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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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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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户?”

片刻,沈瑄已收起瓷瓶,开口说道:“来人!”

三堂厢房内,正捧着一碗热汤的孟清和,听到来人传话,险些被呛到。

“燕王派来的人,要见我?”

小虾米,终于能蹦跶起来了?

孟清和连忙整理好武官服,跟着长随到了二堂,先是向沈千户行礼,然后将目光转向坐在一旁的三保。

这身衣服和王听事的一样,宦官?

初见孟清和,三保也不免有些惊讶。印象中,敢出言顶撞都指挥,硬挨十五军棍的,就算不是彪形大汉,也不该是这个样吧?这样的身板,真能扛得住边塞的冷风?

再惊讶也不能摆在脸上,否则可就是扫沈千户的面子。

“可是孟百户当前?咱家三保,是燕王府听事,在燕王身边伺候。”

三保?

宦官?

燕王府的?

孟清和一个机灵,目光灼灼,不只是三保,连沈瑄都觉得不太对劲。

“百户为何如此看咱家?”

“敢问听事可是姓郑?”

“咱家姓马。”

姓马?仔细想想,似乎郑和的本姓就是马?

“卑职斗胆,马听事可爱好航海?”

三保被问得愣住了,大行皇帝有令,除了运粮的海船,非得朝廷允许片板不得下海。疏通运河之后,运粮的海船数量都已减少。他区区一个王府宦官,爱好航海?宋忠的军棍莫非是打到了孟百户的脑袋上?

“孟百户何出此言?”

“好奇,一时好奇。”孟清和讪笑一声,“还请马听事见谅。”

“孟百户言重了。”三保笑道,“咱家可没坐过海船,咱家自小就有个毛病,晕船。”

晕船?

明朝的大航海家,率领舰队威震诸国,七下西洋的郑和,晕船?

孟清和突然觉得,这世界很是玄幻。

不过,穿越这种事都能出现,航海家晕船,貌似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马听事,”孟清和忍了几忍,到底没忍住,“晕船不是病,努力一下,还是能够克服的。”

表情很真挚,语气很诚恳,动作很到位。

就是,场合不太对。

三保:“……”那顿军棍果然还是砸到孟百户的头上了吧?

沈瑄默默转过头,肩膀可疑的抖动了两下。

必须敬佩三保的专业精神和职业水准,哪怕被孟清和几句话弄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怀疑对方脑袋被棍子砸了,仍不忘将燕王一番勉励的话告知对方。

孟百户也没真的糊涂,当即抹着眼泪,感激涕零,恨不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拍着胸口再度表决心,力度好似没掌握好,扯动了背后的伤,脸色顿时煞白。

“孟百户真乃忠义之士!”

三保感叹,孟清和苍白着脸,狠心多捶了自己两下,差点没把肺给捶出来。九十九步迈出去了,不差最后一步,表演必须到位!

沈千户再次默然,转头,抖肩。

当夜,三保一行下榻西城千户所。

孟清和带着几张图纸,走到了沈瑄办公的厢房门前。

本想先作出成品,不料高福跑了几次杂造局都被拒绝。孟清和退而求其次,不用铁只用木头,做个样子货出来总成吧?

杂造局大使仍是一口回绝,同武器沾边的绝对不行!木头也不行!

赚点外块没关系,但在可能触犯朝廷法令的原则性问题上,杂造局大使坚守底线,没将孟百户和高总旗上报已经算客气了。

无奈,孟清和只能暂时让高福回去,绞尽脑汁将图纸重新画过。

他这次想做的东西,同简单的木刺不同,需要专业的工匠才能办到。如果不是只知道外形,不了解内部构造,他绝不会让高福去碰一鼻子灰。

拿出成品是不可能了,只能直接把图纸送上去,希望沈千户能慧眼识珠。

天色渐晚,厢房里已燃起了灯火。

孟清和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几张图纸。

军棍挨了,投名状递了,名字也在燕王跟前挂过号了。必须让沈瑄认为他可用,有大用。想成功,一点风险不冒是根本不可能的。

厢房内,沈瑄换上了一身蓝色的便服,没有戴幞头,一头黑发松松系了根绢带,如黑绸般披在肩头,发梢仿佛带着未干的水汽。

孟清和第一次看到沈瑄这个样子。

灯下美人,皎然如璧。

着实是,说不出的惊艳。

咬了一下嘴唇,孟清和单膝跪地,“标下见过千户。”

沈瑄放下笔,黑色的双眼扫过孟清和的发顶,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起来吧。”

“谢千户!”

