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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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血-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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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后宫并不安宁,新立的皇后勾结朝中大臣想拥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而太子的党羽为了保住地位甚至把太子的长子郑王洛辰皓搬了出来,说郑王英武聪慧,同辈中无出其右者,只有保住太子才能保住如此杰出的皇孙。皇帝确也喜欢这个皇孙,一番斟酌之后竟同意立郑王洛辰皓为皇太孙,命太子即位后册封其为太子。

而皇太孙册立后不久,东南诸州郡竟是群豪并起,之后晋阳等大片土地均被占领,义军直指关内。燕王朝的暮年虽苟延残喘,却还是使出浑身解数将反叛的军队一一镇压,然而之后的燕王朝已是油尽灯枯,再也不堪一击。

因为房州张刺史严禁地方官员另加杂税,所以房州百姓过得较为太平,却依然背负着朝廷的担子气喘吁吁。而封地在房州的东莱郡王仗着和皇室的关系,虽无实权却专横跋扈,他不公开和张刺史叫板作对,但其仆从下属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张刺史对这位有着皇族姓氏的东莱郡王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年洛瑾十三岁,虽依然不谙世事,却懂了百姓的疾苦,有些时候她看到晟岳用悲愤的眼神看着那些欺凌百姓而张狂自得的人时,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肮脏的,因为她来自于那个皇族。

“晟岳哥哥,我想和你说会儿话。”一日下午,晟岳早早地就把洛瑾送回了家,快到家的时候洛瑾忽然说。

晟岳看着她,“还在想郭睿的事吗?”洛瑾抬眸看了看晟岳忽然又似害怕一般地垂下了眼睑。

晌午时洛瑾吵着闹着要吃馄饨,他们就去了常去的那家小面馆,却碰见了东莱郡王的家仆,那些人吃过了钱也不付便走。

“你们还没给钱呢!”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拦住了他们,看样子是面馆老板的儿子。

“嘿,还问老子要钱?老子来你这破馆子吃饭就是你的荣幸,别活得不耐烦啊!”一个家仆冷笑着。

“你们凭什么不给钱,官家人就能嚣张了吗?”小男孩正色。

“妈的,还跟老子倔起来了,我叫你倔!”说着那个家仆一只手甩了出去打在了小男孩的脸上,小男孩整个身子都晃了两下,半张脸顿时红肿起来。

“儿子,别说了。”老板娘心疼地搂过儿子。

“他们吃了饭不给钱就是不对,官家人就能欺负百姓吗?”小男孩疼得眼里含了泪,却依然毫无畏惧。

“我告诉你,今儿我不但不给钱还要砸你的牌子!”那个家仆狠狠地说着,然后一挥手跟在他后面的几个人就开始砸店了,而晟岳、郭睿和另外两个男孩立刻上前阻止。

“你们是什么东西?”那个家仆斜眼瞥了他们一眼,“再多管闲事小心老子连你们也一起整治了!”

郭睿本来看着那些人欺负一个小男孩就已是满腔怒火了,再被这么一说,禁不住骂了起来,“妈的,不就是姓洛嘛,有什么了不起?再说,你不就是姓洛的一条狗奴才嘛!”

就这一句,郭睿被狠狠地打了一顿,差点要被送进官府,晟岳和另外两个兄弟好不容易才把他救了出来,那两个兄弟想追打那些家仆却被晟岳制止了。晟岳把郭睿送回家休养,郭睿的娘看到儿子的样子既心疼又气愤地直骂他小畜生,然后,晟岳才送洛瑾回去。

“晟岳哥哥,你也恨姓洛的吗?”静默了半晌洛瑾才缓缓开口。

晟岳遥遥地望着眼前这一片天朗日煦,宁静的郊外仿佛掩盖了破败的山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洛氏王朝会为这片破败社稷付出代价的。”晟岳缓慢而平静的语气让洛瑾感觉那么陌生,她看了看他,不敢再言语。

“瑾儿,”忽然晟岳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但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想太多。”

洛瑾迎住了晟岳的目光。

“晟岳哥哥,你最近好像很忙,都在做什么?”最终,洛瑾问了这么一句。

“我……”晟岳愣了愣,“你知道,我现在不用读私塾了,张大人找些差事给我,所以有些忙。”

洛瑾笑了笑,没再问什么,但她明白晟岳有什么事瞒着她,那一刻她觉得晟岳的眼神如初见时一般,温和,却遥远。

最后晟岳把洛瑾送回了家,挥了挥手离开了。洛瑾望着晟岳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心是那么的疼。

晟岳哥哥,如果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就不会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那么,我该如何成为如你一样的人?

