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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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骨-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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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才听到卫朝夕发颤的问语:“明日,你要去江西?”
    “嗯。”杨福轻轻应下,顿了顿,又补充道:“你随我一同去。”
    卫朝夕的心里像是绑上了一块重铅,不停地往下沉:“随你去做什么?”她犹自不敢相信,盯紧他,努力确认:“去逮……逮捕淮王?”
    杨福幽幽道:“淮王,谋权篡位。”
    “他没有!”卫朝夕截断他的话头,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我都听到了,是你们设计的。是你,还有尚铭!你们诬陷淮王谋权篡位!”
    杨福静静靠着,叹了口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为什么?”卫朝夕蹲下身,难以掩饰的迷茫和惶然:“告诉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
    “没有原因,为什么要给淮王按上这样的罪名?”卫朝夕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睛渐渐充血发红:“这件事,不是尚铭让你做的,而是你自己要做的。你可知道谋权篡位的罪名一旦落实,是要诛连的?”
    杨福终于睁开眼,面对她的逼问,完全不知从何作答。他握住她的小手,试图挑开话题:“明日午时启程,你去收拾一番,我带你一同回江西。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就像我们约定的那样,我带你吃遍各地美食。怎么样?”
    卫朝夕甩开她的手,眼泪在眶里转了转,没忍住掉了下来:“杨福,一直以来,我都信你是个不错的人。哪怕在苍云山上,我也觉得是因为汪直的所作所为天理难容,手上沾了太多鲜血,血债血偿的结果。可是淮王呢?他做了些什么?更何况,阿瓷同淮王世子还是一对,你将这样大的罪名无故扣在淮王头上,诛连全族,会害多少无辜的人你知道吗?”
    杨福本是静静听着,可临到她最后那句,却是忍不住皱紧眉头:“无辜?你觉得淮王是无辜?”
    卫朝夕身体一震。
    他从靠椅上站了起来,靠近她,微微屈身,在她的耳边,慢慢道:“对淮王,我也只不过,是血债血偿而已。”
    “你……”
    “你曾经问我,不图名利,不图风光,为什么甘心做尚铭的棋子,处处涉险?现在我告诉你,淮王是我的仇人。我隐姓埋名三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他偿还六年前从我身边夺走的!而且,是数倍偿还!”
    “六年前?”卫朝夕犹豫道:“六年前,你还是个孩子啊……”
    杨福闭上眼,似不愿回忆往昔,然而过去的片段却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如同一把刀锋菲薄的匕首,将他的心割得鲜血淋漓,骤然垂泪:“可淮王,就在那时,夺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的泪水滑落下来,无声无息,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啕,亦没有声堵气噎的饮泣,这反倒让卫朝夕更加无措,伸出手默默抱住他,轻声说:“杨福,你可以告诉我。都可以告诉我。”
    他抬眼看她,那双眼中的关心和温厚呼之欲出,真真切切。走到这一步,他身边能够信任的人有多少呢?能让他笑或记挂的人又有多少呢?或许,只剩下她一个了……
    杨福忍住眼中泪水,嘴角却仍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内心如同洪水泄闸,艰难开口:“事情,还要从我小时候说起……”

☆、155 密林遇险

清晨,天灰。
    凛凛的朔风传堂而过,卷起地面片片残叶。
    杨福昨夜与卫朝夕诉至深夜,释放后的情绪,疲累又轻松,一觉睡到了辰时。好在,出发的时辰定在午时,他还余有充裕的时间。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并不是个明媚的好天气。可他的心情是痛快的,好不容易坚守到了这一天,只需抵达鄱阳,便可拨云见日,报了积蓄六年的仇恨。
    他甚感快意,早膳刚喝了一勺粥,想起今日应该叫卫朝夕早些筹备,又放下勺子朝她的住所行去。
    手指在门上轻敲了三声,没人应。
    “朝夕?”杨福在门外试探问:“还在睡吗?今日便要离开了,你可收拾好了?”
    寂静无声。别说答语,就连一丝一毫的脚步声都没有。
    杨福顿觉奇怪,卫朝夕虽然起得不算早,但挨到早饭的点,肚子一饿便会醒,眼下已至辰时,按往常的时间,她早就应当起来了。
    难道是已经出去了?