孟清和站起身,没有多废话,直接将图纸送上,“千户,还请过目。”

沈瑄挑起一边的眉毛,接过图纸,只是一眼,神情就是一变。

一尊形似火铳,却又类炮的火器,赫然于纸上。

两只钢爪钉紧钉地面,形似蹲伏的猛虎。

“这是?”

“回千户,此为火炮,名为虎蹲。”

北平,燕王府内

朱棣看着从京城送来的密信,冷冷一笑。

黄口小儿,无能书生,能奈他何?

南京城文华殿内,年轻的建文帝坐在案后,看着从北平发来的奏疏,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燕王要进京?

可能吗?

将视线转向立在殿中的齐泰黄子澄等人,往日提及藩王无不雄才大论,似弹指间便能定鼎江山,今日却都哑了嗓子,默不作声。

建文帝突然感到了一丝冷意,从朔北而来,带着边塞的风雪,仿佛能冻住满朝文武,冻住整个南京城。

第三十七章

三保一行在开平卫停留两日,赶在燕王入京之前启程返回北平。

与来时不同,宋忠虽未亲自出面,手下都指挥余瑱等人却一改之前傲慢,亲自将三保一行送出城门。在城门口遇上沈瑄,破天荒给了个笑脸。

归其原因,是同燕王即将入京有关。

这尊大佛离开北平,南京的建文帝坐立不安,吃饭都不香,开平卫的宋忠等人却是松了一口气。

燕王不在北平,简直像搬开了压在众人头顶的一座大山,腰不弯了,背挺直了,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不少。至于被泰山压顶的建文帝和朝中一干同僚……宋忠等人下意识的转头,缄默不语。

大家也是为了完成皇帝下达的命令,皇帝一向仁厚,宽宏大量,肯定是可以理解的……吧?

城门前,三保对沈瑄和余瑱都是一副笑脸,可说话时,还是能窥出亲疏远近。

沈千户是自己人,面子里子都需做到。

至于宋忠和余瑱等人,现下客气,等燕王从南京回来,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三保笑着同余瑱等人告辞,面向沈瑄时,轻轻拂过袖口,沈瑄会意,“听事一路顺风。”

“沈千户也安心养伤,王爷那里咱家自会回话。”

说话时故意看了一眼余瑱,表情未变,目光却着实的刺人。余指挥干笑一声,不待解释,三保已跃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飒爽的帅气。

宦官,也是可以爷们的。

孟清和已到城头当值,看到三保上马的动作,不出意外的被闪了一下眼。

不愧是未来的大航海家,名留青史的郑和,虽然,这名航海家晕船。

边塞三月,仍是大雪连降,不见一丝…春…意。

目送燕王府一行人离开,余瑱收起脸上的笑,冷哼一声,道:“沈千户果真本事了得。”

“卑职谢都指挥夸奖。”

余瑱:“……”他是夸他吗?

“都指挥可还有吩咐?卑职今日需到城外巡逻,不敢延误。”

“好。”余瑱再次冷笑,“沈千户忠于职守,还记得效忠朝廷,很好!”

“谢都指挥!”

余瑱话里有话,沈瑄却冷着一张脸,全当听不出。

一顿军棍打完,暗地里还下了黑手,不说撕破脸也没差多少。

各为其主,端看彼此的本事。和平相处根本是天方夜谭。

余瑱被沈瑄堵了几句,无法借题发挥,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赵佥事连忙跟上,回身时向沈瑄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白,做得好!

沈千户不语,实际上他可以做到更好。只可惜官差几级,否则,断不会让余瑱如此得意。

燕王口谕已到,宋忠必定要离开开平卫前往北平,之前抱病的都督佥事陈亨已然“痊愈”,不日将奉命前往边塞。虽然手中仍无兵权,但级别摆在那里,只凭余瑱等人注定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这些事沈瑄明白,开平卫指挥使司上下也清楚。包括宋忠余瑱也是心中有数。否则,余瑱不会纡尊降贵,亲自来城门送别。对沈瑄的口气更不会如此的“客气”。

