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空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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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空曲-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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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眉则是浑身发抖,皮肤窜过一阵阵的冷意。她生平第一遭见此惨事,简直无法忍受。但那男人和女人的模样,偏缠绕在她的脑海里一直不肯离去,比阴厉的鬼魅还可怕。她趴在母亲的膝上,不敢抬头,觉得那大木板彷佛会撞到他们的船!再紧紧黏住,像催命符般。

“待会儿到了夏家,得请人帮你们收收惊。大白天的飘来这东西,也不怕吓到幼小的孩子,真是的!”吕氏自己亦神魂未定,不禁怨怪丈夫去投个帖也要花那麽久的时间。

“娘,那.!那是死人吗?”兆纲哽咽地问。

“有没有死,娘不清楚,但他们肯定是做错了事才会有此报应。”吕氏想想,打算乘机给他们一些教诲,“所以,凡是为人,都要行得端、坐得正,男人要忠君爱国,以仁义为天,做个心无邪念的道德君子,不思迁、不贰过。”

“娘,我知道。”兆纲揉揉眼睛说:“爹教过我,孔子四科“文、行、忠、信”,都是以道德为本,做人要“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

“你这回背对了嘛!”采眉夸弟弟说。

“至於你,吕氏面对女儿,严肃的说:“身为女人,要讲贞烈,以夫为天,绝不可轻浮调笑或逾越礼防,一个不守妇道、失了贞节的女人,便猪狗不如,人人唾弃。采眉,你千万要切记呀!”

采眉点点头。她在《列女传》中已经读过太多了,有女子为了守节,不惜断自己的手臂、削自己的鼻子,甚至在睑上刺字,或毁去容貌的。虽然意念很可嘉,但采眉始终觉得这种伤及发肤的做法太过残忍。

当然,她绝对不敢在爹娘面前表示一点反对意见。自幼,她和两个姊姊,只有比谁女教闺范背得最熟而已。

但一切,都不如今日公然示众的私刑更教她心惊。

她不懂,既有如此残酷不堪的惩罚,为何还有人不顾廉耻的去犯奸淫之罪呢?

私通的人,又是什麽心态?尤其是一个清白女子,自尊自爱、谨守礼教,怎会受男子的诱惑呢?

采眉轻视那木板上的女人,但也有一些不忍和同情!再大奸大恶之人,也不该有如此凄惨不堪的死法吧?

对她而言,守贞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她许配给夏怀川,就是夏家的人,等时候到了,就上花轿成为夏家的媳妇。

在礼教之下,她不多想,亦不去想,“夏怀川”三个字,就像一颗种子,在她的心里适时地发芽,而後开花结果,正是古诸中所言的!一切命定有时,如季节之递嬗。

她,孟采眉,就如同其他千千万万的女子般订下婚约,一生就由一个陌生的名字开始守起,直守到老死。

除了那个名字外,所有的岔路都是错误、都是万劫不复!

※※※

汶城的总兵府在夏家进驻後,费用大幅缩减,淳朴了许多,仅有练兵及武器方面稍稍整度而已。进入灰沉沉的大门,最名贵的是摆在壁照前,那由武当山及嵩山运来的石头,嶙峋怪状的,不费一文钱,靠的是石总兵与武当、少林两派的良好关系。

孟家女眷的软轿直接来到石家内院,微暗的天色,已是掌灯的时分。

采眉和母亲一下轿,几个嬷嬷、婢女便陪著夏天人卢氏迎上来。大夥的眼睛直盯著年轻的采眉看,想一睹大少爷未婚妻的风采。

彼此问候过,卢氏拉著采眉的手说:“上回见面时,还是个小女孩,如今出落得似一朵花,你们瞧!这就是皇上御选的“雾里观音”,可开了眼界了吧?”

在高蕊的油灯映照下,采眉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也维持著大方的姿态。

有个梳两络平髻的女孩子笑容可掬地问道:“孟姊姊,听说皇宫里有很多白鹤、白鹿和白雁,是真的吗?”

