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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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权-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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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气和表叔说自己现在是有罪在身之人。他把目光从狭小的窗户望出去,远山如巨大的蟒蛇一样连绵起伏,仿佛在游动着,山中隐约的水汽,在制造一个神秘的境界。近处,有一片开阔的白桦林,在院落和白桦林中间,有一条小河静静地流淌着。水湄上的秋草,已经苍老,草尖上呈现出老黄色。虽然是正午时光,可阴暗处仍然有没有融化掉的秋霜,这情景,让人想起白居易的一句诗: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

表婶子在外间,把豆油放在热锅里,豆油的天然香气,立即就飘浮出来,四散开去。紧跟着葱花爆锅,那浓香让人感觉到生活的殷实和美好。松鸡鲜嫩的肉块也下锅了,灶坑里松木柈子火,猎猎燃烧,噼啪作响。只一会儿工夫,院子里漂浮出野味儿的熟香,撩人鼻息,惹人胃口。

许明达已经许多天没有吃过一顿好饭了,昨晚,在山中熬了一夜,早就饥肠辘辘了。表叔用一只瓷壶烫了酒,两只小瓷盅擦了又擦,放在他面前一只,然后又倒满了。

“咱爷俩闷两盅。这酒好啊,还是你爸活着的时候给我的,说是你从城里捎给他的,他给了我一瓶,这些年,我一直没舍得喝。”

表叔的话,让许明达一阵阵发呆。表叔叫他,问他有什么心事没有,他忙着掩饰自己,慌乱中,碰洒了表叔刚刚给他倒满的酒。表叔连声说可惜可惜。

“好东西,可不能糟蹋。”

他把掉落在炕上的酒盅拿到桌子上,表叔重新给他满上。接着,表婶子把松鸡炖蘑菇用铝盆子装着端上了桌,那一盆乌紫的美食,能让饥饿的人立即入迷。可是,许明达只是吃饱了肚子,根本没有感到美食和美酒的好处。

在山中只住了一夜,因为他感到实在没有办法面对这两个老人家的热情。他们的纯朴,他们的盛情,都让他感到扎心,一种愧对了天下的心情油然而生,所以,第二天早晨,他就执意下山了。

21 两个能人

许明达想见前妻周兰兰一面,虽然是离婚有几年了,可到现在为止他才发现,有些话还就只能和她说。十天前,他已经给身在温哥华的周兰兰打了电话,简单地说了自己的处境,并且表示希望她能回来一趟。周兰兰没有表示吃惊,她那份平静,让他感到特别的震撼,仿佛她早就预视到了他今天的下场。这中间,有一个聪明女人的傲慢,也有一个前妻对他的怨怼。她没有说回来不回来,更没有说什么时间回来,可许明达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会回来。因为他太了解她了,周兰兰是个很传统很重情义的女人,即便是离婚了,可他们之间的感情隐约还在,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夫妻了,过去的情分不能完全斩断,他许明达不能,她周兰兰就更不能。

现在,他已经后悔让她回来了,原因在于,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她都没有参与,非但没有参与,她一向是个不赞成者,而且是个绝对的反对者。另外,许多事情她还不知道,这个时候让她了解到内幕,会让她难以做人,说不定还会牵连她。再说,警方正在全力抓捕他,说不定她一走出飞机场,就让警方盯上了。

回到东海的目的,是想见鹿一鸣一面。如果鹿一鸣能在短时间内把一些事情进行妥善处理,不但能保住他鹿一鸣和整个集团公司不至全面陷落,他许多明达也许就有保住脑袋的希望。

这么多年来,他和鹿一鸣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密不可分血肉相连。自从他认识了鹿一鸣,就有种明主爱良将的迫切心情。鹿一鸣是清华大学经济管理系高才生,尤其是他对市场经济的见解,让许明达感到,鹿一鸣有个创造型的高端头脑,这让他为东海市的经济建设有了领军人物而感到兴奋。在最初的日子里,鹿一鸣对东海市经济建设的宏观构想和微观规划,都让许明达觉得眼前一亮。接下来这些年,他和鹿一鸣共同打造了东海的经济环境,使东海市的经济建设走在了全省的前列,事实证明了鹿一鸣的能力,是他让东海的工业产品、农业和渔业产品走出了国门,冲出了亚洲。

