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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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安皇后-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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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他站起身,新奇地看着,“这是写我的呢。”

小宦官凑过头,把眼扫了一扫,笑道:“是的,老爷,这夸您哪!您看……”他伸手在上面乱点,“好,好,好,全都是好字,这准是拍您的马屁哪。”

魏忠贤捂着心口,欣慰地叹道:“还有人夸我,这么多年辛苦总算没有白费。”说罢乐呵呵地笑起来。

李永贞瞪了小宦官一眼,夺过折子,注视着魏忠贤的眼睛,肃然道:“厂公,这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杨涟今天早上呈递上来的折子,这折子陛下还未看到,我现在……”他站直了腰,缓缓地凝重地说,“念给您听。”

魏忠贤傻愣片刻,缩回停在半空中的手,抿了抿唇角,道:“你念,你念。”

李永贞缓缓张口,清越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响起:“魏忠贤本市井无赖,得缘进宫,今为大奸、大恶以乱政……大罪一。”

……

“听说宫内有一位冯姓贵人,德性贞静,很受皇上宠爱……去年趁皇上南郊祭天时,将她杀害,谎称疾病而死……大罪八。”

“皇后有孕,已经成男,魏忠贤和奉圣夫人合谋,致皇后流产,使皇上不能保全其子,大罪九。”

……

“东厂的职责是察治奸佞,并非骚扰平民。自魏忠贤提督东厂以来,造谋告密,日夜不已,搞得人人自危,鸡犬不宁,大罪二十。”

……

“听说今春魏忠贤竟然在皇上面前乘马疾驰,大无人臣礼,皇上射杀其马,贷以不死。魏忠贤却不自思罪,进有傲色,退多怨言,朝夕提防,介介不释,大罪二十四。”

“掖廷之内,知有忠贤而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内,知有忠贤而不知有皇上,即大小臣工,积重之所移,积势之所趋,亦似不知有皇上,只知有忠贤者。如此下去,羽翼将成,骑虎难下,太阿倒持,主势益孤,不知皇上之宗社何所托!”

“请皇上集大小文武勋戚,剌令法司,逐款审讯,立刻正法,以快神人。”

最后一音落下,李永贞合上奏折,缓缓抬起眼皮,看着对面的魏忠贤,五月的天里,他浑身打了个冷战,说出来的话都不成音了:“念完了,厂……厂公。”

魏忠贤猛然夺过他手中的折子,狠狠摔在地上,捂脸痛哭起来,口中呜咽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鸣:“东林杀我!东林杀我!”

李永贞大惊失色,傻愣在原地。

院子里的仆从宦官全都围了上来,纷纷安慰说:“不用害怕,只要把杨涟赶跑,公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魏忠贤蹲到地上,呜呜咽咽哭个不停,眼泪鼻涕抹了一脸。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到躺椅上,打扇的打扇,擦脸的擦脸,生怕他哭晕过去。

魏忠贤歇了一会儿,渐渐止了抽泣,喃喃叹道:“天下竟有如此不怕死的鲁直男子。”

李永贞走到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沉吟道:“厂公也不要太担忧,皇上终归是向着你的。”

“不。”魏忠贤的眼睛里闪着惊恐不安的光芒,杨涟的措辞如此激烈,列举的罪状如此具体、重大,皇上读过会不会产生震动,会不会对他怀疑和反感,魏忠贤实在感到没多大把握。自古道“伴君如伴虎”,皇上虽然像一只懒洋洋的不想捉耗子的猫,可万一被触到痛处,耍起虎威,那是无论谁也承受不住的。想到深处,他不由打了个冷战。

李永贞道:“最好找一个有威望的大臣从中周旋周旋。叶向高不行,老奸巨猾,还是次辅韩旷吧,他性子直。天启元年,东林党弹劾首辅方从哲时,他上书为方从哲辩白,可见跟东林不是一伙儿的。”

魏忠贤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当晚内阁正是韩旷当值,魏忠贤从东华门进了宫,摸黑走到内阁值房。他在门口站住,挥手让跟随的侍从退下,探头往里瞅去。

韩旷手持朱笔,端坐在桌后票拟。

魏忠贤捏了捏喉咙,做出一副哀而不伤的神情来,沉沉地踱进了屋。韩旷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努了努嘴,搁下笔,慢悠悠地起身,走到桌前。

“韩阁老。”魏忠贤躬身,满面笑容地拱手。

“原来是魏公公啊。”韩旷抬起下巴,背起手。

“是是是。”魏忠贤讪笑两声,直起了身。

韩旷眼珠一转,斜视着他:“皇上不是叫公公闭门思过吗?怎么突然摆驾到内阁来了?”

