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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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秦书-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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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告状的也捣蒜一样磕头,他们一一控诉了花豹子杀人放火绑票勒索欺男霸女的罪行。他们越说越难过,县衙里哭声一片。

  狗日的!这次警察局长倒是首先坐不住了。签发逮捕令,把这东西抓住千刀万剐!他给书记员发话。

  先别急!县长这时说话了,他拦住局长,说怎么抓人,我们得商量一个方案。他让书记员把记录拿到告状的跟前,叫这些人一一画押,然后说,各位父老,案子我们已经受理了,你们先回吧,等候处理结果。告状的没有立即起来,他们觉得好歹总得有一个说法嘛,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回去吧?县长说你们要相信政府,相信宋总指挥,他都派了副官审理你们的案子了,你们还怕什么?一定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

  这些人望着周立德,周立德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们,只好胡乱点点头。那些人才犹犹豫豫地走了。

  县长问局长,你到哪里去抓人?你知道花豹子在哪里吗?他就在剿匪指挥部里!那里的人能是你随便抓的吗?听了这话周立德有些脸红,县长没有看他,可他觉得县长的眼光里有芒刺。

  县长训完局长,转而笑眯眯地问周立德,周副官,你看这逮捕令是不是马上签发了?

  周立德犹豫了。他心想逮捕令一签发这事就捂不住了,传出去对总指挥、对剿匪大军都不好。毕竟花豹子现在被我们抬举得上了天,即使要逮捕他,起码也得先让总指挥知道吧,给他一个回旋的机会。周立德相信总指挥是容不得恶人的。他对县长说,我觉得还是先让总指挥看看案情吧!

  说得太好了,县长对局长说,你看人家周副官,办事多周到,哪像你这样毛手毛脚的!他给书记员说,把案情记录呈送周副官。

  周立德回到司令部已是下午了。他问了执勤的卫兵,得知花豹子还在司令部里,他不便呈交案情记录,只能等待。可是他又怕花豹子一旦离开司令部就会得知告状的事,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花豹子要是因此逃跑或者反了怎么办?土匪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不能不防。周立德焦躁不安,犹豫了好一阵,最后横下心在外面喊了报告,就进去了。宋哲元和花豹子正在欣赏一张虎皮,见周立德进来了,就对他说,周连长你来看胡团长送给咱们的礼物,这可是稀世珍品华南虎啊,撞到胡团长的枪口上了。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可惜胡团长打虎时我不在场啊!总指挥把花豹子比作他亲兄弟,这让周立德心里抽紧了,可他豁出去了,他眼里容不下吃人肉的恶魔。周立德啪一个立正,把案情记录拿出来,报告司令,太白县政府呈送的公文!

  宋哲元看完案情记录,面无表情,把它转给花豹子。花豹子受宠若惊,这是多大的信任啊,他装模作样地瞄了几眼,得意扬扬地说,兄弟我不识字,啥事都听司令的!宋哲元笑了笑说,这公文跟胡团长有关呢,我给你读读吧。他挑了几处要紧的地方念起来,花豹子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灰,额头的汗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周立德的手按在枪把上,只等宋哲元的命令,一举拿下花豹子。他知道总指挥对土匪向来恨之入骨,不会放过这畜生的,而且由总指挥拿下花豹子转交给太白县政府,更能显扬国民军赏罚分明除恶务尽的威名。

  可是周立德万万没有想到宋哲元唰唰把案情记录撕碎了,骂道,胡说八道,无中生有,胡团长是那样的人吗?本司令就那样有眼无珠吗?

  花豹子抹了一把汗水,脸色由阴转晴,他结结巴巴地说,总指挥……眼睛亮,他们给我扣屎盆子呢!

  我知道,宋哲元笑着说,我相信你,你回去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回西安,你跟我到那里去享福吧。

  宋哲元把花豹子送出司令部,周立德瓷在那里。

  宋哲元感觉到了周立德的吃惊,不过他没有理会他。这是政治,政治只认利益,不论是非。政治是长期投资,不能只图眼下痛快。杀人还是不杀都要从长远计,周立德对此不理解说明他还年轻,也说明他还是可造之才。他不会给他解释,圣意难测是驭下的策略,况且一个总指挥还要看自己侍卫的脸色这是可笑的。他想花豹子最后的结局或许会让周立德明白他的用心,他准备让花豹子充当攻打下一个匪巢的先锋,这家伙不是死于敌人的子弹就是死于背后的黑枪,反正不会让他善终,他死了再给他颁一个英雄的名号,谁也无话可说。