东海实业集团从无到有,鹿一鸣是个创业者,许明达则是个积极的支持者。用地的审批,税收的减免,许多方面,他都给了政策性帮扶,使东海实业集团在东海市,乃至南海省,迅速地成长起来。后来,随着事业的发展,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逐渐加深,彼此之间相互信赖,情谊好比兄弟一般。

在一次共同出访的时候,鹿一鸣曾经和他说过:

“我拥有的,就是你拥有的。”

这句话,是在圣彼德堡的一个豪华宾馆里面说的,当时,房间里面没有任何一个外人,他们俩就着叫上来的牛排和熟杏仁,喝着威士忌,在异邦的午夜,两个人的心,仿佛越来越贴近了。那是个迷人的冬夜,房间里面的壁炉亮着明火,黑色木炭在壁炉里燃烧着,发出的热力是那么贴近自然,那种特别的温暖让人感觉十分体己。落地灯昏黄的光晕,把墙壁上落难的耶稣像融化在一种静穆中,他的身子,在人世间已经显得太过单薄了。

“一鸣啊,东海市的经济框架,是环海经济圈里面一个比较典型的范例,可东海的海运事业,一直没有得到发展,是你这个清华大学的高材生,给东海作出了前所未有的贡献,让东海从一个寂寂无名的中等城市,一跃成为具有世界知名度的发达城市。作为市委书记,我感谢你啊,我代表全市五百六十万人民,对你表示最诚挚的敬意。”

两只高脚杯碰在一起,轻微的脆响,成为圣彼德堡之夜的一个漂亮的音符。

“许书记,东海能有今天,都是你的心血。”

许明达把酒喝下,对他笑了笑。

“经济学我是个外行,哦,虽然不能说完全是个外行,可毕竟是个半吊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的大前提下,许多领导干部,都迷惘困惑,我也不例外。东海能有今天的局面,没有你这个经济学专家的全力倾心,那是不可能的,今天的繁荣局面,那简直就是无法企及的,所以,我是真心的感激你。”

鹿一鸣把两只杯子再次斟满了。

“这么多年来,我自己的所学,使我的理想得到了膨胀,所以我构想的城市经济建设的规模格局,正好暗合了东海的情况,相对于东海来说,不是东海选择了我,而是我主动选择了东海。。电子书下载是东海成就了我的理想,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得感激许书记您对我的知遇之恩。”

“不论是东海选择了你,还是你选择了东海,从现实状况出发,我们的实际情况是,东海已经进入了市场化、国际化的时代快车道,你在这中间的作用,是不能低估的。时代造就英雄,英雄反过来也创造时代嘛,这是个无可争议的辩证关系。”

两个人边喝着,边随意地谈论着。他们都能感到,那不是相互吹嘘,而是真诚的交流。作为市委书记,许明达佩服鹿一鸣的经济学学识,而鹿一鸣作为集团老总,更加佩服许明达的胆识和魄力,两个人在圣彼德堡之夜惺惺相惜。

“许书记,您怎么看我们俩的关系?”

听鹿一鸣这么问,许明达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释然地笑了笑,又用自己的酒杯,去碰了碰他的酒杯。

“我们之间,应该算是朋友的关系吧。”

说完,两个人相视而笑。鹿一鸣递给许明达一支烟,然后又用一种深情的口吻说道:

“您知道,市场经济不能独立于人文伦理之外得到理想的发展,它需要社会人群去践行,说到底,无论什么样的经济模式,他的原始动因,始终是人。而人的现实处境和心理要求,是经济模式得到充分利用的前提条件。在我们东海,如果没有您这样的市委书记的鼎力支持,我个人的理想,就无法在东海得到实现,东海实业集团就无从谈起,东海的工业、农业,包括渔业,以及海运事业和城市建设,就无法得到快速的发展。按照原来的状况看,别说是走出亚洲,进军欧洲,就是在南海省,也无法期待今天的局面,没有这些,说到底,东海仍然是个不起眼的滨海渔村罢了。”

那天夜晚,他们畅谈了很久,话题涉及东海的过去、现实和将来,也涉及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私人问题。可以说,两个人都知道,他们的联盟,就是东海市的政经组合,他们俩人都对这种联盟充满了好感,或者说,充满了令人动情的憧憬。

也就是说,在圣彼德堡的夜色中,他们就把自己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人生格局,也已经注定。