魏忠贤尴尬地笑了笑,舔一舔嘴唇,上前两步,可怜巴巴地看着韩旷,恳切地说:“有一件事想拜托阁老。”

韩旷别开目光,讥笑两声,道:“公公有什么事能拜托上我?”

魏忠贤手已经伸进袖子里,听闻此话,掏也不是,不掏也不是。末了,他一咬牙,果断地掏出奏折,双手捧到韩旷面前,乞求道:“请阁老看一看。”

韩旷眼皮一翻,扫了扫署名,脸色微变,伸手接了过来。

魏忠贤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韩旷打开奏折,踱步于殿中,边走边看,看完微微笑起来,弹着奏折赞叹:“痛快!痛快!”

魏忠贤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他上前两步,直视着韩旷,大声道:“阁老,凭良心说句话,这上面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捕风捉影?做过的没做过的全都安在我魏忠贤头上!我到底做了什么,你们一个个视我为眼中钉。都是为皇上办事,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你做过的事你自己知道。”韩旷淡淡说完,将折子递给魏忠贤,“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说罢走回桌子后,捋起袖子坐下,再不看他一眼。

魏忠贤气得七窍生烟,可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他稳定心神,上前恳求道:“阁老,如今国家有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了您,谁也不能平息众口,请您留些意吧。”

“我不能!”韩旷头也不抬,“孽是你自己做的,你自己想办法吧!”

魏忠贤一把怒火烧起来,拂袖而去。

走出门外,天上正滴滴答答下雨,冷风夹带冷雨扑面而来,魏忠贤不禁打了个寒颤。

外援找不到,只能直面天威了。

☆、皇帝

魏忠贤拖着,迟迟不敢让人把奏折送到天启面前。

但是形势已不容许他再逃避了,为了深刻地揭露魏大太监的罪恶行径,杨涟四处布道讲学,终于把这封折子上的内容传播到妇孺皆知的效果。于是京城人民都知道魏忠贤出身无赖,魏忠贤害死了嫔妃,魏忠贤给皇后堕胎,一时骂声震天。有好事者将此疏编成歌,街头巷尾传唱。国子监几百号人也不读书了,每天抄阅“二十四条大罪”,并广泛散发。

魏忠贤已经无脸出门了。

不过他还是要出门的,五月三日,这封奏折到了天启手中。

五十多岁的魏忠贤虽然已历尽了人世的沧桑,但他仍然显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曾想跟赵南星、杨涟在内的所有人搞好关系,但没人愿意买他的账。他自己都没想到,在受到杨涟猛烈弹劾的时候,他竟然会吓得两腿发软,一路哭哭啼啼走到乾清宫,一头跪倒在皇帝脚下,诉说自己的冤屈。

而那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皇帝只是微微一笑。

这个生于深宫、长于深宫的少年跟他的父亲朱常洛一样,自幼承受着沉重的心理负担。朱常洛有着什么样的感触,这位皇长孙也有着什么样的感触。他跟他的父亲一样,也是迟迟得不到册立,迟迟不能出阁读书。

幼年的成长经历培养了这位年轻皇帝洞悉一切的能力,帝国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能在他的心中掀起任何波澜。他虽成长于两个妇人之手,但他已将魏忠贤内心深处的阴鹜看的清清楚楚,他知道这个人愚昧而狡猾,怯懦又狠辣,敢干、敢于担待。

这样的人已经很难找了,不过他找到了,他找到了一个有着超强的个人手腕,一个能够顶住文官疯狂的攻击,一个跟王振、刘瑾、严嵩、张居正一样辣手的人物,一个可以对付文官的人物。

他俯视着脚下痛哭流涕的魏忠贤,又一次笑了笑,温和地说:“忠贤,你起来。”

“万岁……”魏忠贤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怔怔仰视着他。

天启转过身,束手走到御桌前,捏起那份奏折,重又缓缓走到魏忠贤跟前,在众人忐忑的目光中,一扯为二,扔到地上。

“明天起,照旧到司礼监供职。”他说。

第二天一早,宫中发出一道圣旨,张贴在午门门口,疏中严厉斥责杨涟乱议宫闱秘事,并判定杨涟的目的是孤立皇帝,以便臣下胡作非为,并警告其他人不得起而效尤。

圣旨一出,群情激愤,舆论哗然,弹劾魏忠贤的奏折雪片似的飞进宫中,通政司里的折子堆积如山,每天约莫七八十份,跟魏忠贤有仇有怨的都没放过这个机会,东林党打头阵,其他人紧随其后,南北两京的人都来凑这个热闹。往常通政司的内侍是把折子拿到司礼监,现在是一箱一箱地抬。