  可宋哲元低估了周立德内心的情绪。他岂止是吃惊,简直是义愤填膺。他没有想到宋哲元竟然如此是非不分!剜人心吃人胆的故事他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那些书都是传奇说部之类的,荒唐不可信,可现在却活生生地在身边遇到了。就是这样一个恶魔,宋哲元却偏偏把他尊为座上宾,难道他眼睛瞎了吗?联系到上次凤翔杀俘,周立德对宋哲元的好感消失殆尽,他晚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反复思考,最后决定离开宋哲元,不在他身边待了,省得每天看见他心里添堵。离开的理由他也想好了,就是要求下基层连队锻炼,到作战部队去冲锋陷阵,这是冯玉祥当年告诫他的。他猜想宋哲元不会轻易放人,甚至可能跟他翻脸,实在不行他就把冯总司令搬出来。

  第二天他把这个要求提了出来,没想到宋哲元非常痛快地答应了,这让周立德很意外。其实宋哲元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他有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在他的队伍里混世事,这次回师西安,剿匪队伍要东调河南前线支援冯玉祥。东征是血战,他不想让自己的亲戚去冒险,决定把他留在太白驻防。国民军每收复一地都要留下若干部队驻防,以协助地方维持治安。这位混事的亲戚是一个营长,宋哲元知道他的能力根本不能胜任这个职务,所以要给他配备一个得力助手。想来想去他想到了周立德,没有人比这小伙子更适合了。宋哲元也没有想到周立德会提出下调连队,给长官当侍卫是多少人眼馋的肥差啊!他心里当然略微有点儿不舒服,知道周立德是因为花豹子的事对他有看法,不过他也正要用他,也就不深究这些了。宋哲元当下任命周立德为太白县驻军副营长,限令当天报到。

  宋哲元带领剿匪大军班师西安,太白县父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给他送行。已经换了正规军装的花豹子骑着高头大马也夹杂在队伍中,脸上很是不舍。他昨天曾提出让他带领自己的队伍驻防太白,理由是他熟悉地面,在当地有威望,可没想到被宋哲元婉拒了,他的队伍也被分散编入了国民军。

  周立德跟太白守备营的全体官兵站在城墙上立正敬礼,为大军送别。他从高处俯瞰欢送的人群,没有看见那个告状的老者,他是没有来呢,还是被拥挤的人流挡住了?

  二十六

  转眼到了夏收,关中平原进入最繁忙的季节。

  首先成熟的是大烟。成熟的大烟结了果,鼓成一个拳头大的青包,顶在两三尺高的枝干梢头,乍一看就像是耍把戏的玩儿顶碗,这是安静的时候。如果有风吹来,它们马上变了样,成了无数根此起彼落的鼓槌,猛烈地敲打天地。它们是在擂鼓呢,龙口夺食的关口到了,它们擂响了农民出征的战鼓,督促着庄稼汉携镰带刀奔赴田野。

  收大烟叫割烟,割烟是个细活。割烟的人拿刀子在大烟果上划一道十字,切破果壳,壳里的白色汁液会慢慢渗出来,几个时辰后这些汁液渐渐变黑,凝聚成黑色的胶泥状。割烟的人用手指把这些胶泥抿进随身携带的瓷碗里,这就是生烟膏。干这活儿急不得,割烟的人要心细手巧有耐心。

  可大烟的成熟期是短暂的,烟果子说熟就熟了,一旦成熟必须立即收割,慢了它就会自己胀破,烟汁流失,烟农忙活一年就白搭了。割烟时间紧活儿多,这就叫龙口夺食!

  龙口夺食的不光是大烟,还有麦子。割完大烟麦子就熟了,农民放下刀子拿起镰,气都不能喘一口。农谚讲得好,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割麦子更是紧打紧的事,稍慢一点儿麦粒就从麦穗上脱落了,割回家的只有光麦秆。

  该收的收完,又得吆牛下地播种秋庄稼。五月早一天,八月多一石,季节不等人,种晚了赶不上五月的多雨天,没有墒出不了苗。

  这前前后后二十多天,关中道上的人忙得脱了人形,一个个面目黑瘦,头发蓬乱,眼窝深陷,指甲尖长,嘴唇焦裂,声音飘忽,活脱脱像从阴曹地府跑出来的厉鬼!不过到了五月端午,他们都超生了。该收的收完了,该种的种上了,他们长吁一口气,终于熬过了一年中的鬼门关。