回想起当初的那一幕,许明达仰天长叹。现在他许明达浪迹在东海市繁华的街头,看着周围的高楼和路桥,此刻的心情,复杂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等待着见鹿一鸣一面,按照他们十几天前的约定,他们见面的时间是今天晚上十点,地点是蟹嘴路工农桥下面的一个报亭。这里安静,来往的多数是郊区早起进城卖菜的农民,十二点之前,这里不会有人,只有个孤零零的、就要熄灯休息了的报亭。

他在九点刚过就走过来了,在报亭买了一份当天的晚报,然后坐在偏僻的桥墩下的一蓬枯萎的秋草上,想借着路灯的光看看报纸,可是灯光太暗淡,他看不清楚报纸上的字迹,就把报纸垫在了屁股下面,所以,那张发表着腐败副省长在逃消息的晚报上的内容,他并不晓得。事实上,鹿一鸣早在和他约定的第二天,就已经离开了东海,躲藏到国外去了,他能等到什么呢?也许过了十点钟,他就知道了。

22 停尸房

市医院太平间有两排砖平房,房檐下面并没有窗子,每隔一米,就有一个小小的气眼。前排房子的头一间,倒是有窗子,里面有灯光,一只铁皮烟筒从房檐下的玻璃窗里伸出来,仍然冒着烟。在这个院子里面显得很奇特,它是灰蒙蒙的白,随着风,向天上飘去。

吴是有是昨天下午来上班的,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伤口虽然已经拆了线,可伤口里面凝固的血痂,仍然让他不能随便转动自己的身体。他平常老是吹嘘自己的肉皮子好,碰个小伤小口子啥的,不用理,没有几天就会自然愈合。这次是枪伤,他感到枪伤真是不容易好。可是,他怕现在的饭碗丢了,不能长期不上班。原来有许书记,有许书记的爱人周兰兰照应着,全医院的人都高看他一眼,没有难为他的。现在许书记倒了,周院长也早就离开了医院,他在这个医院里,已经没有了依靠,得靠自己处处小心才是。

本来和他替班的老马头,跟他的感情不错,他住院的这些天,都是老马头一个人在盯着。昨天傍晚的时候,他来到太平房,老马头和他交代了一下,就急着回家了,临走的时候,说老伴这两天哮喘病又犯了,脚步急得不得了。吴是有本来想和他说句感激话,可老马头已经出门了。秋天的风,把看尸房的房门呼哒一声关上,里面的灰尘一阵乱扑。

吴是有捅了捅炉子,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按照医生和外甥女江月的叮嘱,吃了消炎药,又小坐了一会儿,安稳了下心神。炉火渐渐地旺了起来,从里面闪烁出来的火光,把他的脸照得通红。因为外面的秋风大,烟道透气性好,所以炉子特别好烧,炉火猛烈地燃烧起来,小小的看尸房,很快就温暖起来。

天色已经晚了,本来就阴暗的看尸房就更显阴暗了。吴是有把灯拉开,200W的白炽灯亮起来,小小的看尸房,顷刻间就被照得通明透亮。

看尸房里面有个通向停尸间的门,是木茬儿的,没有刷油漆,显出苍白。吴是有推开那个在别人看来满有玄机的门,走进停尸间。

这两年来,吴是有有个偏好,愿意去看那些尸体。虽然在别人看来,人活着千差万别,死了却都是一样。可是在吴是有的眼中,人死了也不一样。表面上,都平平静静地躺在那儿,可他们仍然不同。他们的前生和来世都不同,牵涉到他们的那些故事也不相同。他们穿的衣服不同,表情也不相同。从好多种迹象上看,他们仍然能分出贫富贵贱,差距简直无处不在。

那些已经死了的人,有寿终正寝的,有病魔缠身抱憾而亡的,有车祸暴死的,有积劳成疾活活操劳死的,有被人仇杀的,也有绝望自杀的,还有伏罪枪决的……原来死也是千差万别,各有不同。他经常去看那些死者的表情,有痛苦的,有安详的,有麻木的,也有表情模糊不清的。好些天没有见到他们了,那些情状各异的尸体,那些没有生命的人,他们安静地躺在那儿,扔下的是身后的喧嚣,能够带走的是什么呢?是心理上的安然、贪欲、遗憾?或者是爱是仇恨?说穿了,能带走的,也就是一个横亘在心间的、一个别人无法猜测的念头,其他的,就都无法带走了。

穷人吴是有经常能从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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