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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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情-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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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班开车到落阳道去,这次不同场面了,按了铃以后,出来两个白衣女佣,奔出来两只狼狗,一个花王,都争着要我通报姓名,又说“小姐”不舒服,不见客。

我生气的说:“告诉君小姐!姓王的医生来找她。”

他们纷纷争争的走了,我呆立在铁门的太阳下。这是做戏还是变戏法,昨天我来这屋子,影子也没一个,今日变出这么多牛鬼蛇神出来。可是太阳明晃晃的照着。

没隔多久,我得到一叠声的“请”,于是我走进去,屋内另有一个女护士,见了我就说:“王医生,君小姐请你上楼去,原本她应该下来,可是她身体未曾复元。”

我转头,看见茶几上已插上了鲜美的玫瑰,含苞的、半放的,屋内的灰尘早拭尽了,水晶灯危危的垂得特别低,墙上挂着名人的字画,若是真的,都是价值连城的。

我刚要走,一个女佣人倒了茶出来,说:“小姐说无论如何请王医生上楼一次,不然她自己下来了。”

她这么说,我想了一想,才抬头,见梯间女护士扶着一个女人走出来,我挥手,“进去进去!”我只好上楼去。

楼上的几间房间我都到过。

她的寝室收拾过了,显得十分雅致、空洞的,什么也没有,甚至不贴墙纸,只在床边铺着一条老大的、色彩自来旧的天津地毯,既龙又风,与房间不配,可是好看。昨日她的手表便是在这张地毯上。

她倒在一张安乐椅上,满额是汗。

那张脸始终带着灰白色,但是此刻我看明白了她的脸,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女,便脱元到这种地步,美女始终是美女。

她皱着眉头,两手交叉在胸前,鼻尖不断的沁着汗,但是说不出话来。

“行了,行了。‘我说,”我知道了。“

她忽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她是一个病人,有什么力气,我一挣便可挣脱的,可是我只是把她的手好好的放回椅子把手上,安慰地拍了两下。

她左手无名指中套着一只泪眼型钻戒,闪闪生光,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钻石,也觉得没必要买那么大的钻石,戴在她手上,益发觉得手指仿佛只是一把骨头包着皮。

我叹了一口气,用手托着头,“你现在看的医生,还好嘛?”

“是董名议。”

“啊。”我说,最有名的。

“这么些人,是怎么变出来的?”我不客气的问。

“钱变出来的。”她答。

才说了两句话,已支持不住。

我摇摇头,站起来预备走。她又拉住我,我总不忍拂开她,于是看着她。

第二章

她说:“请相信我,医生,这次服毒,完全是意外,佣人吓昏了,才把我报警送院的……”

“别多讲了,”我说,“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光点头摇头就行了。”她点点头,呼吸沉重。

“那个表,在你枕头底下一一”

她点点头。

“钱数目可对?这是剩的,医院的人弄错了,说你留与我的,我现取了回来还你。”

她又点点头,闭着的眼睛淌下了眼泪,我有点害怕,于是说:“别哭,别哭,哭什么?”

她点点头。护士替她不住的擦汗抹眼泪。

“就算是意外,也要当心,看你,一条命差点不明不白的送掉。”

那私家女护士忽然插嘴:“不知怎么搞的,君小姐的项链、耳环,都叫人剥了,那地方,还是强盗窝呢。”

我跳起来,“不会吧?”

那护士按捺不住说,“还是假话吗?都不报警,报了也没用,都是一伙的。”

我脖子涨红了。

护士被她的雇主按住了。

“再见,”我终于说,“好好保重。”

“再见,医生,谢谢你。”病人挣扎着说出这句话。

我仍是叹气,走了。

这就是叫着老寿星找砒霜吃。

此地几乎五百万人,有几个有她这种享受?有钱就行了,她说:“这些人都是钱买回来的。”倒真是爽快得很,这女人看样子是个可以说话的女人。

我开车回到家,随即接到兰兰的电话,我今日没有看大戏的兴趣,于是叫她到我这边来,她蘑菇地叫我去接她,我说:“兰兰,你胡乱叫个街车,就来了吧。”拍拖拍了这么些年,还耍什么花枪!真是对我好,不在乎这些小节,且又是予我以极不便的小节。

终于她来了,又使小性子,坐在沙发上看画报,不出声。

兰兰有她的好处,兰兰也有她的缺点,可惜这些缺点优点都是普通女人的缺点与优点。她的普通,也不是她的错,完全名正言顺的是社会的责任,在这样的社会,要冒出来做一个不平凡的人,实在太冒风险,太难了。况且,她的家庭又平凡。

我默默的注视着她。

我爱她吗?

