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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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第2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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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八话 吃夜酒

    汪展瑞回了回头,就见孟郁槐立在厨房门口冲他笑。再垂下眼看看他手中的酒坛,便忍不住一扬眉,却并不觉得十分诧异。

    正是打烊时,花小麦一早跑了个无影无踪,平日里并不经常在稻香园管事的孟郁槐却突然来了,还口口声声要拉他喝酒,为的是什么,大概也不难猜吧?

    “为厨之人,对于酒这东西,向来能少碰就少碰。”

    他淡淡地道:“酒饮得多了,舌头麻痹,味觉难免受损,于烹饪有害无益。”

    孟郁槐却是半点不觉得受挫,依旧带着一抹笑:“我也并不是那起不将人灌醉便不罢休的性子,只是浅酌两杯而已,应是无大碍——中秋那日,汪师傅不是也曾喝了不少桂花酒?”

    说着,他便稍稍走近了一点,勾唇道:“最近天气凉爽,夜里坐着喝两杯,其实挺舒坦。等再过俩月天气冷了,屋外可就坐不住了。”

    汪展瑞低头思忖一阵,闷闷地把头点了两点,回身看看厨房里余下的食材,就手做了两道下酒菜,不过拔丝山药、酥炸小鱼之类,一并用食盒装了,想了想,又切了一盘酱猪肝。

    “咱们是去鱼塘边,还是……”他抬头问道,却见孟郁槐笑着摇头。

    “今儿带你去另一处地方。”孟某人将那两个酒坛子一提,抬脚率先走出厨房。汪展瑞虽不明就里,却也懒得发问,拎着食盒,再顺手拽一盏油灯,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径来到离村南不远的河岸边。

    眼下这辰光,村里已经几乎无人走动,除了哗啦啦的水声,再没有旁的动静。

    河边上拴着几条小渔船,孟郁槐从汪展瑞手中接过油灯。几步迈过去往船舷上一搁,自己就大大咧咧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曲起手指在酒坛的泥头上轻轻一敲,便是咣啷一声脆响。浓烈的酒香味扑面而来。

    汪展瑞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唯有也在旁边席地而坐,打开食盒将菜肴和碗筷都取出来。

    澄黄清亮的酒咕咚咚倒进碗里,抿上一口,醇厚甘甜。河边略有一丝风,掺杂着河水的湿气从面上拂过,倒真有几分惬意。

    孟郁槐与汪展瑞碰了碰酒碗,然后便自顾自地斟饮起来,不时搛些菜来吃,将汪展瑞的厨艺赞个两句。除此之外,竟再没有别的话。

    汪展瑞原不是那种很能沉得住气的性格,在旁边勉强陪了一阵,就有点按捺不住,拧眉道:“孟镖头找我究竟有甚事?”

    孟郁槐轻轻一笑。开了口,却是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汪师傅厨艺如此精湛,在这饮食行当里应是已打滚了许多年吧?一直在酒楼里掌勺?”

    “……是。”汪展瑞不懂他的意思,迟疑了一下,“我没有跟过师傅,甫一踏入这饮食界,身上就是带着手艺的。一开始在那种只容两三张桌的小食档里掌勺。后来也辗转去过几间稍大的饭馆做厨,每一次时间都不长,三五个月就算是很了不得了。说起来,你家这稻香园,算是我呆过的规模最大的食肆,只不过……”

    后头的话他没说出来。只是摇头苦笑。

    孟郁槐没接他的话茬,想了想,又另起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我是外行人,不懂这厨艺究竟该如何分好坏,只晓得菜做得好吃就行。依汪师傅看。我媳妇的手艺如何?”

    “她?”汪展瑞愈加不解,不假思索地道,“她自然是个难得的人才。平日里在厨房一块儿干活,我也曾看过两眼,论天赋,自是不用多说了,更难得的是,她那基本功也非常扎实,无论刀功还是火候,没有二三年日复一日的苦练,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等境界——说来我还真是有些好奇,她这一身本领,究竟从哪里得来?孟镖头可知她以前师从何人?”