“是呀!都是自各地进买来的吉祥物。”采眉也微笑著回答。

她後来才知道,夏夫人育有二子一女,这长相极甜,小她两岁的姑娘就是夏家的掌上明珠,闺名叫巧倩。

由於男女严防,宴客分男席和女席,中间隔著一道门,仆人在两边穿梭服侍。

上的菜大都是山东的面食馄饨,再来就是当地磨出的豆腐和猎烤的鸭子,足见夏家也是讲为官清俭者。

卢氏笑著说:“在北方多年,一直不习惯这儿的吃食,我真怀念江南老家,光是百笋宴和炒鳝鱼鲜,教我在梦里都会馋醒,如今已快不知羹汤的滋味了。”

“这会儿,你们更往北走哩!”吕氏说。

“没错,还降了级到参将,等於闲官,我家老爷脾气太直,只怕还要惹祸。”卢氏叹口气说。

“我家的不也一样吗?孔孟之道若像砖,他也不顾一切的拿来砸自己的脚。”吕氏说。

“至少你们还到南京,总比我们荒凉的边塞好。”卢氏想想又说:“不过,我会盯著怀川用功读书,登上进士榜,不会给采眉委屈受的。”

采眉一听,很自然的睑红了,觉得大家又将焦点放在她的身上。

吕氏因不放心幼子在前厅,仆人便不时来报告状况,一餐饭下来,算是吃得和乐融融。

在筵席将散时,吕氏说:“对了,这汶城有没有收惊的道婆?今天采眉姊弟俩在码头受到一点惊吓,要给他们走走神才安心。”

“怎麽回事?”卢氏关心地问。

吕氏很简单地将那受私刑的男女描述一遍。

卢氏的眉头紧攒起来,女眷们也都安静无声,似有隐情。一会儿她才说:“齐鲁民风一向强悍,什麽奇事都有,嫂子见怪不怪,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明天一早我就去请道婆来。”

这时,门的另一边传来彷佛天降大石的巨响,接著是人声沸腾。

卢氏站了起来,见有个管家嬷嬷匆匆跑近,在她耳旁低声却焦虑地说些什麽。

卢氏的脸上有掩不住的慌乱,忙对吕氏说:“嫂子,怠慢了,不过一些家务事,我去去就来。”

卢氏离开後,包括巧倩等女眷们,都聚集在区隔前厅的那扇门前,由细格缝中探视动静。吕氏和采眉是客人,自然不敢随便,只有留在原处,不明就里地呆坐著。

渐渐的,前厅的喧闹对话声一句句清楚地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夏总兵府的大门口围聚著许多人,熊熊的火把在夜空下燃烧著,他们一半是衙役、一半是百姓,由县太爷曹修带领著,来意明显不善。

在迎远客的当儿,受到如此的示威打扰,令夏纯甫非常不悦。他向好友孟思佑赔个礼,走上前去,板著脸孔问:“曹大人劳师动众的围我夏府,到底有何“大”贵干?”

“爹,他是来找我的。”席宴中,一个头戴葛巾的年轻男子走出来,很冷静地说:“曹大人,有什麽事请人传唤就可以。要上衙门吗?没问题,我现在就去!”

“上衙门也没有用!你的所作所为已触犯民怒,今天非要向夏大人讨个公道不可!”曹修恶狠狠地说。

夏纯甫转头瞪著长子。

夏怀川浓眉下的一双锐眼澄澈如星,没有一丝惧怕或愧疚,只怕又是打抱不平之事。

他不得不怒问:“你究竟又给我惹了什麽麻烦?”

“是孩儿鲁莽,我看不惯他们动用私刑,所以把木板上的沙平和燕娘给放掉了。”怀川说著,唇边泛起冷笑。

“瞧!是不是?他自己都承认了。沙平和燕娘乃是一对奸夫淫妇,乡人共忆,给予惩罚,令公子偏把人给放了,这不是故意和全城的百姓作对吗?”曹修说得太快、太急,脸都涨红了。

“沙平和燕娘是不是奸夫淫妇,大家心里明白。”怀川的语调仍是不卑不亢,“曹大人快马绕一圈汶城,黄纸往姑娘头上一贴,也不管姑娘愿不愿意、父母舍不舍得,就强抓到北京,这又如何说呢?”

“这……这哪叫抓?”曹修臊红著脸辩驳,“是北京严首辅下的命令,咱们皇上要的,我……我不过是奉令行事!”

[皇上要的?圣旨呢?”怀川进一步逼问。

“怀川,不可无礼!”夏纯甫见儿子盛气凌人,忙制止他。

怀川?采眉坐在後厅,人微微一震,方才那正义感十足,又低沉的好听的声音就是她未来的夫婿夏怀川吗?