第17章 昔年(五)

乾佑八年,房州大旱。

房州张刺史上书请求朝廷开仓放粮,而因为皇帝近年来愈来愈不喜听到天灾人祸的消息,奏章被压在了门下省不见天日。张刺史等了一个月不见有回应,怒急之下把自己府上仅存的一些余粮拿出来救济百姓。那日张刺史亲自为百姓盛送粥食,最后竟跪在地上含泪说自己对不起房州的百姓。

后来张刺史亲自拜见东莱郡王,恳请他先从私人粮仓里抽出一部分来救济百姓,并答应日后加倍还上,可东莱郡王却拒绝了,理由竟是东莱郡王之封号是皇帝恩赐的,自己当与皇族为一体,皇帝尚未行动,自己岂敢擅作主张。

张刺史虽悲愤,却无其他办法。可两天后的晚上竟有一帮强盗盗走了东莱郡王私人粮仓里的大半存物,并在天未大亮时全部分到了百姓手中。这群劫富济贫的强盗在房州被传得沸沸扬扬,却无人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东莱郡王震怒,一口咬定是张刺史所为,添油加醋地参了他一本后又意犹未尽地说其欲反叛自立。

当举世皆浊唯我独清时,清者自会被浊者憎恨厌恶。对于房州甚至是周边州郡的地方官员对张刺史的不满之言和诋毁之语,朝中一些大臣早有耳闻,而此番东莱郡王的上书正合了他们的意思。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可时至一个王朝的末年又有哪个皇帝不是偏听偏信?最后张刺史的反叛之罪竟成事实。

圣旨急速传达:查抄张府,张姓男丁被关押在监牢,半个月后送往京城问斩。那一日,房州城里万人恸哭。

张府被查抄的第五日上午,洛瑾一个人靠着后院的土墙,神色恍惚,五天了,没有晟岳的一点消息,那种触手可及的恐惧和不祥之感终于让她沉不住气了,洛瑾奔出家门去找晟岳。

晟岳与他的母亲相依为命,两间只能遮遮风雨的小木屋搭在距城墙不远的地方,一圈木篱显得清爽而整齐。洛瑾推开柴扉疾步进入小院内,看见屋上有袅袅炊烟,不禁地舒了口气。

“晟岳哥哥,你在家啊,几天都没见着你了!”洛瑾高声说,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男孩出现在门口。

“郭……睿哥哥,”洛瑾看清了那个男孩后愣了一下,“咦,晟岳哥哥呢,你不会是来他家搭伙的吧?”

“你小声点行不行?”郭睿三步并两步走到洛瑾旁边,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大娘身体不舒服,在休息呢。”

“哦,”洛瑾声音陡降,“你来帮着照顾大娘啊,那晟岳哥哥呢?”

郭睿犹豫了一下,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两间木屋,然后拽着洛瑾把她拉到了木篱外面。“晟岳不让我告诉你,”郭睿的语气有点烦躁,“但我知道瞒不住你,不告诉你对你也不公平,你早晚知道了肯定会骂我没告诉你。”最后郭睿叹了一声,“晟岳被关进牢里了。”

“什么?”

“你小声点!大娘还不知道,她身体不好,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一瞬间,洛瑾觉得那么茫然,茫然到周身的一切都是那么遥远。“可是不是说张大人虽有谋反之意,却无谋反之实,只追查张姓男丁及亲属,下属仆从予以赦免吗?为什么……晟岳哥哥怎么会……”

“因为他重义气,”郭睿不像是在赞赏,倒像是在咒骂,“他说张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张家公子张若羲待他也不薄,他不能忘恩负义,所以他就冒充张若羲,让那个小白脸公子逃了出来。妈的,晟岳他总是这样!”最后一句话,郭睿说得又急又气。

“晟岳托我照顾他娘,”顿了顿,郭睿又说,“我只能扯着谎地来骗大娘。”

洛瑾呆呆地看着郭睿,目光涣散地没有焦点,却忽然大叫一声,“你骗人!”

“小呆瓜,我叫你小点声!”郭睿低声吼道,手轻打了一下洛瑾的头,“我一毫的精力都不会浪费在骗你上的!难道我没事了还咒着晟岳?”

洛瑾白了郭睿一眼转身就跑。

“喂,你去哪?”郭睿拉住了她。

“我去看晟岳哥哥啊。”洛瑾说得那么自然平静,却怪异到让郭睿心头猛然一悸。

“小呆瓜,你醒醒好不好?你以为大牢是你家后院啊,你想进就进?那些狱卒没一个是好东西,没钱根本打点不了他们!”