再则,燕王进京拜见新帝,无论目的为何也是建文帝的面子。敢在此时闹出点问题,给燕王借口向朝廷发难,第一个要办了宋忠的不会是燕王,绝对是建文帝本人。

所以说,神仙打架,宋都督这个级别的,也是炮灰的命。

余瑱和赵佥事返回都指挥使司,沈瑄率领麾下一千骑兵策马出城。

虽被徐指挥和赵佥事等人绊住手脚,宋忠仍在调走沈游击手下一千骑兵之后,又调走了五百匹战马。

沈瑄没出声,出声也没用。

若非燕王逼宋忠离开边塞,怕是他的领兵权也保不住。宋忠无权削沈瑄的官,却有办法将他架空。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外如是。

沈瑄出城之后,突然间策马回身,遥望城头。

一阵北风吹过,凶名传遍北疆的沈千户,白雪晶莹中挥鞭纵马,黑色的双眼,竟比冰雪更冷。

城墙之上,同样一身着青色武官服的孟清和拍了拍胸口,不由得想起了那夜灯下的沈瑄。

战场上的杀神,还是如净竹般的君子?

一个人,竟有截然不同的两种样子。

沈瑄让他起了探究的欲……望。

抿紧了嘴唇,这很危险,相当的危险。

孟清和立在北风中,久久不动,只希望发热的脑子能尽快清醒。

“百户?”一旁的高福见他脸色不太对,开口问道,“可是伤还没好?”

“没事。”孟清和摇摇头,“只是在想事情。”

“是杂造局那件事?”高福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标下再去一次?”

“不必。”孟清和单手按在冰冷的城砖之上,“此事我已报知千户,千户自有安排。”

“是。”

高福不再多言,孟清和暂时被他的话引开了心思。

朝廷对火器制造极为重视,设立兵仗、军器二局,分造火器。京省诸司卫所杂造局也可制造,但种类数量都有严格限制。违者当论罪处罚。

几次三番出言拒绝,不是杂造局大使为难孟清和,的确是不能帮这个忙。

沈千户倒是有办法,碍于宋忠等人,卫指挥使徐忠都借口遁了,更不能被抓住“私造火器”的借口,直接将图纸交给三保带回北平,交到燕王的手里最为妥当。

“多事之秋,行事需更加谨慎。”

沈千户是陈述事实,也是在提点他。孟清和开始反省自己,很多事是他考虑得不够周详。古人云三省吾身,当真很有意义。

没能给出实物,送出图纸也有好处。沈千户手一挥,孟百户头顶上的“试”字终于去掉了。从今日起,他就是堂堂正正的正六品百户,半只脚踏进了大明官场的门槛,能不能真正走进去,就看他今后的努力了。

至于君子杀神,灯下美人什么的……暂时不急。

急了也没用,一个不好,怕是小命都保不住。

想想沈千户在战场上纵马挥刀,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孟清和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其实只是有点好奇。

对,只是好奇而已。其他的心思应该是没有,绝对没有!

不停说服自己,风雪中挡在身前的背影,昏黄灯光下的如玉面容,仍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孟清和颓废了。

是不是,真没救了?

蹲下—身,双手支在城墙上,头顶电闪雷鸣,孟百户泪流满面。

高总旗:“百户,你这是怎么了?”

孟清擦擦眼泪,“本百户正在感叹自己顽强的意志力和不怕死的精神,可歌可泣。”

高总旗:“……”读书人说话,真是相当的高深。

城外巡逻的沈千户,突然感到背后一冷,鞑子?狼群?

策马回身,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连个影子都没有。

沈瑄皱眉,这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建文元年三月,北平府,燕王全副仪仗启程前往南京。

队伍中,一辆四柱亲王象辂格外醒目。辂座高一米,辂亭高近两米,车身涂有红漆,槛座四周围有红漆条环板。车前和左右有门,车内铺红花毯、红锦褥席。椅靠、坐褥、帷幔、红帘,皆同皇帝所称金辂类似。

燕王习惯骑马,极少用到象辂,这座华美的大车大部分时间都在燕王府内当摆设。朱棣决定乘其前往南京,连燕王妃都略感差异。

仪仗出端礼门,一身大红盘龙常服的朱棣坐在车中,手中正翻阅几张图纸。

虎蹲炮的图纸已交给了道衍,王府的地下…兵…工厂正在启动,这张图纸是否能派上用场,还要等工匠们研究过才能断定。

燕王手中拿的并非火器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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