,舅舅果然很满意桌上的螃蟹味道,仔细询问了他们应该怎么洗刷,怎么下锅,配菜特点等问题,并道明日上工就给掌柜引荐,江家只需多提点儿新鲜螃蟹去就行。
  高氏等人喜不自禁,有哥哥一句话,终于安心了。看日头也差不多了,回去得一个多时辰呢,这又带着两个小闺女,脚程慢了还得走夜路,遂打算家去。
  外婆和舅母自是百般挽留江春,道自家没孙女(姑娘),让留下小闺女陪陪自己这老婆子,待玩几日让舅舅亲自送王家箐去。高氏心知自家连顿饱饭都无,倒是也想让姑娘在娘家玩两日,但江春是想着明日要赶街“见世面”的人,虽贪恋久违的外婆温暖,却也只能回了。
  众人将走,却不知霸王龙从何处夺窜而出,抱着小江春的腰(还没江春高)不撒手,嘴里嚷着“蠢丫头你莫走,嫁给我吧,我们成了亲就是大人了,我可以不用上学了。”原来是眼看下午学时间又要到了,又做“垂死挣扎”嘞。
  众人大笑。
  江春:……快被霸王龙的花式逃学给感动了,孩子你这样的智商,上学真的委屈你了!
  笑归笑,外婆坚持要给姑娘拿上一袋米,高氏眼见哥嫂二人也是诚心诚意,只得收下了。众人将娘仨送到村口,高氏自己接过米袋扛肩上,辞别而去。
  江春回头,眼见自家已走了老远,外婆人老眼花定是看不清的了,但老太太那佝偻着的瘦小身影仍在村口眺望,与前世的外婆一样,一样的历经生活磨难,却又满怀慈爱的老人,江春热泪盈眶。
  且说前世的江春外婆,原是落魄地主家的姑娘,生母早逝,落魄地主爹给娶了后娘,后娘却也没有太过苛刻。没几年村里斗地主,将本就捉襟见肘的家计搞得一贫如洗。爹娘没办法,只得将作为长女的外婆送去山里给人做媳妇儿,那户人家正好将独儿子送去参军。
  外婆虽没见过男人一面,却每日起早贪黑,下地进田样样做,猪鸭鸡鹅全都管。那家人吃米饭,自己只得包谷饭;人家吃肉,自己只得两口苦菜汤……五年时间,生生将自己熬得又黑又瘦。
  待男人战后辗转大半个中国归来,闹着要离婚,一句“新社会要婚姻自由”,就将外婆的五年韶华打得七零八落。二十岁的外婆自知哭闹无益,带话给自己爹,把婚给离了,提脚就走。
  此后,又过了三年,直到二十三岁时,二婚的外婆经人介绍认识了十八岁的外公,结了婚才有的自己妈妈六姊妹。
  外婆二婚,外公却是十八岁的青头小伙子,自然要被村里人指摘。又遇上外公是个老实巴交,口拙心笨的男人,所有的流言全靠外婆一人承下,孩子也夭折了两个。
  其后好不容易靠自己卖菜、养鸡、养羊把日子过上去了,好日子没过两年,自己又得了胃癌……人生就像一头捉摸不定的猛虎,它藏起爪牙和风细雨时,你以为那只是一只猫;不妨哪日张牙舞爪血口大开,你才晓得那是要吃人的……它的残忍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前世的外婆虽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亲娘言传身授,但苦难的生活却硬生生将她磨成了一个智慧的女人。她深知没文化不读书就没出路,硬是咬着牙将儿女都供出去,舅舅和小~姨师范毕业,大姨也读到了高中,最不济的江春妈也读到了初中毕业。
  当年大姨进工厂当了工人,舅舅和小~姨也端了铁饭碗,原本,外婆是想要将江春妈留在家招婿上门,家里积蓄分她一半,给她当家立户的,谁知江春妈却没遗传到外婆多少“女儿当自强”的精神,一心只想嫁出去。
  直到后来生活愈过愈艰难,才知母亲的智慧,却为时已晚。当然,这些都是江春妈经常挂嘴边的说教,她自己虽没获益,但至少江春是听到心里的,这或许就是外婆留给她的最宝贵的财富吧。


第7章 螃蟹
  晚上,江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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