杨涟更不想半途而废,他觉得,皇帝根本没见到他的奏疏,那道圣旨是魏忠贤伪造的。他想在早朝时面奏皇帝,到时候他慷慨陈词,群臣起而响应,皇上在这种阵势面前,也许有可能改变主意。

他并没有刻意保密,面奏的消息很快在外廷喧哗开来。第二天,皇帝传旨免朝,第三天,依旧免朝,他便猜想,魏忠贤一定在背后撺掇小皇帝了。

五月的朝阳从东方露出头来,照耀着巍峨壮观的乾清宫,微风清凉,这是个美好的清晨。天启抱着猫,懒洋洋地走出大殿,后面跟着他的小跟班,那是十来只大小不一的小猫。

他走到丹陛上坐下,猫儿从四面八方窜来,顺从地伏在他的脚下,摆着尾巴献媚。

“兵部老爷,”他对着一个看起来比较凶猛的黑猫,指了指自己右前方,“来,跪在这,对,别乱看了,就是这儿。

“户部员外,”他用脚踢了踢一个圆滚滚的大胖猫,戏谑地说,“你怎么又胖了,是不是贪钱贪得太多,把民脂民膏都吸刮干净啦?去,跪中间去。”

他就这样,一个一个叫着名字,把这群猫排成整整齐齐的一排,全都是卧在自己的后爪上,前爪着地,直起身抬起头来看着他。

“好了!”他端端正正地坐好,像是一个国王对着自己的臣民发号施令一般,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磕头你们就磕头,谁磕得好,我就给谁加官进爵,要是不磕或者慢了半拍的话,我就罚你们面壁思过,明白了吗?明白了就点点头。”

这群猫儿果然扭了扭脖子,一齐点头。

“很好!”他拖长声音笑着说,显然对自己的子民非常满意,接着清了清嗓子,短促而大声地下达命令,“磕头!”

只见这十几只猫儿,像小狗一样,把两只前蹄伸到前方,然后慢慢把小脑袋伏在上面,屁股高高撅起。这模样,跟个听话的小人儿一样,实在太可笑、太滑稽了。

天启跺着脚,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一个人呆坐。

德化门处,不知何时站了一群宫装丽人,吴敏仪推了推发呆的张嫣:“娘娘。”

张嫣定定神,轻声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是。”吴敏仪颔首。

张嫣端端正正地走过去,离得近了,出声唤道:“陛下。”

他把头转了过来,脸色沉郁,看着无精打采,微有些讶然说:“皇后?”

张嫣福了福身,走到他旁边,缓缓道:“听说这两天弹劾魏忠贤的人很多,朝廷动荡不安。”

天启“嗯”了一声。

张嫣的语气微带斥责了:“那陛下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逗猫?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出来主持正义吗?”

天启沉默一会儿,抬头笑问她:“该怎么主持正义?”

张嫣摇头叹道:“我不明白,陛下为何宁弃群臣,也要维护魏忠贤?”

天启不想和她谈此事,改口道:“方才李清和来诊脉,怎么说?”

张嫣的神色转为凄楚,“只是夜里凉了胃才呕吐的。”

“我猜也是。”天启自嘲地笑了笑。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他站起身来,双手拉住她的双手,柔声问道:“现在好了吗?”

“好了。”张嫣微微一笑。

“陪我走一走。”

天启手牵着她,沿着汉白玉铺成的甬道缓缓踱步。

“陛下,你已经连着三天不上朝了。”张嫣轻轻道。

天启抬头,以手指天,“嫣儿,你看有大雁飞过。”

张嫣丝毫不予理睬,接着说:“陛下,您还记得吗?当年移宫,杨涟为了陛下顺利登极来回奔波,七天内须发尽白。”

天启的神色柔和下来,然而只是一刹那,旋即他笑道:“笑话,朕是皇长孙,皇长子,大明帝国名正言顺的继承者,要登极何须任何人帮忙?”

“陛下,”张嫣站住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不能就这样抹杀他们的功劳。”

天启轻笑:“嫣儿,你又不在场,怎么知道事实如何?即便他真是出于一片忠心,朕做的也够了。当年他是七品给事中,现在他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

张嫣道:“难道陛下真的认为,移宫一事是杨涟左光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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