我是这样的忙,自读医科以来,就忙着自己的功课与衣食住行,父母及兄弟姊妹皆移民在外国,就我一个人在这里。然后我认识了兰兰,她半主动的对我表示好感,我觉得她是一个努力工作、少出怨言的好护士,护士与医生,恐怕就是那回事,是很普遍的吧。

但是我爱她吗?

“还没看够?”

她很高兴,其实她把事情美化了,我在看她,的确不错,但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看。女人总是无可救药似的浪漫,无可救药的,再普通的女人都一样。

反而是不普通的女人,倒着实想开了——

“都是钱买回来的!”那个女人说。

如果我不是医生,我不信兰兰也一样要嫁我。也亏得我正好是医生,所以两厢情愿,没什么可说的,这大概就是缘份——连缘份都是普通的。

我叹一口气。

兰兰说:“叹什么气啊!我不气你了。我们出去吃东西,今天我要吃西班牙菜,小李说,那边有一家新开的餐馆……”

……那个女人,她喜欢吃什么?抑或她女朋友吃什么,她就轧瞄头,也吃什么?

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当然间中也颇有点刺激的事发生,总是穿肠断脚,诸如此类。老陈骂:“这干人间败类!人渣中的人渣!替他们缝好了,出去,隔了三天,又断脚断腿的进来,要杀,让他们去杀好了,死一个社会太平一点,死两个就值得开庆祝会!”于是老陈马马虎虎缝几针拉倒。他倒也说得对,那几十个在新区开店的阿飞,咱们都觉得熟口熟面。我与老陈的看法不同,我是医生,我不大关心社会问题。所以他们称我缝工一流。

偶然兰兰的母亲也会说一句:“唉,家明,你几时自己开个诊所啊?兰兰就现成的帮手,兰兰两个妹妹可充登记员、配药员,我可以管头管尾。”

兰兰的母亲有种可爱,仿佛开诊所就像开个大饼油条店。幸亏她没想开黑店,否则病人都拿来做人肉包子,总而言之,这胖胖的母亲是很可爱的。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至于订婚宴,要西式的鸡尾酒会,租大酒店的大厅,摆蛋糕小吃,只一个下午,我与兰兰穿比较名贵的便装,招呼亲戚朋友。这是兰兰梦想的一天,她算过了,是非常奢侈的一种举止,可能引起某方面来调查我的收入是否来源正当。到底医生也不过是公务员。

不过她认为值得,花费要花得特别。她是要做给其他的护士们看的,她且买了一顶很美丽的草帽,上面有很多花与缎带,还有一条白色的礼服裙子。

而我,我打算穿我那套灰西装。我只有两套西装,一套夏天的,一套冬天的。

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到了订婚的前二日,兰兰请了假,我还办公,忽然接了个电话。

电话叫王医生,我去听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王医生?”我想不出是谁,呆了一呆,对方说:“王医生,我姓君。”啊,是她,我想起来了,想不起才怪。我于是问:“你好吗?这些日子,健康有进步吗?”她说:“全好了。”

我有点高兴,于是说多几句:“服安眠药是不良习惯,你每日做多点运动,帮花王拔草也好吧,累了,就容易睡,或是看小说一一总而言之,这种东西,戒了好。”

“是的,医生。”她声音轻轻的,“你可好,医生?”

“我,一样呢。”

“医生,后天你可有空?我请你吃便饭。”她说。

“何必这么客气?”我说,“我又没做什么,而且后天我没有空。后天是我订婚的日子。”

“啊。”那边住了一住,“恭喜恭喜。”

“你若身体好了,不妨来一次,”我说,“我们在国际酒店大堂,下午三时至六时,若不舒服,就免了,大家都是口头通知的,没有礼帖。”

“好,一定来。”她轻轻的说。

“你真好了?”我想起那皮肤的灰色。

“都差不多一个月了,又不是大病。”