    孟郁槐撑不住要笑,抿一口酒,很无奈地摇头:“莫说是我,就连她亲姐,也不晓得她这一身厨艺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她不愿意说,就编了套瞎话来哄我,那话压根儿经不起推敲。我原本也预备跟她追根究底来着,然而转过背细想想,这也算不得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左右她又不曾偷不曾抢,索性就由她去了。”

    话说到这里,他就停下了,摆摆手,回身向河岸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瞧瞧这河边,我媳妇在嫁给我之前,就在这里摆摊。”

    “摆摊?”汪展瑞抬头看他一眼。

    “对,摆摊卖面。”孟郁槐笑着道,“最便宜的四五文钱一碗,最贵的也不过十几二十文。除非是雨季,晚上没人出来行走,否则,她就晚晚都在这儿忙活。稻香园扩建之前,只是一间小饭馆,开那个饭馆的钱,就是靠着她在这里摆摊、卖酱料和帮人做酒席,一点点攒起来的。”

    汪展瑞没做声,不由自主地朝村东张望过去。

    他来到火刀村的时候,稻香园已经开始扩建了,并不知从前那小饭馆儿是个甚么模样。但想来,要攒够开一间食肆的钱钞,怎么都得花费上一番功夫。

    “她那阵儿……反正就是没日没黑地干活儿。”孟郁槐轻描淡写地接着道,“姑娘家做厨子,原本就格外不易。摊子刚摆出来的时候得操心会不会有生意,买卖逐渐做起来了,又难免会遇上找茬生事的人。村里那些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用不着为生计发愁,只等家里给踅摸亲事就行,唯独她……呵,有句话我没跟她说过,也不瞒你,那时候我瞧着,心里挺不是滋味。”

    汪展瑞默默地点点头,一仰脖将碗里的酒饮尽:“遇上过麻烦?”

    那不是难免的吗?孟郁槐叹口气。

    想占便宜的,眼红的,找茬的……这些人委实不老少啊。

    “幸亏她就在村里摆摊,得了空我能去照应,况且……”他笑了起来,“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你是没见过她使棍子打人,那可真下狠手。”

    “唔。”汪展瑞应一声,跟着笑了笑,把酒碗又给满上了。

    “我晓得你这一向心中憋屈,觉得受了怠慢,空有一身好厨艺却没人识货。”

    孟某人终于肯把话引上正路,沉声道:“方才我说过,我对为厨之事是半点不懂的,但在我看来,我媳妇的手艺,未必比你差。跟你絮絮叨叨说这么些旧事,也不过是想告诉你,谁都不容易。你光瞧着她现在开了大铺子,店里的食客都点名要吃她做的菜,怎地就不想想,她从前日日推着车出来摆摊,是怎生光景?”

    汪展瑞没说话,只管一碗接一碗地把酒往肚里灌,孟郁槐也不急,就在旁陪着,至多不过偶尔劝他“少喝些”。

    两人在河边静静坐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汪展瑞已有些偏偏倒倒立不稳身子了,方才胡乱挥舞手臂开了口。

    “你说的我明白,可我……和你媳妇的情况,还不一样。”他浑身都是酒气,竖起大拇指,嘟囔含糊地道,“我爹,那是名满天下的大厨啊!他老人家只爱清闲自在,就把我们全家都拘在深山里过清俭日子,要么逼着我陪他种茶,要么就是扯着我学厨,学成之后,又不许我离开山里,那学来何用?我是跟他闹了不知多少回,才终于离了家,想着有这么一身本事,总不会混得太差,可谁成想……”

    他歪着身子,不住地往旁边出溜:“我晓得自己脾气不好,不计在哪个酒楼食肆都干不长,但……你帮我琢磨琢磨,这事儿搁在你身上,你能舒坦?死活闹着非要离开家,到头来就混成这么个德性——我都不敢说我是汪同鹤的儿子,嫌自个儿不成器,给他丢人!我对你媳妇一点意见也没有,心里头也明白,她一个女人照应这么大间铺子很操劳,可……那些个食客人人都冲着她来,我……”

    “我理会得。”孟郁槐在他肩上拍了拍,低低地道。

    他没指望今天一晚就能让汪展瑞这位名厨之后想明白,但至少眼下他终于肯将心里那些事说出来,不再死憋着,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汪展瑞喝得酩酊大醉,扒在船舷上不住地叨叨咕咕,一开始还勉强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到了后来,他就逐渐只在嘴里嗡隆嗡隆,继而再没发出一点动静,看着倒像是醉死过去了。

    孟郁槐只吃了两碗酒,这会子还清醒得很,长吁一口气,站起身,将食盒油灯等物一并收拾了,然后拉起汪展瑞往肩头一扛,送回珍味园里。

    ……

    花小麦与孟老娘回了家好一阵,始终不见孟郁槐归来,虽知道他办事向来有分寸,用不着太担心,却也免不得有些惴惴。趴在院门框上等了许久,终于听见那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便连忙迎了出去。

    孟郁槐一手提着油灯,另一手拎着食盒,远远地瞧见她出来了,便微微一笑。

    “汪师傅醉了,喝得太多,起床之后肯定会头疼。若是明天去得晚了,你这做东家的,多少担待些。”

    花小麦撇撇嘴,上前将油灯接过来,凑近他嗅了嗅,立时把眉头拧得死紧。

    “酒鬼!”