“我……没钱。”洛瑾傻乎乎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没钱,我也没钱,两天前看了晟岳一次,钱还是和弟兄们凑的。”郭睿亦无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缓声问洛瑾,“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值钱的?”洛瑾想了一下后忽然神色恍然,“有,我有一块玉牌,我娘说这玉牌是我满月时皇……我爷爷亲手为我戴上的!”洛瑾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一个拇指般大的雕刻精细的辟邪,色泽青碧,玉泽剔透,浓阳正和兼融其中,郭睿虽不懂玉道却一眼便知这是上等的翡翠,更何况他亦深知洛瑾的身世,知道宫中之物大都是罕见的极品。

“嗯,我们去把它当掉。”郭睿点了点头。

“当掉,为什么?”

“你傻啊,这个值很多钱,难道你直接把它送给狱卒,太便宜他们了吧?好歹多弄些钱多打点几次,让晟岳少受点罪啊。”

“哦,”洛瑾想了想,“可这年头铺子都关了啊,当铺也关得差不多了。”

“哼,东莱郡王家的当铺还没关!”郭睿恨恨地说了一句。

之后郭睿回屋和晟岳的母亲招呼了一声,然后带着洛瑾进城去当玉牌。郭睿在当铺里争了半天,掌柜的只开二百两银子的价,郭睿叫着说这最起码值五百两,掌柜的就一挥手说,你爱去哪儿当去哪儿当!郭睿没辙了,瞪了掌柜的一眼然后以二百两银子成交。郭睿将一个二十两的银子换成了四个五两的,把剩下的钱揣进了洛瑾的怀里,出了当铺后郭睿又回头朝着店面吐了口吐沫才愤恨地离开。

郭睿带着洛瑾来到狱牢前,然后用五两银子打发了两个看门人,用五两银子打发了一个营管,又用五两银子打发了两个小狱卒这才得以进去。

狱牢昏暗,湿漉漉的空气里夹杂着腐败和血腥的味道,浑浊不堪,洛瑾小心地跟在狱卒后面,生怕一不小心脚底下就会踩到一个死人。

“这个就是了。”那个狱卒拐了个弯,打开了身旁的的牢房,然后冲着里面的人喊道,“喂,有人来看你了,别一副死样!”

坐在墙角的那个人低垂着头,破败的衣衫上凝着血污,他听到狱卒的话后只将头稍稍抬起,两络散乱的头发垂在额前却遮不住脸上斑驳的青紫,只是那一双眼睛漆黑清亮,在望向狱卒的那一瞬似有道剑芒闪过,倏然间聚起了凌厉之色。

“晟岳哥哥!”洛瑾在看见晟岳的那一刻奔了过去,蹲在晟岳的身旁,晟岳看到洛瑾时凌厉的眼神瞬间温和了。

“瑾儿,你怎么来了?”

“晟岳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洛瑾拨开了挡在晟岳额前的头发,看着他脸上的伤,心如刀割。

“好了好了,哭哭啼啼烦不烦啊,”那个狱卒一脸厌恶,“我说啊,这见一次少一次了,你们还是省点时间说说话吧,我先出去,过会喊你们出来!”说完,狱卒离开了。

“郭睿,我不是要你别告诉瑾儿吗?”晟岳的语气里却只有叹息。

“这姑奶奶三天见不着你就发飙,我拿她可没办法。”郭睿对洛瑾向来不客气。

“郭睿!”晟岳阻止了他,然后又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又花了不少钱吧?”

“瑾儿把她的玉牌给当了。”

“玉牌?什么玉牌?”晟岳望着洛瑾。

“我满月时爷爷送我的玉牌。”洛瑾回答。

“瑾儿,你怎么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当了?”

洛瑾含着泪摇了摇头,“物是死的,一个小小的玉牌怎么能和晟岳哥哥相比?”

晟岳看着洛瑾,漆色的眼睛里含满了心疼,他抬起手想抚着洛瑾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手缓缓垂下时被洛瑾接住了。

“别碰,我的手脏。”晟岳轻声,而洛瑾只是摇着头。

“瑾儿,腊月里就满十五岁了是不是?满十五岁瑾儿就要绾发成大姑娘了,可是我……我不能陪你了。”晟岳的声音那样干涩。

“晟岳哥哥,你没有罪,你不该死的啊,你可以不死的是不是?”洛瑾抽泣着。

“傻瓜,谁没有一死啊?”晟岳只是淡淡地笑,“我晟岳虚活了近二十年,如今能为恩人而死也不算庸碌了。瑾儿,日后你能记得房州有个晟岳,我就满足了。”

“晟岳哥哥,我一定记得你,我一辈子都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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