“好好。”我说了再见,她说了再见,大家挂了电话。

不是大病,大伙儿都把她当死人了。

这年头。

说了也就忘了,反正是喝点酒吃碟子点心,多五十人少五十人也无所谓。

我穿了我灰色的西装,兰兰全副武装,手上是她要的那颗钻石。

我看看她的脸,吓了一跳,只是全副武装,什么该搽的都搽了,什么不该搽的,也都搽了,我觉得不大好看,于是吞吞吐吐的问她:“你觉得要重妆?”兰兰肯定的说:“要!待会要拍彩色照,用镁光,拍出来就刚好!”我不响了。我觉得真是不大好看,那顶帽子也不配她的面型。

但这是她心花怒放的一日,我不忍扫她的兴。

全医院的该来的人都来了,才开了香槟,门口出现一个女人,不少人都转过头去看。我认不出是谁。极短的头发,极瘦长的身材,雪白的脸,目如寒星,穿一件薄料子的长袍,宽松的,别致的。

兰兰的母亲一直紧张得很,兰兰的两个妹妹到处亮相,我只好迎了上来。

“小姐一一”我犹疑着。

“王医生。”她笑一笑,雪白的牙齿,“你不认得我了,我姓君。”她伸出手来。

我与她握一握手,“是你呀!”我说。

“是。”她答。

我想,嗳呀,这么好看的女人,活活折磨自己,差点儿弄丢了一条命,今天她果然来了。

她递给我一只小盒子,“不成敬意,王医生。”

我说:“仿佛我们借了这机会勒索人似的,君小姐,若这又是重礼,我又退还的。”

她微笑,“我们,”她重复着我的口气,“另外一半呢?”

我忽然有点尴尬,向兰兰指了一指。

她看了看兰兰,眼睛微微眯了一眯,转向我,若无其事的说:“很漂亮。”

我知道她在说谎。于是我说:“今天重妆了,为了拍照,平时倒很好,我不喜欢她打扮。”

她点着头,温柔的看着我,又说一次,“她很漂亮。”

我忽然生气了,她说两次,仿佛是故意安慰我似的,像哄骗一个小孩子,自然兰兰不能与她比,我早说了,兰兰是个普通的女人,她是——但是娶妻娶德!

她说:“真热闹。”随手拿起一杯酒,微微喝一口,放下说:“王医生,我有点事,先走。下星期六,我请你们俩在我家便饭,请千万赏脸。”她说得非常诚恳。

我的气消了,不知怎么来的气,也不知是怎么消的气,我说:“好的。”

她又笑了一笑,飘然走了。

她那一身衣着打扮,无懈可击。

她的态度是好的,我竟认不出她是那个面目模糊,一个月前服过量安眠药的病人。

她走以后不久,我们的宴会就散了,亲戚把礼物带着回家,拆得起劲,不外是礼券,茶具、台布。兰兰嚷累,她在卸妆,抹掉了胭脂花,我的天,她看上去像一个人了,我放下了一大半心。

然后她开始检视礼物,忽然奇的问:“谁这么大手笔,送这个?”

我转过头去,“什么?”

“你来瞧瞧!”兰兰有点目瞪口呆。

我过去一看,倒也是一怔,小盒子是丝绒的,放着两条一式的白金项链,下面的坠子是“福”字,巧妙的镶着钻石,虽然小小粒的,却很精彩。

我说:“啊!”是她!

“多漂亮!”兰兰说,“一人一条?谁送的?连名卡也没有,有些人送一个手帕花篮,连祖宗三代的姓名都刻上了。”

我看一眼说:“我不戴,娘娘腔,改天退回去,是个病人送的,我怎可以受这种礼,变成什么了?”

“我觉得是十分好的礼物。”兰兰妈插口说,“很有心思,双福,又成对。”

“是的,”兰说,“可见这人送礼不是胡乱来的,人家倒是一心一意叫我们受了的。”

女人贪小,我真啼笑皆非。

我说:“这病人下周末请你我吃饭呢。”

“下周末?”兰说,“我当更,你一个人去吧,替我谢谢他。”

兰兰没弄清楚,以为“她”是男人,不然就没这么大方了。

我看着兰兰把那条链子老实不客气的往脖子上一挂,索性不qi书+奇书…齐书除下来了,又叫她弟弟来试那条男装的。

我只觉得一阵闷。她明明听见我说:“送回去。‘然而还装听不见。其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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