    杨福这般想着,见里面依旧毫无反应,又抬起手往门上拍了拍。
    这一拍,才发现原来门并未上锁,只需稍稍用力,自然便能推开。屋子里陈设依旧,可又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他打开衣橱,发现卫朝夕常穿的那几件衣裳已经不见了,连带着她平日存在匣屉中的银两,也一道消失。
    杨福胸口一紧,隐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跚跚后退几步,后腰抵在圆桌上,转过身才发现,桌上安安静静放着一封信。
    他犹自不敢相信,直到打开信笺从头至尾看了两遍,才恍恍惚惚跌坐在椅上。
    信上的字不多,仅是寥寥一句话:
    “不必等待,我已先行一步,江西再见。”
    ******
    江西景德镇,御器厂内正是一派热闹景象。人人各司其职,制瓷流程有条不紊。
    因之前送入京城的斗彩瓷大受皇上喜爱,御器厂被赏赐不少金银,沈瓷将每一名御器师和窑工的月俸在原来的基础上都提升了一档,若制出精品,还有额外奖励。一时间,整个御器厂欢欣鼓舞,充满干劲。
    与从前的督陶官李公公不同,沈瓷了解瓷,懂得瓷,潜心投入到瓷务的钻研中,并且身体力行,不断修缮,在她的主持下,御器厂也渐渐有了新的风貌。
    这日,她正同徐尚先生试验一批新进色料的效果,执笔绘瓷,虽然在未烧制完成前,瓷器上都是单调一色,但凭着想象,那灰蓝的山石、红艳的山茶、幽恬的兰草,仿佛也渐渐浮于眼前。
    “这批色料磨得很细,质地纯净,用起来很上手。”徐尚先生道。
    沈瓷表示赞同,道:“今晚烧窑时,将这件也放进去,看看烧制出来的颜色是何种效果。”
    “听说这批色料是花重金寻矿物研磨得来的,也不知在高温下会变成什么样。”
    “明日便清楚了。”沈瓷笑笑:“如今斗彩瓷刚起步不久,虽然得到皇上的喜爱,但还有提升空间。我打算主持烧制几批后,挑出品质最精者,表上‘天’字底款,作为品种的代表。”
    “不错。”徐尚先生抚了扶胡须,对沈瓷笑道:“当初高级御器师择徒,选了你,果然是没错的。”
    沈瓷腆然,不好意思地笑笑,回身刚将手中的笔放在桌上,便见一小窑工跑了过来,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御器厂外有人将这个递了过来,要我转交给您。”
    沈瓷低头一看,是一张字条。
    展开来看,一行秀逸的行书:“思卿至意,何时方见?”
    沈瓷的心跃跃而动。这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小王爷所书。
    他来了,正如他之前答应的那样,终于来寻她了。
    那小窑工挠挠头,认真补充道:“那人还说,今日申时末端,约您到花涧山庄一叙。他等着您。”
    沈瓷困惑,这地方她没听过:“花涧山庄?那是哪儿?”
    小窑工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之前受人邀请去过两次。”徐尚先生道:“地方有些偏,快到郊外了,从镇里过去,会经过一片密林。普通人家虽不知道花涧山庄,但富贵人家时有在那里举办聚会,因其环境清幽,服务周到,口碑还不错,是个消遣休闲的好去处。”
    “原来如此。”沈瓷低语一声,仍觉有些奇怪,朱见濂明明就在御器厂外,为什么还要约她去花涧山庄呢?她逮住那小窑工,问道:“给你字条的人呢,现在还在外面吗?”
    她问完,还没等回答,便匆匆要出去寻。
    “别去了,那人已经走了。”小陶工连忙组织:“那时我正往御器厂里运瓷泥,那人给了我字条后,很快便离开了。说是怕打扰你做事,因而把约定时间定在黄昏。”
    沈瓷点点头,略有失落,也认同了他的说法。理了理情绪,整颗心再次被浓郁饱满的喜悦包围,唇角情不自禁勾起,对小窑工笑笑:“那好,我知道了,谢你了。”
    待小窑工离开后,徐尚先生看着沈瓷满脸遮不住的笑意,不禁问道:“谁啊?淮王世子?”
    沈瓷抬眼看了看徐尚先生,抿唇点头。
    “我猜也是。花涧山庄那般地方,平常人也去不了。”徐尚先生乐呵呵的,突然间却话锋一转:“不过,那地方虽然不远,却有些偏,他倒是放心让你一人去。你能找得到吗?要不我送你一程?”