不见他的人、不知他的一切,就那丹田有力的振振言词,竟也如观春花望秋月,有脉脉的感觉缓缓流入她的心田。

对那木板上的男女,他也有一份同情心吗?看来,他仗义任侠的脾气,并不会因为年岁增长而收敛,反而是变本加厉了。

“的确是太过无礼!他误了严首辅的事,严首辅大人大量可以不计较,但令公子放走沙平和燕娘,以致危害汶城善良风俗,该怎麽办?我木板上可写得清清楚楚,救他们者是与之同罪的!”曹修忿忿的说。

“什麽罪?沙平和燕娘已有婚约在先,是你故意拆散人家姻缘的!”怀川辩驳道。

“什麽婚约?沙平的师父和燕娘的父母都没有承认,没媒没凭的,这根本是年轻男女私自苟合的行径,完全不合乎礼教!”曹修说著,并由人群抓出几个人来,“瞧!林师父和王家人都在此,你们大可以问个明白。”

“夏公子,求求你,燕娘不知耻,死有馀辜,你告诉我们她人在何处,好吗?”燕娘的父母恳切地问。

“沙平勾引良家妇女,早就被逐出武馆,夏公子救他一命,是助纣为虐,林某无法感激。”林师父说。

看他们的表情,藏有太多苦衷。曹修为严嵩的爪牙,在汶城挖奇石、收粮租及搜美女,地方人土任其摆布,敢怒而不敢言。

“曹大人,怀川莽撞放人,是有失虑之处。”夏纯甫隐忍著怒气说:“但你黑夜率众包围总兵府,到底有何打算?是想叫怀川去把人追回来,还是乾脆也将他绑在木板上?”

“人能追回来最好,而令公子不把本官和汶城人放在眼里,也必须受些不小的惩罚。”曹修说话的语气不禁有地再意了。

“人不可能追回来的,因为他们到哪儿去了我也不知道。”怀川耸耸肩,很乾脆的说。

“夏公子,不追到人不行呀!燕娘一日不回来,我们王家就一日不得安宁呀!”燕娘的父亲说。

“没错,我的武术馆也得关闭呀!”林师父说。

夏纯甫绿著脸说:“曹大人,你口口声声说什麽百姓民众的,可别逼人太甚了!”

“有本事!帐就全算我一个人头上,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别殃及无辜!”怀川咬著牙说。※

“我就等著你这句话!”曹修早就看怀川不顺眼了,“我没达成严首辅的任务事小,但你破坏汶城善良风俗事大,夏家向来以清廉著称,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没错,对於放走奸妇之人,如何能纵容!”群众里三五的曹修爪牙,起哄地说。

“你是说,假如我对怀川有个处置,你就不再打扰王林二家吗?”夏纯甫问。

“我们要的不过是公理!”曹修嘿嘿冷笑两声,“据说夏府的家法十分严格,最有名的是鞭刑。十下,我只要十下,开开眼界,也正好叫令公子以後别防碍我的公务。”

“曹大人,你公事私论,这也过分了吧?”孟思佑看不过去的站出来说话。

“孟大人,你在国子监讲学,不是最爱提“以民为天”吗?今日这公事不是出自我,而是应百姓的要求,叫夏大人给个交代,以服民心,怎能叫私论呢?”曹修一说,群众又纷纷相应,似存心要闹到底。

怀川身子屹立如山、脸色刚硬如石,“爹,我做我应该做的事,若鞭子能息事宁人,你就行家法吧!”

“怀川,你疯啦!夏家鞭可不是闹著玩的。”卢氏不禁担心的叫了出来。

“大哥,你行的是义,却甘心受罚,那不就等於向大家认错吗?”夏家老二怀山急急地说。

“今日天下,忠贞之士遭难,谄媚之人富贵,早非一天、两天的事了,一点鞭刑又算什麽?我就想鞭出个正义和是非曲直来!”怀川义正辞严的对弟弟说。“快去取夏家鞭来!”

夏怀山仍在犹豫著,进退都不是。

“去吧!”夏纯甫沉声下令,“照你大哥的话去做。”

这句话,令所有的人都深吸一口气,唯有曹修发出满意的笑容。他才不在乎沙平或燕娘的死活,他要确定没人敢藐视他的权威。

後厅里,采眉的心也随著那些话大力的起伏著,差点转不过气来。她几乎要坐不住了,想奔到门边去由隙缝向外瞧,看看说出这不畏鞭刑的男子究竟长得是什麽模样?

很英姿勃发吗?很伟岸吗?是她心目中那顶天立地的不凡英雄吗?可惜她不能动,甚至连心急的表情也不能显露出来。

在混乱之中,巧倩走了过来坐到她身旁,喃喃地说:“天呀!夏家鞭真的拿出来了。”

“夏家鞭很可怕吗?”采眉忍不住问。

“当然可怕啦!它是由塞外一种历遍风沙霜雪的草所编织成的,特别有韧度,再加上用桐油一浸泡,便像铜铁一样硬。”巧倩皱著眉头回答。

“那不就会被打个半死或半残了吗?”吕氏紧张地问。

“若是由爹下手还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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