 第二百九十九话 选地

    家中,孟老娘是早早已睡下的,若是靠得离她房门近些,还能听见轻微的鼾声。

    花小麦与孟郁槐两个闩了院门,匆匆洗漱了回房,又在桌边坐着说了一会子话。

    “我瞧着那汪师傅,今儿算是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都倒了出来。”孟郁槐斟了茶来喝,一面不紧不慢地笑道,“虽然说到最末尾,我压根儿就听不清了,但想来,这些个烦心事只要说出口,心中便没那么憋得慌。你也别着急,他又不是个蠢人,自然会想得明白。”

    “我不急。”花小麦便点点头,“不是告诉过你吗?我自个儿很能理解他,只是怕铺子上大伙儿有意见罢了。这些事,没落在自己身上,如何晓得是怎样的感受?横竖我不会再拿这个跟他置气。”

    说着又抿唇一笑:“倒是你,今儿花了这么大工夫替我平事,该如何谢你才好?”

    孟郁槐斜睨她一眼,半真半假地摇头叹气:“你眼下这情况,我哪里还敢管你讨谢礼?稍微凑近一点你就惊叫连连,我还能干嘛?”

    这话真是……说着说着就往歪处去了……

    花小麦狠狠翻了他一眼,拍了拍掌,岔开话题道:“不过……那汪师傅的爹,真是谭师傅口中声名赫赫的名厨汪同鹤?嚯,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去拜见拜见,也好让他指点一二。这样好的厨子,全天下饮食行当的人想见都见不着,却没料到他儿子原来就在咱家铺子掌勺,你说多难得?”

    “这个你自己同汪师傅商量去。”孟郁槐微笑道,“没影儿的事,往后你再慢慢琢磨不迟,倒现成有个重要事体,明日你若得闲,咱俩就去办了。”

    “又干嘛?”花小麦抬眼去看他,“还是为了咱家盖新房的事?”

    “唔。”孟某人点点头。“今日离开镖局之前,我已经将一应杂事安顿好,同韩虎他们也打了招呼,明天我就不去了。咱们去寻那郑牙侩,在稻香园附近多转转,选块地,也该尽早动工。我是想着,若能明年开春儿了就搬进去,那便再好也没有了。”

    “好啊。”

    花小麦想也没想便痛快应下:“不过我想,咱俩也不必一大早就出门。你难得在家歇一天,明日便踏踏实实多睡会儿,我也好去稻香园里瞧瞧。晌午你来铺子上吃,我做两道你喜欢的。下午咱们再去看地,如何?”

    孟郁槐无可无不可,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两人坐着又说了一会子话,少不得将那汪展瑞今日在河边说的种种醉话感叹一回。也便吹了灯,上榻安歇。

    ……

    第二天一早,花小麦去到稻香园,果然发现汪展瑞还没来。

    这吃醉了酒的人,一早起身是最恼火的,手脚无力还头疼,难免要耽搁一阵。这也十分正常。她也便混没在意地只管安排人手、翻检菜蔬,催促厨房里开始做准备。

    春喜和腊梅前些日子眼瞧着汪展瑞把花小麦气得不轻,这日又见他迟了,便颇有些气不顺。腊梅原是想当着谭师傅的面儿就嚷嚷起来的,终究是春喜心思缜密些,将花小麦拉到一旁。方才开始低低地嘀咕。

    “他这也太不像样了。”她骨朵着嘴,颇有些不满地道,“要我说,你就是太容忍他,使他越来越没规矩。东家都早早到了。他却还只顾耽搁,这算什么?”

    她俩也算这稻香园里的老人了,与花小麦又熟稔,向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不曾考虑太多,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对那汪展瑞积怨已久。

    花小麦心下明白,她二人之所以如此,多数还是替自己打抱不平,便笑嘻嘻地道:“不打紧,他是有缘故的,昨夜与郁槐一块儿吃酒,醉倒了,今日起来,且要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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