    沈瓷兴致正好,轻巧同徐尚先生行了个礼:“不劳烦先生亲自送了,告诉我如何走便好,我好教车夫寻得。”
    “那好,汐水路你知道吧?沿着那条路往北走,穿过一片林子便是了。”徐尚先生道:“路上人烟稀少,注意安全。”
    “是了,记住了。”
    沈瓷强自压下心中喜悦,继续做着手头的事,期间两次没忍住,将字条又拿出看看,再次确认是他的笔迹。好不容易熬到申时,事情做得差不多了,终于起身,出厂唤了车夫,朝花涧山庄行去。
    天色渐暗。
    日光向西斜去,倾出一点霞光,已近申时末端。
    马车从汐水路向北,一路行去。沈瓷坐在马车里,听车外的人声渐渐安静,想来已是到了密林。
    她拨开帘子,向外看去,喜悦点在眉梢上,可没过一会儿,那眉心又渐渐皱了起来。
    之前只顾着高兴,没能细想,如今静下来,耳边只剩下马车辘辘的滚动声,却觉得处处诡异。那张字条,笔迹是小王爷的没错,可按照他的谨慎,怎会让她独自穿过这道安静的密林?若说等在御器厂外不进来,是怕打扰她做事,可从前哪次他不是堂而皇之地进来,兀兀出现在她的面前?更可疑的是,明明是托个不熟识的小窑工转交字条,却只写相思,反倒将最重要的时间地点以口转述,实在蹊跷。
    有没有可能,那字条的思念是真的,可约见的信息……却是假的?
    可若是假的,又怎会真的去花涧山庄?想必在这密林夹持的小道,便会出现异样。
    沈瓷心下一沉,敛了喜色,自己先前真是被冲晕了头,竟没能细想这些存疑之处。她探出车帘,急急对车夫叫道:“快掉头,我要回去。”
    车夫一愣:“掉头?不去花涧山庄了?”
    “不去了。”沈瓷果断道:“若真的是他,自会再来御器厂寻我。”
    车夫应了声,欲减下速度拐弯,刚勒了下缰绳,整个人便愣住了:“沈……沈大人,怎么有这么多人朝我们围过来……”
    沈瓷神经绷紧,迅速拨开车帘一看,果然见到**个大汉,满脸糟粕气地朝她聚拢。
    他们速度很快,小道又窄,掉头已是来不及了。
    “哟,小妹妹,还专门减下速度迎大爷呢,爷爷们在这林子里憋着,等你可久了。”说话的是个黄牙黑皮的汉子,那小小的鼠眼眯起来,透出黏腻的猥琐,言语间,竟已攀上车窗,一把扯掉了帘子:“哈哈,是个娇小的美人,兄弟们今日可有福啦。”
    与此同时,余下几个汉子也陆续追了上来,直朝车夫抓去。看样子,是准备先丢掉车夫,之后,大概便是她的噩梦了……

☆、156 黄昏迷途

车夫慌忙之中不知如何是好,仍试图减速拐弯,沈瓷急忙叫道:“别拐了,往前跑,越快越好!”
    车夫一急,连忙挥动马鞭,可那马儿却是温温吞吞,反是越走越慢。
    眼见着那帮人将马车围得严严实实,堵在车前的汉子留着咂摸着涎水大笑:“小美人,跑不掉了,不如乖乖听话,大家都省事。”他搓搓泛黄的大手,瞥了眼沈瓷车前那匹懒洋洋的马,淫笑得更大了:“哟,瞧你的马也累了,不如,就在爷爷这里歇歇呗。”
    几人便围得更近,摩拳擦掌:“先把这个车夫扔下去,碍事!”
    在他们说话间,沈瓷突然一把扯下发上的细簪,满头乌黑青丝散开,引得那帮人奸笑更浓。
    “只得赌一把了。”她想着,飞快将细簪对准马屁股,用尽全身力气往里一刺。
    马儿长嘶一声,惊蹄而起,一扫方才的温吞迟缓,卯足了劲向前奔去。
    那几人见此异状,聚成一团堵在前方,试图拦截。可那马儿却如同发了狂,丝毫没有因面前的人减慢速度,反而越来越快,失控般地往前冲。
    那帮人原本还站得岿然,但临到马匹冲过,却个个都怯了胆,推嚷着朝两旁躲去。可已是来不及躲了,马车掠过,蹄声阵阵,伴着被撞汉子的惨叫声,尤为刺耳惊心。
    “妈的,敢撞老子,别让她跑了!”
    一声粗粝的吼叫冲出,惊醒了躲闪的众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汉子们发出狂躁的吼叫,一同朝马车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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