  五月端午是一年中最喜庆的节日,农民们既庆祝自己的解放,也庆祝一年中的丰收。他们大吃大喝,大戏大舞,乐得忘乎所以。

  可是在太白县政府里却有几个人愁得坐立不安。他们正在开会,主持会议的是县长潘云鹏,参加会议的有税务局长、警察局长、守备营正副营长等。会议的议题是如何完成省政府下达的税收任务。

  今年四月太白县刚刚光复,潘县长是个有心人,他知道夏季一到,省政府必然要征税,所以提前给上面打了报告,说太白县多年来惨遭土匪蹂躏,百姓贫困到了极点,请求省政府免除一年赋税,让太白县休养生息,恢复生产。没想到他的申请非但没有获准,省政府不肯减税也就罢了,反而类比平原市县加重了赋税。

  上峰的理由是太白县半山地半平原,得两种地形之利,可收黍米亦可收山货,平原市县岂可望其项背?况且太白县新近解放,端赖政府之力,更应感恩回报,减免赋税下拂民众拥戴政府之热望,上悖国家依法征税之规定,实属颟顸之议!

  上峰就是省政府主席宋哲元。他刚从太白县回去,哪有不知道该县实情的?可他不能开这个先例。东线战场耗费巨大,武汉国民政府拨付的军饷有限,冯玉祥只能在陕甘两省就地筹措,而陕西富于甘肃,理应承担大头。上面电令宋哲元,陕西今年赋税翻番,只能多缴,绝不能拖欠!在此关头宋哲元如果免了太白县的赋税,那其他县都可以用各种名目跟他纠缠,太白是遭匪灾了,可遭匪灾的远不止太白一县!现在陕西境内虽说大股土匪都剿灭了,可小股土匪依然多如牛毛,他们几乎天天都在骚扰生事,那被他们祸害的地方岂不是都可以要求免税?况且匪灾只是一灾,还有水灾旱灾虫灾雹灾火灾瘟灾等等,这些要不要免?这一一免下去,他宋哲元拿什么去补冯玉祥的大窟窿?完不成征税任务,他的陕西省政府主席当不成是小事,上军事法庭的可能性都有!冯玉祥素以军纪严明著称,作为他的老部下,宋哲元太了解总司令的脾气了。

  既然冯玉祥不让他,他宋哲元就不能让潘云鹏。宋主席在公文中严斥潘县长,说完不成赋税不光就地免职,而且要以渎职罪拘押入狱!大战当前,一切以前线事务为要,怠慢延误者,本主席决不宽宥!

  在上峰严令勒掯之下,潘县长只能硬着头皮去干。可他知道即使挖地三尺,在普通百姓身上也榨不出多少油水,要筹足如此巨款,只能另想办法。他在家里苦思冥想,最终憋出一条无奈之计。这条计策需要各方配合方可实施,所以他今天召集各位前来开会。

  潘县长把开会的议题一说,守备营的两位头儿就纳闷,这征粮催款是地方上的事,与军队何干?潘县长看出了二位的疑惑,他诉了征税之苦,说万般无奈才请守备营帮忙,况且所征赋税多用于东线战场,这与军队关系密切。

  二位见他说得既可怜也入理,就问他这忙如何帮法,潘县长这才讲出了他的计策。

  潘县长说,我也是迫于无奈,想出了这无法之法,暂且就叫劫富济贫吧。每年端午前后是烟粮入库的当口,也是土匪发财的关口,他们专抢大家富户,干一票一年的吃喝都有了。今年我们要赶在他们前面,也去发财。今年的赋税数额诸位都看到了,光凭一般百姓缴纳的根本不够,让大家富户多缴也有一个限额,人家交齐应缴的你就没有理由让人家多缴。那我们的赋税怎么完成呢?还是要依靠大家富户!土匪去抢他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抢呢?谁抢都是抢,反正他们在劫难逃。当然了,我们是政府的人,不能公开去抢,那我们就化装成土匪去抢,叫土匪背黑锅!

  周立德听得目瞪口呆,潘县长竟然能想出这样的计策!他还是国民政府的官员吗?还是百姓的父母官吗?

  潘县长看见周立德一脸愕然,说我已经声明了这是无奈之举,不过,这也实在是减轻老百姓负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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